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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我听傅雷讲音乐 (6)

在这里,傅雷先生欣赏肖邦的,便不仅仅是诗人的灵魂,而是“民族的灵魂”了。他的这一欣赏角度,也就说明了音乐尽管是超越国界的,具有人类共通的美,但一个音乐家,尤其是一个弱小民族的音乐家,是不能没有自己的国界的,他必须将自己的情感与养育自己的土地和人民深深地联系在一起,感受他们所感受到的,并表达他们所无法表达的,肖邦正是这样做的。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虽然在巴黎生活得很好但精神却很苦闷。傅雷先生也是这样做的,这也就是他要把肖邦介绍给我们的理由。

肖邦与他的民族

肖邦1810年出生于波兰华沙近郊的热拉佐瓦·沃拉。他的父亲尼古拉·肖邦是法国人,年轻时迁居到波兰,后来在华沙开设了一所贵族子弟的寄宿学校。他的母亲是一个波兰败落贵族的女儿。肖邦的父母一共生了四个孩子,肖邦是惟一的男孩子,他有一个姐姐、两个妹妹。他们一家人都很有文艺修养。

肖邦小时候性情温和,同时又像女孩子一般敏感。他小时候,既热爱母亲又热爱音乐。六岁的时候,肖邦正式跟一个捷克籍的音乐家齐夫尼学琴。八岁,他第一次上台演奏,十四岁时进华沙中学,跟另外一个音乐教师埃斯纳学习。此时他不但学习钢琴,还学习了和声与作曲。在少年时期,肖邦在家庭中时常接触到华沙的知识分子,其中有不少具有进步的民族意识,这种环境对肖邦眼界的扩大、智力的成长以及对民族文化艺术的认识等方面都产生了良好的影响。

少年时代的肖邦,是非常快乐、开朗、讨人喜欢的,他天生爱打趣、说笑话、做打油诗、模仿别人的态度与动作——这一性格又与他内心的忧郁、深沉的感情结合起来,形成了他独特的性格和独特的音乐。

1826年至1829年在音乐学院学习期间,他不仅参与了华沙的音乐生活,而且与一些进步文学家、诗人广泛接触,此时他深受民族解放思想和文学中的浪漫主义运动的影响。1828年,肖邦十八岁,他到柏林旅行了一次。第二年他到维也纳去住了一个月,开了两场音乐会,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当时报上谈论他说:“他的触键微妙到了极点,手法巧妙,层次的细腻反映出他感觉的敏锐,加上表情的明确,这些无疑是天才的标记。”

在十九岁的时候,肖邦爱上了华沙音乐院的一个学生,他在给好友的一封信中说:“我找到了我的理想,而这也许就是我的不幸,但是我的确很忠实地崇拜她。这件事已经有六个月了,我每夜梦见她有六个月了,可是我连一个字都没说出口。”在同年10月份,他给那个女学生写信说:“一个人的心受着压迫,而不能向另一颗心倾吐,那真是惨呢!不知道有多少回,我把我要告诉你的话,都告诉了我的琴。”这一次爱情虽然真诚、炽热,但到最后却没有结果。

1830年底,肖邦从华沙出发,往维也纳去了。送行的人一直把他送到华沙郊外的一个小镇上。在这里,几个朋友送给他一只银杯,里面装满了祖国的泥土。这只银杯肖邦一直珍藏着。十九年之后,当他在巴黎去世的时候,一个朋友捧着这只银杯,把里面波兰的泥土倾倒在了他的灵枢上。

1830年11月,华沙民众反抗俄国专制统治的革命爆发,他一听到消息,马上想要回去参加斗争。可是父亲来信要他留在国外,说他们为他所做的牺牲,至少要得到一点收获。肖邦虽然没有回去,但终日想念亲友,为他们的生命担忧,为革命事业操心。1831年9月,肖邦在离开维也纳前往巴黎的路上,听到了革命失败和俄国军队攻陷华沙的消息,全城流血、亲友被杀害的画面一幅幅展现在他面前,肖邦在精神上受到沉重的打击,民族的悲剧在他的心灵中激起了剧烈的动荡。在抑制不住的情感冲击下,肖邦写下了他最好的一些作品,如充满热烈斗争和反抗激情的《革命练习曲》,如汹涌澎湃的《d小调前奏曲》等等。肖邦还在自己的日记本上悲愤地写道:“噢!上帝,你在哪里呢?难道你眼看着这种事,不出来报复吗?莫斯科人这样的残杀,你还觉得不满足吗?也许,也许,你自己就是一个莫斯科人吧?”

