仙后回答说:“我总是竭尽所能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我常常保护被丈夫虐待的妇女。我常常打开金色的窗户,让清新的空气吹进来。我常常抚平患者的枕头,把美好的梦境传进他们的耳朵。我常常劝导调皮的孩子远离传染疾病的恶臭水塘。我很忙,却做得很费力。这不,我给你们带来了一个新到的小兄弟。一路上,为了照顾他,我可没少费心思。”
听说有小兄弟要来,仙女们乐开了花。
仙后郑重地告诫她们:“这孩子和那些自然界的鸟兽一样,还不过是个野人。他必须从那些不能脱离生死的鸟兽身上学到应有的教训。你们可千万牢记,绝不要被他看见你们的身影,也不要让他知道你们在这河里。总之,你们不能和他交流,更不要说在一起玩了。”听到这些话,仙女们觉得郁闷起来,但也只好听从仙后的劝诫。
说完,仙后就顺着河流漂到河底去了。这一切,肉眼凡胎的汤姆又怎么会看见呢?现在对他来说,最要紧的是让自己的身子尽快洗个澡,于是他一个猛子就钻进了这清澈凉快的河里去了。
进了河里没多久,汤姆就又昏昏入睡。他睡得无比香甜、安宁。梦中,他看到了上午走过的那些大榆树、青草地,还有那些打盹的牛。
人们不会知道为什么汤姆能够这么睡去,其实很简单,只是因为河里的仙女们把他收留了。
虽然这世界有一部分人是不承认有仙女存在的,但他们不清楚这世界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有那么多看不见的地方,因为神仙是需要有自己的藏身之处的。打个比方,蒸汽机里的水蒸气驱使着机器转动,但你却摸不见它;人都有生命,生命让我们长大、活动、思考,可没有人能看得见它。那首古老的歌曲不是唱嘛:“使这世界转动的是爱啊,爱啊,爱。”这样的话,这世界没有神仙才怪。
有可能是神仙驱动着世界在运动,但很可能只有像那古老歌曲里所说的,有爱心的人才能看见他们。好了,让我们姑且假装承认这世界上是有神仙的吧。因为本书是童话,要是我们不假装承认这一点儿,故事还怎么讲下去?村舍里的那位慈祥的老婆婆如约在放学后来看望汤姆,却没有发现他的一丝踪迹,地上也没留下任何脚印。
善良的老婆婆生气了,她觉得汤姆是在撒谎。
老婆婆的看法在次日就发生了改变。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爵爷约翰带着其他人一起拼命追赶汤姆,他们累得气也喘不过来了,可终究也没有发现汤姆的影子,只好一个个像斗败了的公鸡,神情沮丧地回去了。而老保姆的一席话更让他们无可奈何。那个穿着一身白色衣服的爱丽小姐对他们说,当时她看到一个满面黧黑的小孩一边啜泣,一边要回到烟囱里去。她被吓坏了。爱丽小姐说,这小孩没有偷屋里的一件东西,而且他在老保姆到来之前,压根就没离开炉毯半步,是爵爷冤枉他了。事已至此,约翰爵爷吩咐葛林回家去,并向他许诺,如果葛林能把这孩子领来对质一下,并且绝不打他,葛林就可以先得到五个先令。约翰爵爷和葛林以为,汤姆肯定会逃回家去。可直到深夜,也没见汤姆回来。没办法,葛林只好到警察局报案,想请警察打探汤姆的踪迹。可他们怎么能想到,汤姆穿过了大片沼泽,还到了凡谷。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次日,葛林哭丧着脸来到哈特荷佛府。不巧约翰爵爷又跑到远处的大山去了。葛林无可奈何地在下房喝了一整天酒,心情才逐渐开朗起来。
