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故事有它欢喜的部分,自然也会有最悲惨的部分。下面要讲的可能是本书最有可能让人流泪的部分了。我虽然知道有一部分人把这种事当成是大惊小怪,在他们眼里这些事除了好笑,没有其他意义。但我清楚,有一个军官并不是这样的,这个军官长了两撇小胡子,足足有你的两条胳膊长。有一天,他和大伙坐在一起聊天,这位军官说,这个世界上有两件事情最让他感动,甚至要流泪:一是小孩子哭,偷糖果吃;二是小孩子哭布娃娃。他看见这两件事总要千方百计地弥补或者阻止。看到他那两撇又长又白的胡子,别人当场并没有取笑他。可是他离席以后,人家都说他不成熟,这么大了,还是感情用事,等等。但在刚才那个场合里,有一位身材矮小的戴着白帽子的老太太并不这样认为,她说:“各位先生,我坚决相信,这位军官才是一个真正勇敢的人。”要知道,这位老太太可并不是偏袒当兵的。
读到这里,你也许会觉得汤姆现在不管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他已经很不错了。要是你真的这样想,我要说你错了。要知道,悠悠终日的生活当然好,但并不能使人变好。你可以去看看《圣经》,里面有一些人养肥了以后,就不受管教了,还有美国人也是这样,他们就像那些马儿一样,吃得太多,干得太少。一句话,舒服日子消磨人的上进心。我必须告诉你,汤姆现在也成了这种人了,这确实令人叹惜!他天天在盘算着仙女们什么时候才能来,再给他点儿海糖果,或者有时候他考虑,能给他多少呢?可不可以给他的比给其他水孩子的多一点儿。这样,他的脑子里整天就想着吃那些海糖果,他那愚蠢的脑袋里已经装不下其他事了。他白天想糖果,晚上做梦也是吃糖果。你不妨设想一下,汤姆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汤姆悄悄地跟在仙女的后面,装模作样地看着别的地方,但实际上他是在注意仙女到底要把糖果放在哪里。他锲而不舍,终于发现在一条深石缝中,有一个镶嵌满珍珠贝壳的橱里,藏着好多好吃的糖果。原来仙女把糖果放在这个地方了。
有贼心没贼胆。汤姆倒是想到口橱那边去偷吃糖果,可他又战战兢兢的。最后,他终于鼓足了勇气,告诫自己不要怕。在一个深夜里,其他水孩子睡得正香,汤姆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的脑子里盘旋着无数个水果,他忍不住了,爬起身来悄悄地跑到那个石头边,去找那口橱。到那儿一看,哎呀,原来那橱是敞开着的。
但是汤姆不但没有很高兴,反倒害怕起来。因为当他看见这些好吃的东西时,后悔自己不该来这里。想着想着,他就下意识地碰了碰这些糖果,触摸着糖果,鼻子里闻到了糖果的甜味,汤姆又忍不住了。他想那我就尝一块吧!他对自己发誓说:“我只尝一块。”吃了一块,还想吃第二块,吃了第二块还吃第三块。汤姆越吃越开心,把所有的担心和害怕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汤姆吃得正高兴呢,突然想到仙女可能来到这里抓住他,心里就又害怕起来,就更加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在这种恐惧的心理之下,他吃得不但没有什么滋味,而且越嚼越觉得不好吃,后来他的心里很难受,就想着吃了最后一块算了。但是,吃了一块又克制不住自己,接着又吃了下去。就这样,汤姆终于把所有的糖果都吃完了。
汤姆并没有看见,他这一幕幕不好的行为都被站在他后面的罚恶仙女看到了。
你要问,仙女为什么不把橱子锁好呢?我理解你的意思。这确实是很难理解的事情。但事实上罚恶仙女从来不把橱子锁上。她放开了让人们吃,但吃了的后果让人们各自去承受。奇怪,真奇怪。但是我想,她最懂得这个道理。依照罚恶仙女的聪明和铁面无私,她那是想教育别人不要玩火,就先让他们烫一下,明白玩火的滋味。
罚恶仙女像往常一样,心里充满了悲悯,她把自己的眼镜摘了下来,那是因为她不忍心多看。罚恶仙女的眼睛瞪得很大,似乎把全世界的忧愁和痛恨都看在眼里。她的眉头皱得很厉害,几乎都碰着自己的头发了。
罚恶仙女没有多余的话,只留下这么一句:“可怜的汤姆,你和其他人一样犯了错误。”
当然这是她的自言自语,汤姆不但听不到也看不到她。不过你别以为她的这副同情的样子会对犯了错的人进行宽恕。如果你这样想,认为我们做了错事的时候,她会轻轻放过。不管是谁,认为她的心地善良就会放过我们,那么,你就错了。世界上许多的人都错在这里。
那么,当这位奇怪的仙女看到汤姆毫不留情地把糖果都吃掉,她该怎么办呢?
