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听傅雷讲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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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傅雷的为人 (1)

一、为爱才绝交二十年——傅雷与刘海粟

刘海粟是傅雷的好友,早在法国留学时期他们即已相识,两人常常一同到卢浮宫去观赏前辈艺术大师的画,并一同到欧洲各国去遍访名作,可以说傅雷对美术的批评、鉴赏能力之得来,一方面在于自己的思考和学习,另一方面也少不了与刘海粟、刘抗等画家朋友的交流与切磋。

在巴黎生活时期,即使在个人生活等问题上,年长的刘海粟也给了他不少的帮助,比如在前文我们就曾提起在傅雷与玛德琳小姐谈恋爱、失恋的时候,刘海粟就曾开导过他,劝阻过他。

1931年后,傅雷与刘海粟夫妇同船归国。不久之后,傅雷应刘海粟之邀到上海美术专科学校任教,并担任教务主任一职,《世界美术名作二十讲》一书便是傅雷在此校讲课时的讲稿。

1936年春天,上海美专的教师张弦因急性肠炎去世,傅雷认为张弦的死是受美专压制所造成的,十分怨恨刘海粟。不久,在一次讨论张弦遗作展的会议上,傅雷与刘海粟发生激烈的争执,大吵起来,从此他们绝交二十年。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傅雷与刘海粟都投入了新社会之中,他们也逐渐恢复了交情。

在刘海粟为傅雷所译的《罗丹艺术论》作序时(柯文辉先生根据刘海粟先生的谈话整理编撰,1990年《傅雷译文集》第13卷)说:“想到漫长而又短促的一生中,有这样一位好兄弟相濡以沫,实在幸运。”

刘海粟,江苏武进(常州)人,六岁进私塾,八岁开始兼学绘画,临摹《芥子园画谱》,十四岁赴上海学画。1913年,年仅十七岁的刘海粟办起了中国第一所美术高等学校——上海美术学校,先请张聿光任校长,后自任校长,以后担任美术学校校长约八十年。

1915年,刘海粟在中国首先提倡人体模特儿教学,当时曾经受到封建势力的种种责难与攻击,甚至被骂为“艺术叛徒”,刘海粟听后不但不生气,反而以“艺术叛徒”自勉,继续推行他的一系列改革。

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前后,刘海粟赴欧洲,在法国、英国、比利时、意大利等国逗留,接受了西方艺术的熏陶,并临摹了提香、伦勃朗、德拉克洛瓦等人的名作,也反复研究了近代的画家如塞尚、梵高等人的艺术。在欧洲期间,他曾受邀在德国佛朗克府的中国学院主持过中国传统画的讲座,又曾在法国、意大利举行了个人作品展览,得到了欧美各国的广泛赞誉。就是在法国,刘海粟结识了傅雷,并与他成为了好友。

抗日战争时期,刘海粟曾经赴新加坡、印尼举办个人作品展览,并将展览和义卖所得的钱尽数寄回祖国,支援抗日战争。此举得到了文化界的赞扬,并被誉为是“艺术救国”。而他当时展出的画也得到了高度的评价与赞扬。

抗战胜利后,他仍担任上海美专校长。他办学开明,支持民主革命运动,受到了进步师生的尊敬。新中国成立后,上海美专合并入南京艺术学院,刘海粟仍然担任院长。

在繁忙的艺术教育事业之余,他仍孜孜不倦于艺术创作,他早年学习西方油画,五十年代以后逐渐由油画转向中国画的学习,下苦功临摹唐宋名作,并从明清诸名家的作品中汲取营养,画花鸟,也画山水,并和黄山结下了不解之缘,曾经十次去黄山,自称为“黄山友”,其作品如《黄山》、《立雪台晚翠》用笔娴熟老辣,自有一番气势,而又不乏情趣与韵致。

刘海粟是一位长寿的画家,去世时已近九十八岁高龄,生命历程将近一个世纪。在近现代艺术史上,他与徐悲鸿、林风眠并称为“画坛三重匠”。他不但精于中国画,也是杰出的油画家,并且在美术教育上做出了重大的贡献,在中国画坛上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刘海粟与傅雷的友谊开始于法国巴黎。刘海粟、张韵士夫妇到达巴黎是在1929年3月,傅雷比他们早到一年多,经朋友刘抗介绍,傅雷每天上午去帮他们补习法语。由于对艺术的共同爱好,傅雷很快就与长他十二岁的刘海粟成为至朋好友。