在葛林到来的前一天晚上,约翰爵爷辗转难眠。他对妻子说:“可怜的汤姆,他一定跑到沼地里迷路了,是我害了他。我的良心难以安顿,不过我总有办法的。”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约翰爵爷就起来了。他身着打猎服装,扣上绑腿,让仆人把小猎马牵过来,同时又让他们牵来一条猎狗,这只庞然大物足有一头小牛那么大。狗身上黑白相间,像是铺满了石头的街道,吼叫起来声若洪钟。仆人们领着猎狗进了树林深处,四处勘察汤姆的影踪和留下的气息。这只猎狗发出吼叫,把发现的所有情报都告诉了他们。
接着,猎狗把他们引到汤姆翻爬过的那堵墙。仆人们把墙推出一个缺口,从上面跨了过去。接着,这只聪明的猎狗慢慢地领着他们走过那些沼泽地,使劲地闻汤姆留下的气味。可经过一天的曝晒,还能留下多少气味呢,约翰爵爷之所以大早晨就起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突然,那条猎狗走到卢斯威特岩的顶部,一个劲地叫着,似乎在对他们说:“汤姆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
约翰爵爷悲哀地说:“请宽恕我吧,上帝。要是从这里跳下去的话,这孩子一定是摔死了。”
约翰爵爷一拍腿:“谁能爬到这岩石下面去,看看汤姆是死是活?”接着他又叹了口气:“要是我能年轻二十岁,一定自己跳下去。”他顿了顿,补充道:“谁能救了汤姆,我赏他二十镑。”
这时人群中站出一个小马夫,就是那个通知汤姆来哈特荷佛府的小马夫,慷慨说道:“赏金无所谓。汤姆这孩子虽然是个扫烟囱的,但非常有礼貌,单是为了救他,我也要下卢斯威特岩去。”
话音一落,小马夫就从卢斯威特岩爬下去了。一路上他的马裤被撕破了,绑腿扯破了,上衣划破了,背带挣断了,皮鞋撑破了,帽子也弄丢了。更要命的是,他心爱的金别针也弄丢了。这样,一位穿着漂亮的小马夫变成了衣衫褴褛的叫花子。可还是找不到汤姆。
就在此时,约翰也领着仆人们骑马兜过来了。向右边跑了三英里后,他们折回来,跑进了凡谷,还到了岩山下面。
一行人来到老婆婆的学校时,小孩子们全跑出来了。老婆婆是爵爷的房客,也赶紧跑出来向爵爷行了个很深的屈膝礼。
约翰爵爷问老婆婆:“太太,你还好吗?”
老婆婆祝福约翰爵爷:“欢迎您光临寒舍,祝愿您的福气像您的脊背一样宽广。”接着她疑惑地问:“您在这样温暖的天气里也打狐狸吗?”(打猎特别是打狐狸,一般是秋冬季节,现在是夏天,所以老婆婆这么问。——注)
约翰爵爷说:“我是在打猎,而且是在打个十分特别的东西。”
“好心的爵爷,那您今早脸色忧郁是为什么呢?”老婆婆又问。
“我正在寻找一个扫烟囱的小孩,他从我的庄园逃出来,可能迷路了。”
老婆婆神情激动:“哈特荷佛,我好心的爵爷。”她说:“要是我把这孩子的下落告诉了你,你会伤害这可怜人吗?”
“太太,绝对不会的。我是因为一时误会,把他从府上追赶出来。是猎狗搜寻到他的踪迹,我们一直追到卢斯威特岩……”
“原来他说的是真话,可怜的孩子!”不等约翰爵爷说完,老婆婆就喊了起来,然后把她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约翰爵爷。
约翰爵爷赶紧吩咐:“让猎狗赶快去找。”说完就一言不发了。那只猎狗立刻行动起来,跑到村舍的后面,从那条路一直穿过去,又通过了草地和小赤杨丛。在那棵赤杨树的断枝上,他们看到汤姆留下的衣服。他们全明白了。
汤姆现在又怎样呢?