你也许会这样想,她会抓住汤姆的后脖颈扭他、压他、敲他、揪他、捶他、戳他、捉他、训斥他,把他扔到墙角里,打他耳光,狠命地摇着他,然后命令他跪在一块冷冰冰的石头上反省,等等,诸如此类的惩罚。
你错了。要是你知道罚恶仙女在哪儿,我建议你专门留心她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罚恶仙女绝不会这样做。因为她很明白,她如果像你想象的那样对待汤姆,汤姆就会又咬又踢,嘴里还会骂着下流的脏话,甚至还会反过来打罚恶仙女。这么做只会暴露汤姆的本来面目,他本来就是一个没有教养的淘气的小孩。那么,能不能这样,罚恶仙女逼迫他、威吓他、威胁他、盘问他,让他全部招供呢?你又错了。我再重复一句,要是你知道她在哪儿,我建议你经常注意她的处理办法,你要是当场能看见她就会明白,她绝不会那样做。因为罚恶仙女逼迫汤姆,汤姆肯定会害怕,反而用谎话欺骗罚恶仙女。这么做非但没有达到教育的效果,反而让汤姆变回原来那个淘气的没有教养的小男孩。这样做,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这种惩罚方法,惩恶仙人让那些急于求成的老师和父母去做(有一部分人认为老师和家长不但急于求成,而且有点儿懒)。这些老师和家长总是不愿意给孩子公平的处理办法,而那正是孩子们想要的。先是哄骗或是诈唬孩子完全招供了自己所犯的错误,或者为了让他们招供,先打一顿,这就是那些家长对孩子们惯用的办法。但这种办法已经不准使用了,因为那是很卑劣的犯罪行为。可是这些老师和家长总会辩解说:“我们都是好心,我们教孩子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即使是一匹小马,如果我们想要把它驯服成一匹听话的能骑的良马,你肯定也不能这样来吓人,误骗口供、逼迫人、打骂人的方法都是不对的。
正因为如此,似乎这件事没有发生一样,罚恶仙女一个字也没有提,即使是次日汤姆和其他水孩子一起来领糖果时,也绝口不提。看到这种反常的情形,汤姆感到十分担心,可是他更担心假如自己不去的话,因为糖果早已被他吃光了。所以汤姆现在最害怕的是罚恶仙女会问那些糖果哪里去了。
但是,简直不可思议!罚恶仙女拿出来的糖果跟平时还是一样多。
让汤姆感到更加恐惧的是,罚恶仙女正眼看他的时候毫无异常,对待他就像对待其他的孩子一样,分给他糖果。汤姆就侥幸地想,罚恶仙女也许还没有发现他犯下的错误。
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汤姆把那些糖果轻轻地放进嘴里,但是他觉得很不好吃,而且有一种恶心地想要呕吐的感觉。汤姆没有办法,就赶快走开,悄悄地躲了起来。从那时起,汤姆非常的郁闷,而且脾气比较暴躁。整个身心感到十分不舒服,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一个礼拜。
第二周,汤姆又领到了他的那份糖果。罚恶仙女虽然还是正眼看着他,但那脸上的神色显得比往常更加忧郁。看到这糖果,汤姆还是觉得恶心,吃不下去,但看到大家都在吃,他不想让自己显得不正常,就勉强咽了下去。
罚恶仙女的妹妹福善仙女来的时候,汤姆也像其他水孩子那样跑过去,希望得到抚爱,但是福善仙女却拒绝了汤姆,严肃地说:“汤姆,我当然很愿意抚爱你,但是我现在没有办法这么做,因为你浑身都是刺啊。”
汤姆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看不要紧。他吓了一大跳,原来自己身上长满了尖尖的刺。
汤姆现在有什么办法呢?他只好赶快走开,悄悄地藏在一个角落里哭泣,这下没有人能和他玩了,汤姆很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整整一个礼拜,汤姆都非常难熬。所以罚恶仙女再次到来的时候,汤姆看到她仍然那样正眼看着他,但神情比往常更加忧郁、更加严肃了。汤姆把一把糖果扔掉,他再也忍不住了,大声说:“不,我再也不吃糖果了,我再也吃不下这些糖果了。”当时他就号啕大哭起来,然后把自己偷吃糖果的事完完整整地向罚恶仙女坦白了。多么可怜的孩子啊!
