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话题中国文学史
19023500000087

第87章 清代小说:登上巅峰,逐渐衰落(4)

开茶馆的盖宽,酷爱看书、画画。他生活十分艰难,邻居老爹见他十月里还穿着夏布衣裳,劝他借个本钱做大生意,他说:“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不愿向别人张口。后来,他被人家请去教书去了。

裁缝荆元,会弹琴、写字,也喜欢作诗。朋友问他:“你既要做雅人,为甚么还要做你这贵行?何不同些学校里的人相与相与?”他道:“我也不是要做雅人,也只为性情相近,故此时常学学。至于我们这个贱行,是祖父遗留下来的。难道读书写字,做了裁缝,就玷污了不成?况且那些学校中的朋友,他们另有一番见识,怎肯与我们相与?而今每日寻得六七分银子,吃饱了饭要弹琴,要写字,诸事都由我。又不贪图人的富贵,又不伺候人的脸色;天不收,地不管,倒也快活!”

人格独立的背后是经济独立,这是作者的深刻认识。《儒林外史》以“四大奇人”的故事作结。面对这些自食其力,不图富贵、不伺候人颜色、自由自在的小人物,作者流露出无限倾慕的心情。

这部作品不仅以讽刺作为主要的艺术手段,而且在结构上与通常的长篇小说以中心人物、中心事件来结构故事的方式不同,它以连缀的故事、相互衔接的人物,既独立又前后呼应地结成艺术整体。它奠定了我国讽刺小说的基石,对后来的文学的影响是巨大而深远的。全书故事情节虽没有一个主干,可是有一个中心贯穿其间,那就是揭露和批判科举制度和封建礼教对士人的毒害,讽刺因热衷功名富贵而造成的极端虚伪、恶劣的社会风习。这样的思想内容,在当时无疑有着重大的现实意义和教育意义,加上它那准确、生动、洗练的白话语言,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优美细腻的景物描写,辛辣出色的讽刺手法,艺术上也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当然,由于时代的局限,作者找不到改变儒林和社会的真正出路,只好将理想寄托在“品学兼优”的士大夫身上,这也成为这篇巨著的一大缺憾。

总之,吴敬梓在《儒林外史》中以两组对立的人物形象表达了他追求人格自尊的愿望,通过揭露、鞭挞儒林群丑,展示了他们的人格堕落。这在当时,有着鲜明的现实性,对后人也有重大的启示意义。

三、世情小说:《红楼梦》,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在明清小说中,最为后人称道的莫过于《红楼梦》(图4-19)。鲁迅曾说:“自有《红楼梦》以来,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红楼梦》把长篇小说这种文体推进到了一个崭新的阶段。其生动的人物形象及其深刻的思想内涵自其问世以来,即引起人们对它评论和研究的兴趣,并形成一种专门的学问——红学。而其真正的内涵更是难以言说,莫衷一是,正如小说第一回所说:“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尤其是近二十年间,红学更呈现出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景象。

1.《红楼梦》的作者及版本

《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名霑,字梦阮,号雪芹,又号芹圃、芹溪,生长在康熙朝的望族曹家,从曾祖开始到他父亲一代,世袭江宁织造。康熙六次南巡,五次都以曹家的江宁织造署为行宫,其中四次在祖父曹寅任内。这种与封建皇帝的特殊关系,加上长期生活在江南地区——资本主义萌芽的主要滋生地,以及纺织业的特殊家庭环境,使曹雪芹能直接感受到时代的脉搏。而雍、乾时期曹家的两次祸变,又使他亲身体验了封建家族体系盛极而衰的变迁。曹雪芹在“秦淮风月”之地的“繁华”生活中长大,又随着其家世从鲜花着锦之盛,一下子落入凋零衰败之境,这使他深切地体验着人生的悲哀和世道的无情。在他十三四岁时,随着全家迁回北京。他曾在一所皇族学堂“右翼宗学”里做过掌管文墨的杂差,境遇潦倒,生活艰难。晚年移居北京西郊,生活更加穷苦。乾隆二十七年(1762),幼子夭亡,他陷于过度的忧伤和悲痛,从此卧床不起。到了这年除夕,终因贫病交加而离开人世。这些都是他能写出《红楼梦》这部巨著的客观条件。他的悲剧体验,他的诗化情感,他的探索精神,他的创新意识,全部熔铸到这部呕心沥血的旷世奇书——《红楼梦》里。正如他自己所说:“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遗憾的是他在“悼红轩”“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的作品,直到他“泪尽而逝”时,也未能完成全篇,遗留下来的只有一部未完成的《红楼梦》。