1831年秋天,肖邦到了巴黎。当时巴黎集中了一批最优秀的钢琴家,有号称钢琴之狮的李斯特,有号称钢琴之王的卡克勃兰纳,还有许多当年红极一时、现在已被人忘却的演奏家。肖邦曾经给朋友写信说:“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会比巴黎的钢琴家更多。”后来,巴黎也成为肖邦精神上的家园。

到达巴黎四个月之后,肖邦举行了第一次音乐会,由于听众不多,收人还抵不上开支,但是肖邦却得到了评论界的肯定。李斯特说:“最热烈的掌声,也不足以表示我心中的兴奋。肖邦不但在艺术的形式方面很成功地开辟了新的境界,同时还在诗意的体会方面,把我带到一个新的天地。”

在巴黎,肖邦想要成为一个演奏家的愿望得到意外成功,当时罗特施尔德及其他一些富豪对他十分赏识,他在沙龙中的演奏也受到欢迎,他还可以通过为贵族的女儿授课而得到丰厚的报酬。那时肖邦的经济状况良好,有自己的马车和仆人。贵族们将他视为一个“上流绅士”和作曲大师,而音乐家柏辽兹、李斯特、门德尔松则认为他是一个杰出的演奏家。然而他们都不理解肖邦的内心世界,以及他对自己民族命运的关心。肖邦在一封信中说:“我进入最上层的社会,与大使、王子、部长们平起平坐,但我不知道是什么奇迹使得我这样,我无意钻营,我是个革命者,金钱对我来说不值一晒。”

1836到1837年间,肖邦曾陷入与一位叫玛丽的姑娘的热恋之中。玛丽一家与肖邦家是世交,但经过许多波折,这次恋爱最终也没有结果,只给肖邦留下了深深的创伤。就在1838年左右,他开始与文学家乔治·桑交往了。乔治·桑是浪漫时期一位著名的文学家,是个非常男性化的女性,心胸宽广,热情真诚,又酷爱自由、民主,赞成共和党人的革命。巴尔扎克曾说:“她的优点都是男人的优点,她不是一个女子,而且她有意要做男子。”话虽然说得有些过分,但也说出了乔治·桑的个性。

肖邦第一次见到乔治·桑的时候对她的印象并不好。他曾对朋友说:“乔治·桑真是一个讨厌的女人。她能不能算一个真正的女人,我简直有点怀疑。”然而随着交往的逐渐加深,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慢慢加深了,不久他们就从朋友发展到恋人。这是肖邦最后一次恋爱,前后共持续了九年。

刚开始,他们的生活过得很平静,但是肖邦患了肺病,身体很不好。乔治·桑在给朋友的一封信中说:“他身体一会儿好,一会儿坏,可是从来不完全好,或者完全坏。我看这个可怜的孩子要一辈子这样憔悴了。幸而精神并没有受到影响,只要略微有点力气,他就很快活了。不快活的时候,他就坐在钢琴前面,创作一些神妙的乐曲。”

但到1846年,他们间的感情产生了裂痕。1847年5月,肖邦离开了乔治·桑,他们之间关系的破裂给他生命中最后的两年带来了阴影。也就是在1847年以后,肖邦就再也没有发表新的作品。1849年肖邦死于肺病,法国给予了他一个异乎寻常的盛大葬礼,而遵照他的遗嘱,他的心脏被送回了他的祖国波兰。

肖邦的音乐

玛祖卡是肖邦创作中最富有民族性格的作品。肖邦一生共创作了五十八首玛祖卡。玛祖卡是起源于波兰玛索维亚省的一种舞曲。李斯特曾评论说,肖邦把自己的技巧和风格上的一切珍宝都赋予了玛祖卡,通过它来“创造诗歌、描绘图画、倾诉痛苦”,既描写了人们的欢乐,也有叹息和忧伤;既有爱情和笑语,也有眼泪和颤抖。这些乐曲中充满了浓厚的波兰乡土气息,情感的变化异常迅速而且丰富多样,时而忧郁,时而悲哀,时而又是沉思,可瞬息间又被充满活力的激情取代。

在华沙的时候,肖邦时常到农村去游玩,在那里他总是被质朴优美的民间音乐所吸引,特别是民间的玛祖卡更使他着迷,而这些是他创作玛祖卡的基础,肖邦直到生命的最后阶段都没有间断过玛祖卡的创作。李斯特曾说:“肖邦尽管保存了民间玛祖卡的节奏,却把曲调的境界和格调都变得高贵了、精炼了,把原来的比例扩大了,还加入了忽明忽暗的和声,跟题材一样新鲜的和声。”