现在可能是汤姆奇遇里面最神秘的经历了。他醒来后,才发现自己在河里游着。他现在的身子才四英寸长,并且汤姆发现自己咽喉两侧竟然长出了一对外鳍,像吸血水蛭的两腮那样。一开始汤姆还把这当做自己新做的花边衣领呢,只是他拉了一下觉得很疼,才放弃了触碰。
实际上那些水仙们把他变成了一个水孩子。
可约翰爵爷和仆人们却上当了。他们看见水里有个黑东西,纷纷说那是汤姆的尸体。汤姆肯定是被淹死了,他们十分难过。实际上,他们想错了。汤姆现在活得好好的。那些仙女们把他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不只是身子上的脏东西,还有五脏六腑里的,一点儿都不留。这样,汤姆就像那些蜉蝣的幼虫一样,干干净净地游走了。他先用丝和石头做了一个茧,然后在茧上面钻出一个洞,钻出来仰着脸游到河边。他在河边从自己挣裂了的外壳伸出来,变成蜉蝣,还长着四只黄褐色的翅膀,脚也是长长的。要知道,蜉蝣可不怎么聪明,飞蛾扑火的事它们常干。虽然现在汤姆安然脱掉了他沾满煤灰的外壳,但我还是希望他能比一般的蜉蝣机灵点。
约翰爵爷不是生物学会的会员,他哪里知道这些事,他坚持认为汤姆已经被淹死了。他们仔细搜了一下汤姆躯壳的口袋,既没发现首饰,更没发现钱,只是看到三颗子弹和一个铜纽扣,上面还拴了根线。看到这些,约翰爵爷忍不住哭了,这可能是他有生以来最悲伤的哭泣。
在他的感染下,老婆婆、小马夫和其他仆人都哭了,甚至爵爷夫人也忍不住流下泪来。可那个管园子的,尽管他头天早上对汤姆那么好,可就是哭不出来。这也难怪,他为追那些偷猎的人已经累垮了,再想要挤出一滴眼泪来那无疑是痴人说梦。没哭的还有葛林,因为约翰爵爷赏给他的十镑钱,他一周内全买酒喝了。
约翰爵爷立即安排人到处寻找汤姆的父母,这恐怕是个永远不会有答案的命题。因为难以忘记汤姆,那个小女孩整整一个礼拜也没碰过她的玩偶。凡谷的小墓园建在很多石灰岩之间,去世的老居民们依序埋在这里。很快,爵爷夫人就要在埋葬汤姆躯壳的地方给他立个漂亮的小墓碑了。那位慈祥的老婆婆每个礼拜天都要为他的墓碑挂上花圈,直到她老得走不动了,才会让那些小孩替她挂上,并且老婆婆在织她的礼服的时候,总会唱上一首古老的歌曲。这歌曲美丽凄凉,孩子虽然听不懂,却十分喜欢。歌的内容是这样的:
孩子,当世界还很年轻的时候,
当所有的树木绿意盎然,
当每只水鸟都是天鹅,
当每个姑娘都是皇后,
孩子,骑上你的马吧,
去游遍世界各地;
青春的热血必须涌动,
如同狗必须出门。
孩子,世界终归会变老,
而且树木也会泛黄,
当你厌倦了这一切游戏,
所有的轮子也没了用处,
那就回到家里的那个角落吧,
加入白发苍苍的队伍吧;
老天还会允许你找到那张脸,
她是你年轻时爱慕的那一个。
歌词不过是歌曲的外壳,老婆婆温柔的脸才是歌曲的灵魂。温柔的歌喉和温柔典雅的声调一直伴随着老婆婆的晚年,直到她完全动弹不得了。天使们实在没有办法把老婆婆带走,只好给她穿上她心爱的礼服,抬着她飞过哈特荷佛沼泽,飞向了更遥远的地方。后来,凡谷来了一位新任的老师。
在此期间,汤姆一直在河里游着。他颈上的鱼腮样的花边领子十分漂亮,他像刚生下来的鲑鱼一样干净,又像小黄鳝那样活泼可爱。
小读者,要是你不爱读我这个故事,可以到教室里去学习你的乘法表,看看自己是不是喜欢那种东西。当然,有喜欢的,自然会有不喜欢的。据他们说,那是建设世界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