《红楼梦》最初以八十回抄本的形式在社会上流传,本名《石头记》。这些传抄本,大都有署名脂砚斋、畸笏叟等人的评语,因此习惯上称之为“脂评本”或“脂本”。现在所看到的《红楼梦》全书一百二十回,后四十回文字,一般认为是高鹗和程伟元增补。《红楼梦》前八十回,笔意冲淡,故事平静,只在不知不觉之间,给人以春去秋来的感觉,后四十回故事大开大阖,笔意也纵横变化,这也是故事本身发展的自然趋势,造成一个悲剧的收场。所以续作虽有不足,而大体上完整地写出了一个贵族家庭兴衰的历史,做到了主题的统一。

2.《红楼梦》的思想内涵

从整部作品看,《红楼梦》笼罩着一层由好到了、由色到空的感伤色彩。全书以贾宝玉为轴心,以他独特的视角来感悟人生。鲁迅说:“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而领会之者,独宝玉而已。”(《中国小说史略》第二十四篇)《红楼梦》前五回,以贾宝玉的来历为中心简明扼要地介绍了天上的太虚幻境和尘世的荣宁两府,《好了歌》、“护官符”和《红楼梦十二支曲》提示着贾宝玉所经历的三重悲剧,即:亲身经历了“木石前盟”和“金玉良缘”的爱情婚姻悲剧;目睹了“金陵十二钗”等女儿的悲惨人生;体验了贵族家庭由盛而衰的巨变。

首先,作品展示了一个“悲金悼玉”的爱情婚姻悲剧。作为贾府的继承人,贾宝玉应该走一条科举荣身之路,以便立身扬名,光宗耀祖。在婚姻问题上,他应该考虑家族的利益,找一个门当户对、“德言工貌”俱全的封建淑女薛宝钗为妻。可是他却力图挣脱家庭强加于他的名缰利锁,做个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富贵闲人”。他在内心中选择了从不劝他显身扬名、从来不说这些“混帐话”的林黛玉,是“纵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能够心灵契合的林黛玉。然而在当时的社会中,对于选择什么样的人作为自己的妻子,宝、黛、钗三人的命运都不掌握在他们自己的手中,他们都是封建礼教的牺牲品。在贾府日益衰败的条件下,贾薛两家希望宝玉和宝钗结成“金玉良缘”,以贵护富和以富补贵。贾府的家长们也希望以“德言工貌俱全”的宝钗来做宝玉的贤内助,主持家政,继承祖业。在关系着家族兴衰的问题上,封建家长们只能不顾宝玉、黛玉的愿望,造成宝黛的爱情悲剧,让象征着富与贵结合的“金玉良缘”取代知己知心的“木石前盟”。贾宝玉被迫与薛宝钗结婚,“到底意难平”,最终“悬崖撒手”,出家为僧。宝、黛、钗三人之间婚姻恋爱的悲剧,不仅仅是他们三人之间的悲剧,而是一个社会的悲剧,时代的悲剧,是一场封建礼教的叛逆者和信奉者的双重悲剧,是整个封建社会婚姻的悲剧,这是一个面对整个社会的关于婚姻恋爱的主题。