汤姆完全坦白后,心里忐忑不安。他原以为罚恶仙女会狠狠惩罚他。但她非但没有那样做反而把汤姆抱起来亲吻了他。这个亲吻其实很难受,因为罚恶仙女的下巴十分的粗糙。亲吻的时候扎得汤姆的脸蛋很疼,他的心情实在是糟透了。这么不爽的一吻也终究比没有的好,想到这里,汤姆也就坦然接受了。
罚恶仙女对汤姆说:“小家伙,我会原谅你的。这世界上犯错误的人真不少,但是只要他们肯说出真实的情况,我都会马上原谅他们的。”
汤姆高兴地问:“这样的话,你能给我把身上这些可恶的尖刺去除掉吗?”
罚恶仙女说:“你自己弄上的,也只有你自己通过努力才能去掉,那是另一码事。”
汤姆一听,又失望地哭了起来:“那我可怎么办呢?”
看到汤姆哭得这么伤心,罚恶仙人撂下一句话就走了。她说:“嗯,我想你要去除这些尖刺,要到了上学的时候。我会找一位女老师,让她来教你怎样去除这些尖刺。”
一听到女老师,汤姆就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在他的脑海里,这位女老师一定是手拿戒尺或棍子,神情严肃,不怒而威。后来,汤姆又安慰自己,想象这位没见过面的女老师应该和那位凡谷的老妇人模样差不多。但是汤姆又一次想错了。那一天,罚恶仙女把女老师领来了。汤姆惊呆了,原来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小姑娘。这位女老师有一长长的脖子,还披着金黄色云彩一样的长长的卷发,长衣飘飘,风一吹过来就像飘起的银丝一样。
罚恶仙女对女老师说:“这就是我对你说过的汤姆,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得让他变好。”
女老师不情愿地说:“明白。”她低着头悄悄地看着汤姆,还把指头含在嘴里,一副很难为情的样子。
不过这位老师好像并不知道该如何教汤姆。汤姆为了能让自己身上的尖刺早一点儿消退,就千方百计地哀求小姑娘如何让他变回去。有时,汤姆还放声大哭起来。小姑娘看见汤姆哭成这样,就很不忍心,也变得温柔起来,开始逐步地按照教小孩的办法来教育汤姆了。
那么,小姑娘到底教给了汤姆什么呢?最早的,老师教给他那些最简单的几乎都是他从小就学过的东西,也可以说从你在母亲的膝盖上开始做祈祷的时候就已经学过了。但是,女老师教汤姆的时候,很简单。这是因为在汤姆的圈子里,他所学的功课,不像这世界上许多功课一样生字太多。所以,水孩子们可比你喜欢那些功课,而且十分渴望自己再多学一点儿功课呢。
就这样,女老师天天教着汤姆,只有礼拜天才回家一次,由罚恶仙女来代替她教育。没过多久,汤姆身上的刺就差不多都消退了。皮肤又变得和原来一样光滑、洁净了。这位女老师真是功不可没啊。
看到汤姆现在这个样子,那位女老师惊讶地说:“我的天啊!怎么我在这里又碰到你了。”汤姆还正在疑惑,这位女老师又说:“你就是那个跑到我卧室里打扫烟囱的小男孩啊。”汤姆想起来了,女老师曾经是一位高贵的小姐。他倒很想上去拥抱她、亲吻她,但想到她曾经高贵的身份,就没有那么做,只是围绕着她跳啊跳,转啊转,一直绕得自己筋疲力尽才罢休。
这就样,他们俩都谈起了自己的遭遇。谈起了小姑娘是怎么从石头上跌下去的,汤姆是怎么落水的,小姑娘是怎么从窗户里飞出来的,汤姆是怎么游到海里来的。诸如此类的,没完没了。说完以后再从头说起,那么他们两个到底是谁的嘴快,一时也不好说。说完这些以后,他俩又做起功课来了。现在,他俩都十分喜欢这些课程了。
一晃,不知不觉地竟然过去了七个年头。你以为这七年里汤姆一定很快乐、很满足,其实不尽然,在汤姆的心里总有一件事情在萦绕着。他一直在好奇,每个礼拜天小爱丽回家时,她到底去了哪里呢?