他们经常一起到卢浮宫去观赏那里珍藏的历代大师的名作,并相互讨论、切磋。有时他们也会离开巴黎、到大自然里去寻找创作的灵感。

据说他们去瑞士莱芒湖的路上,刘海粟一边走路,一边摘下路边的苹果往口袋里装,傅雷抓拍了他摘苹果时的照片,并说:“这是刘海粟在阿尔卑斯山偷苹果的纪念。”

在莱芒湖畔享受大自然美景的同时,傅雷翻译了一篇《圣扬尔乔夫的传说》,发表于次年出版的《华胥社论文集》,这是傅雷发表的第一篇译作;而刘海粟则以阿尔卑斯山的瀑布为背景,创作了油画《流不尽的源泉》。此后他们一个成了伟大的翻译家,一个成了伟大的画家,而正是在莱芒湖畔,他们走出了人生的重要一步。在傅雷的心目中,莱芒湖一直占有一个特殊的位置。三十多年之后,当他的儿子、音乐家傅聪去那里游览时,又勾起了他对那段美好时光的回忆,以至于又翻着字典与地图“神游”了一番,并在信中让傅聪为他详述所见到的美景。

傅雷在巴黎曾陷入一次恋爱的旋涡,在这件事上刘海粟曾经给了他不少帮助,并间接地促成了他与后来的贤妻朱梅馥的婚姻。

1931年秋天,傅雷与刘海粟夫妇同船回到上海后,傅雷就暂时住在刘海粟家中。同年11月份,傅雷与刘海粟一起编写了《世界名画集》,并为第二集撰写了题为《刘海粟》的序文。在这年冬天,傅雷应刘海粟的邀请,到上海美专担任教务主任,同时教授法文和美术史课程。

傅雷工作认真负责,经常受到刘海粟的称赞。但由于傅雷性格的耿直、坦诚,有时也给刘海粟的工作带来一些麻烦。

1932年1月,上海“一·二八”事变之后,上海美专停课半年,傅雷向刘海粟辞职,经人介绍去哈瓦那通讯社担任笔头翻译。当年秋天美专复课后,傅雷又返回美专,辞去行政工作,专心教书,并与画家倪贻德合办《艺术旬刊》。1933年,傅雷的母亲去世,傅雷便辞去了美专的职务。此后傅雷除了偶尔担任一些社会工作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斋中度过。而在他所担任的社会工作中,在上海美专与刘海粟的合作有着重要的位置,我们从中也可以看出他们之间的情谊之深。

其实傅雷离开美专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美专的教师张弦的待遇问题。傅雷待人真诚,做事认真,性格桀骜不驯又秉性耿直,并且希望朋友也都和他一样。刘海粟作为上海美专的校长,要处理各方面的关系,所作所为自然难以达到他的要求,在张弦的待遇问题上便产生了矛盾。

张弦从法国留学回来后,一直在上海美专任教,薪水较低,生活困苦,傅雷那时是他的邻居,又珍惜他的艺术天赋,便为他打抱不平,认为做校长的刘海粟待人刻薄,“办学纯是商店作风”,一气之下离开了美专。

1936年夏天,张弦正要应北平艺术专科学校之邀北上之时,因急性肠炎突然去世,傅雷闻知消息后又惊又气,归罪于刘海粟,在讨论举办张弦遗作展的会议上,与刘海粟发生了激烈争执,大吵起来,两人从此绝交二十年。从此处我们可以看出傅雷的爱才之心,也可以看出他性格的耿直和执拗。

解放以后,新中国百废待兴,万象更新,傅雷与刘海粟都投入了社会主义建设高潮之中,他们逐渐恢复了友情。

1976年冬天,刘海粟的一个学生给他送来一幅《长城八达岭图》,是从旧货店里买回来的。刘海粟看了这幅画之后不禁老泪纵横,原来这是解放后复交时他送给傅雷的礼物,如今画又回到了刘海粟手上,而傅雷却已经和他分隔于阴阳两世了,睹物思人,万千情绪萦绕心头,又怎能不动情呢?