其次,围绕着宝、黛、钗的爱情婚姻悲剧,《红楼梦》还写出了“金陵十二钗”等女儿的悲惨人生。《红楼梦》的大部分故事是以“天上人间诸景备”的大观园为舞台的。这是一个以贾宝玉为中心的“女儿国”,可这原本嬉笑热闹的园子,却落得物是人非,就连贾府“四春”也免不了“原应叹息”的命运。元春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死在深宫;迎春误嫁“中山狼”,被折磨致死,“一载赴黄粱”;探春“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远嫁他乡,“掩面泣涕”;惜春“勘破三春景不长”,出家为尼,在“青灯古佛傍”寻清净;史湘云虽“英豪阔大”,爽朗乐观,“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李纨谨守妇道,终身守寡,但仍摆脱不了“枉与他人作笑谈”的悲剧;妙玉自幼遁入空门,也是“欲洁何曾洁”,到头来依旧是“终陷淖泥中”;精明能干的王熙凤“凡鸟偏从末世来”,也随着贾府的败落而毁灭;“心比天高,身为下贱”的晴雯,被逐出大观园,抱恨而亡;司棋因被剥夺了婚姻自由以死抗争,撞墙自尽;“鸳鸯女誓绝鸳鸯偶”……真是所谓“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第三,《红楼梦》写了一个大家庭由盛而衰的巨变。《红楼梦)里的荣宁两府,系“功名奕世,富贵传流”的康乾时期贵族世家的典型代表。小说以贾府的衰落过程为主线,贯穿起史、王、薛等大家族的没落,描绘了上至皇宫,下及乡村的广阔历史画面,广泛而深刻地反映了封建末世尖锐复杂的矛盾冲突。大家庭制度是封建宗法社会的基层组织,这个问题的提出意味着整个封建制度的问题被提出,《红楼梦》正是通过这个典型的大家庭,反映了整个封建社会的矛盾与面貌,因而是在客观上显示了封建社会走向没落的历史趋势。

《红楼梦》通过大观园里爱情、青春和生命之美被毁灭的悲剧,娓娓有序地讲述了一个“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悲惨世界,并深刻揭示了造成这种悲剧的根源。

3.《红楼梦》的人物形象

在人物塑造方面,《红楼梦》写出了人物性格的丰富性,这是《红楼梦》在艺术上最突出的成就。贾宝玉、林黛玉和薛宝钗是《红楼梦》中最显眼的三个人物,也是作者塑造得最成功的三个人物,不同的读者各从不同的角度和欣赏习惯,赞叹和品评着他们的才华和性格,下面我们便来分别看一看贾宝玉、林黛玉和薛宝钗这三个人物。

(1)贾宝玉的“爱博而心劳”

贾宝玉是《红楼梦》中的中心人物。作为荣国府的嫡派子孙,他出身不凡,又聪明灵秀,是贾氏家族寄予重望的继承人,但他的思想性格却促使他背叛了他的家庭。他最突出的性格特点是“爱博而心劳”(鲁迅《小说史大略》)。为了表现宝玉这样的性格特点,作者把它主要放在大观园这样一个女孩子成堆的环境中去写。通过贾宝玉那特别敏锐和细腻的思维和感情,对他那乖张可笑的言语和行为,反复加以渲染,使其丰富多彩的各个层面立体且不可分割地呈现在读者面前,成为独特的人物。正如脂砚斋所说:“说不得贤,说不得愚,说不得恶,说不得正大光明,说不得混帐恶赖,说不得聪明才智,说不得庸俗平凡,说不得好色好淫,说不得情痴情种,恰恰只有一个颦儿可对,令人徒加评论,总未摸着他二人是何等脱胎,何等骨肉。”

宝玉“爱博而心劳”的“爱”并不仅仅指的是爱情,而是宝玉对于世间女子的一种普遍的关爱,是广泛意义上的对周围不幸者的爱,甚至包括了他对于世间万物的关爱。所谓“爱博”或云“博大的爱”应包括两层意思:

其一,这是一种广义的爱,在内容与方式上各有不同。它包括亲近、爱惜、尊重、同情等;他对于黛玉是一种纵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钟爱,是一种志同道合的关爱;对于宝钗是一种敬而远之的爱,所以在第二十八回“薛宝钗羞笼红麝串”中,“宝玉在旁看着”宝钗“雪白一段酥臂”,不觉动了羡慕之心,暗暗想道:“这个膀子要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偏生长在他身上”;对于湘云则是一份友爱。在怡红院的大丫鬟中,他欣赏晴雯的聪明、智慧、高傲和泼辣,他也尊重袭人、信任麝月。而对于有着不幸命运的香菱则表现出无尽的怜爱,为她“耿心虑后”,“滴下泪来”。第三十回“龄官划蔷痴及局外”写龄官画蔷,“宝玉看在眼里,……心里却想:‘这女孩子一定有什么话说不出来的大心事……看他的模样儿这般单薄,心里那里还搁的住熬煎。可恨我不能替你分些过来。’不一会儿下起雨来,宝玉却只顾着提醒那女孩下雨了,忘了自己也身在雨中,及至“一气跑回怡红院去了。心里却还记挂着那女孩子没处避雨”。

其二,他的这种爱是一种对于世间女子的普遍的爱,没有高低贵贱、远近亲疏之分。对于生活在他身边的那些地位低下、有着各种不幸命运的下人们他都会投以全心全意的关爱,表现出深切的同情。他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因而他的爱不限于黛玉、宝钗、湘云,也包括晴雯、金钏、紫娟、鸳鸯、平儿一干人和更加低贱的小丫头、伶人甚至是一些素不相识的人。小说中曾借一位老嬷嬷之口概述他的这种性格,讲的是他自己烫了手,倒问烫了他手的那位姑娘疼不疼。又如第三十九回“村姥姥是信口开河,情哥哥偏寻根究底”中刘姥姥为了博得众人一笑,随口讲了一个小姑娘雪天抽柴的故事,宝玉便信以为真,背地里拉了刘姥姥,细问那女孩儿是谁,还要为这位素不相识的小姐修庙、塑身、烧香。

由于对世间女子的关爱,宝玉以能为这些纯洁、美丽的姑娘们做些事情而高兴不已。第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喜出望外平儿理妆”中,写平儿受到贾琏和凤姐的打骂,宝玉便让平儿到怡红院中来整理衣衫。宝玉素日因平儿是贾琏的爱妾,又是凤姐的心腹,故不肯和他厮近,因不能尽心,也常为恨事。此时终于有此良机,他高兴得督导平儿换衣、洗脸、擦胭脂,并为她簪花、熨衣服、洗手帕。平儿走后,宝玉“因歪在床上,心内怡然自得。忽又思及贾琏惟知以淫乐悦己,并不知作养脂粉。又思平儿并无父母兄弟姊妹,独自一人,供应贾琏夫妇二人。贾琏之俗,凤姐之威,他竟能周全妥贴,今儿还遭荼毒,想来此人薄命,比黛玉犹甚。想到此间,便又伤感起来,不觉洒然泪下。因见袭人等不在房内,尽力落了几点痛泪”。

正是由于这样的原因,第五十七回“慧紫鹃情辞试莽玉”致使宝玉大病之后,对黛玉越发痴情。当他看到山石后面那“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的杏树时,先是“仰望杏子不舍”,接着又对岫烟择夫之事反复推求,“不免伤心,只管对杏流泪叹息”,正在悲叹时,“忽有一个雀儿飞来,落于枝上乱啼”,于是,触景生情,心下想道:“这雀儿必定是杏花正开时他曾来过,今见无花空有子叶,故也乱啼。这声韵必是啼哭之声……但不知明年再发时,这个雀儿可还记得飞到这里来与杏花一会了?”这里的景不过是一杏一雀而已,却激起了宝玉无限的情感活动,把潜伏在心底的意识也给唤醒,从而使宝玉对黛玉的痴情,对一切事物充满怜爱之情的性格特征,得到了诗意的描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