肖邦的玛祖卡创作对后来音乐家有不小的影响,可以说是肖邦把这一体裁带进了世界乐坛。而此后,几乎肖邦之后的每一个波兰作曲家都写过这种体裁的作品,欧洲其他国家的作曲家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傅雷先生结合肖邦的精神面貌与波兰民族的悲惨遭遇对他的玛祖卡的艺术特色做了分析,十分精辟。傅雷先生在文中还谈到了傅聪的演奏特色。傅聪在1955年第五届肖邦国际钢琴比赛中获得了第二名,又获得了玛祖卡特别奖。傅雷先生在文中引用了几位评委的意见,他们都对傅聪能弹出如此美妙的玛祖卡感到不可思议。意大利的评委、老教授阿高斯蒂说:“只有古老的文化,才能给傅聪这么多难得的天赋。肖邦的艺术的格调,是和中国艺术的格调相近的。”

在肖邦的创作中,波罗涅兹也占有重要的地位。波罗涅兹与玛祖卡一样也是波兰独有的一种舞曲,俗称波兰舞曲,但与玛祖卡不同的是,它是逐渐从民间传到宫廷的,到十六世纪后半叶时,它已经成为波兰大典盛会中常用的乐曲,十八世纪发展成为独立演奏的乐曲,但一直为贵族沙龙做伴舞之用。十九世纪以来,这种乐曲已改变了原来的面貌,成为应时歌曲和爱国歌曲。肖邦的波罗涅兹带着浓厚的爱国主义气息。

肖邦一生共创作了二十首波罗涅兹,他不仅将波兰舞曲推进了世界艺术宫殿,而且以之描绘出了一幅幅民情风俗的“风俗画”,塑造了波兰骑士、波兰人民的英雄风姿,并寄托了肖邦对祖国的崇敬和讴歌。李斯特在评价肖邦的波罗涅兹时曾说:“你好像看见勇敢奋起反对人的命运中所遭遇到的一切不平和反对蛮横的人们那坚强有力的步伐。”《肖邦的创作》一书的作者,苏联的索洛甫基耶夫说:“在肖邦的波罗涅兹中非常清楚地表现出肖邦的浪漫主义意向的进步性。”

夜曲也是肖邦擅长的一种体裁。所谓夜曲,是指一种宁静、深沉而富于浪漫色彩的音乐,大都用钢琴弹奏。肖邦创作了一批颇为有名的夜曲。肖邦一生写了二十一首夜曲,意境优美动人,一般人首先认识并喜欢肖邦,大多是由于他的这些夜曲。傅雷先生在《肖邦的壮年时代》一文中说:“近代批评家们都认为,因为那些音乐只代表作者一小部分的精神,而且那种类似于女性的、感伤的情调,是很容易把肖邦的真面目混淆的。”我们从一个侧面也可以看出肖邦的夜曲受欢迎的程度。

傅雷先生曾简单分析过肖邦的《B大调夜曲》,这是肖邦最后写的两首夜曲之一。傅雷先生说:“富于沉思默想的意味,亲切而温柔,但中间也有悲壮的段落,结尾是一声声的长叹。”这首乐曲仿佛一个人在静夜沉思,沉思中涌起了起伏的心潮,而后又沉浸在深思的意境中,仿佛一首抒情诗。

摇篮曲是一种优美、舒缓的曲调,是先有了这种歌曲以后才产生出类似情趣风格的器乐曲,使之更为宁静、深情。肖邦的摇篮曲是一支广为人知的作品,具有独特的效果,使这一古老的音乐体裁散发出了夺目的光彩,温柔、宁静,仿佛是摇篮在轻轻摇晃,抒发了母亲们内心深处质朴而深沉的感情,是摇篮曲中别具匠心的作品。傅雷先生引用傅聪的话从演奏的角度谈了摇篮曲的特色:“这曲子难就难在这里,要极单纯朴素,又要极有诗意。”

练习曲本来只是为训练演奏技巧而谱写的纯技巧性的乐曲,但在肖邦的笔下,却具有更深层次的意义。在练习曲中,最著名的是肖邦的《革命练习曲》,这也是肖邦最有名的作品。前面我们已经提到,这首曲子是1831年9月,肖邦在前往巴黎途中,听到华沙起义失败的消息后,在激动悲愤之下写出的几首作品中的一首。

乐曲旋律刚劲昂扬而富于英雄的气概,从中似乎能够听到肖邦内心的呼号、呐喊,暴风雨般的大幅度起伏,象征着心潮汹涌与群情沸腾,既有激越的号召般的音调,又翻腾着拼搏式的形象,反映肖邦悲愤的心情。在乐曲阴沉忧郁的尾声中,表达了他对祖国前途的忧虑,而斩钉截铁般的终止,却又预示着必胜的信心。

在短短的一首练习曲之中,描绘了作者复杂而深刻的感情变化,由悲痛而振奋,由彷徨而刚强,洋溢着艺术家的满腔感情,闪耀着一个爱国者对胜利的希望与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