有人说,小爱丽是去一个十分漂亮的地方。
汤姆很好奇,到底漂亮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呢?到底在哪里呢?
恐怕汤姆的疑问难以得到满意的答案。因为这是小姑娘没有办法说出来的。而且,很奇怪,不仅仅是小姑娘说不出来,就是那些经常靠近她、走近她的人也说不出来,甚至让人无法想象它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后来汤姆去了这个地方,里面住了不少的人。他们认为自己对这地方的方位十分了解,就像那些邮递员一样。他们稳稳当当地住在那里,距离我们这里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英里。汤姆说的那些对我们有什么意义呢?
而那些真正去过的智者、神圣、好人,勇于自我奉献的人,却一点儿也对你说不出什么,只是笼统地说那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地方。如果你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这些人就会十分谦虚地微微一笑,怕被人笑话,他们这样做是对的。
爱丽是一个善良的小姑娘。她不想对汤姆隐瞒什么,但她也只能这么说,那地方比起世界上最好的地方还要好上不知多少倍。听到这番话,汤姆更加想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汤姆按捺不住了。他对爱丽说:“小姐,你如果不告诉我你每个礼拜天回家去的原因并且我也不能陪你一块去,我就吃不香睡不好,不得安宁,恐怕你也不会安宁的。”
爱丽小姐没办法,就说:“那你得问仙女答不答应。”
这样,等到罚恶仙女又过来的时候,汤姆就向她询问起这件事。
罚恶仙女说:“那个地方确实很漂亮,那些只配和海里的小动物玩耍的小孩是没有资格去的。想去那里,首先要去那些他们不喜欢去的地方;帮助了他们不愿意帮助的人;做他们不喜欢做的事。”
汤姆问:“爱丽也是这样做的吗?”
罚恶仙女说:“这事你得去问她。”
爱丽羞红了脸。她说:“是这样的,汤姆。起初我并不想来这里。你也知道,我家是公爵的府地,在那里天天都是礼拜天。一开始的时候我还很怕你,汤姆。这是因为,因为……”
汤姆问:“就是因为我浑身都是刺,对吧?可是爱丽小姐,我现在一点儿刺都没有了。你瞧这里,瞧这里,没有一点儿刺呢。”
爱丽说:“你确实没有刺了,我现在很喜欢你。包括这里,我也很喜欢来。”
罚恶仙女对汤姆说:“也许你应该向爱丽学习一下,去帮助那些你不喜欢的人;去你不喜欢去的地方,并喜欢上那里。”
汤姆还是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就把指头含在嘴里,头也低下去了。
好不容易等到福善仙女来了。汤姆想,她不像她姐姐那么严厉,也许会给自己提供方便,解答他的这些疑问。汤姆的小脑筋这么一想,就着急地去问福善仙女。
“提到这里,我不禁感叹,你这个汤姆,愚蠢的家伙!不过我不清楚我有什么理由责怪你,因为许多大人的脑袋里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