刘海粟曾以有傅雷这样的朋友而感到幸运,而作为后辈的我们,更应学习傅雷先生热爱真理的精神与风骨。

傅雷对刘海粟的评价

上文我们曾经提到,傅雷曾经写过一篇《刘海粟》,这篇文章最先刊载于1932年9月的《艺术旬刊》,是傅雷最早评价刘海粟的文章。在文章中,傅雷以后来写《世界美术名作二十讲》的笔法,不但介绍了刘海粟的艺术,而且介绍了他的经历与他的精神,向人们展示出一个勇于探索的贫穷艺术家形象,并且在最后对他热情地寄予了厚望——“愿你,海粟,愿你火一般的颜色,燃起我们将死的心灵。愿你狂飚般的节奏,唤醒我们奄奄欲绝的灵魂。”

傅雷尤其着重介绍了刘海粟的精神,并为他不为当时社会所容忍而感到愤愤不平,“在这种以欺诈虚伪为尚,在敷衍妥协中讨生活的社会里,哪能容得你真诚赤裸的人格,与反映在画面上的泼辣性和革命的精神。”从他这一段话中,我们可以看出两层意思,一是傅雷对当时社会的看法,一是傅雷对刘海粟人格的推崇。在他对社会的看法中或许隐伏了他后来隐居书斋的选择。而他对刘海粟人格的描述似乎更适合他自己,刘海粟虽然痴心于艺术,也被当时的人认为“名教罪人,艺术叛徒”,但他由于美术教育、社会职务的关系,对社会的态度不似傅雷那般决绝,而在傅雷对他的估价中或许也隐含了几年后他们两人绝交的因素。

傅雷认为刘海粟最值得推崇的精神是自信力和弹力——由于他的自信力的坚强,他在任何恶劣的环境中从不曾有过半些怀疑和踌躇;由于他的弹力,故愈是外界的压迫来得险恶和凶猛,愈使他坚韧。我们不难看出傅雷对刘海粟的坚强与韧性的重视,从这一点出发,他预言了刘海粟不可限量的未来,我们也不得不佩服他的眼光。

傅雷还谈到了刘海粟在巴黎时困窘的生活和对艺术执著的热爱。

“我有时在午后一两点钟到他的寓所去,”傅雷写道,“海粟刚从卢浮宫临画回来,一进门就和我谈当日的工作,谈伦勃朗用色的复杂,人体的坚实……以及一切画面上的新发现。半小时后刘夫人从里面盥洗室中端出一锅开水,几片面包,一碟冷菜,我才知道他还没吃过饭,而是为了‘物质的压迫’连‘东方饭票’的中国馆子里的定价菜也吃不起了”。在这段简短的叙述中,我们不但能看到画家的物质生活,也能看到他的精神追求。

傅雷还介绍了刘海粟创办上海美专、倡导画人体模特以及与诗人徐志摩的交往等事,并叙述了他在德国、法国举行的个人作品展览会。在叙述中,他直接称刘海粟为“现代中国文艺复兴的大师”,并为他不能在国内被首先认识与肯定颇感不满。1932年10月的《艺术旬刊》上又发表了傅雷的一篇文章《现代中国艺术之恐慌》,这是傅雷应邀为法国一家杂志所写的介绍现代中国艺术的文章,后来又由他本人译为中文发表。在这篇文章中,傅雷分析了当时中国艺术界的状况,他介绍了三位艺术大师:昊昌硕、陈师曾与刘海粟。三个人中当时在世的仅刘海粟一人,而又以介绍他的篇幅为最多——创办上海美术学校,倡导画人体模特被视为“艺术叛徒”,重视欧洲最新的艺术发展,融会中西艺术传统而自成一家,等等——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出傅雷对刘海粟在当时艺术界的地位的认识,以及他本人对刘海粟的重视。

四年以后,发生了张弦因病逝去的事,傅雷与刘海粟因此事绝交二十年,此事我们上文已经介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