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点讲清楚后,陈蛟说:“当我在美国读完博士学位、熟练掌握上述技艺之后,我忽然产生一个想法。你们知道,在国外,中国人常被称作龙的传人。龙的传说反映一个事实,那就是汉民族在蒙昧时期就有海纳百川的气概,龙图腾是各种动物图腾的集大成。如果我们今天能把传说中的龙变成实际存在的东西,应该是一件很有意义的工作。因为龙的诞生将是基因工程集大成式的进步,它不再是对动物个别器官的改良,而是按人们头脑中的蓝图去设计一种完整的生物。这在世界上还没有先例。我找留美同学何曼谈了这个想法,两人一拍即合——知道不?我找她合作,开始就存有奸心。”陈蛟狡猾地笑着说:“你们评价一下,她漂亮不?”
我和黑蛋看看她,只是嘿嘿地笑,英子说:“当然漂亮啦,何曼阿姨真漂亮!”
陈蛟说:“我早对她有非分之想啦。可惜我的相貌登不得大雅之堂,不敢贸然向她求爱。后来借着这项研究,慢慢接近她,总算把她‘骗’到手了。”
我们仔细对比这对夫妇,都承认他说得有道理。何曼的美貌是没的说,有一种公主般的气度。陈蛟的尊容比较老土,与她确实不大般配。不过这件事我们不大好表示意见——你不能当面贬低陈蛟的容貌吧。黑蛋老练地安慰道:“您是谦虚。俗话说郎才女貌,何曼阿姨一定是看中了你的才华,你们俩很般配呢。”我和英子不禁对黑蛋刮目相看,他真是太成熟了,这话说得多得体!黑蛋很得意,继续发挥着:“再比如我和龙崽(他是指我),模样都一般般吧,可漂亮的英子为啥看中龙崽呢,因为他比我聪明,学习比我好,这也是郎才女貌嘛。”
我和英子的脸霎时变成大红布。这个顺嘴胡吣的黑蛋!其实我知道他说的也不是没一点儿因由。英子和我之间确实有那么一点儿朦胧的好感,是相互的。英子来找我玩,总是拉着黑蛋,但她的目光始终在我身上。看来黑蛋的眼睛也是雪亮雪亮的,对此看得清清楚楚。今天黑蛋贸然扯掉了我们之间的那层蒙布,弄得我俩十分尴尬。何曼很是善解人意,她咯咯笑着,用手指点着黑蛋的鼻子说:“你呀你!你怎么知道我的才能就不如陈蛟?你问问陈蛟,看他敢不敢说这句话!”
陈蛟诚心诚意地承认:“对,何曼的才能丝毫不亚于我,在这个项目的研究中,她的贡献一点也不比我少。”何曼得意地朝我们扬扬下颏。“不过,创意可是我先提出来的,一个项目的成功,好的创意要占40%的功劳。你承认不?”
何曼对此没有表示异议。于是陈蛟转回正题:“创造一条自然界从没有过的龙——从基因工程学的角度来说没有问题,但实际做起来困难重重。我们先去选定龙的各个器官的素材。其实,东汉学者王充早就为我们设计好啦,王充描述龙的形态:‘角象鹿,头如驼,眼如兔,颈如蛇,腹似蚕,鳞如鲤,爪似鹰,掌如虎,耳似牛’。因此,我们只用把上述动物相应器官的基因取来拼合就行了。我们重新选择的唯一器官……”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忙打断他的话头:“陈叔叔,我正好有一个疑问呢。自然界的动物,其器官都是‘用进废退’的,所以,在生物链中处于进攻一方的肉食动物,绝对不会长出用于防御的角。这是进化之路的必然,绝不会出现一点例外。龙崽当然属于食肉类(我们见过它香甜地大吃牛肉),那么它长出龙角岂不是毫无用处吗?”
陈蛟看看我,真心地夸奖着:“难怪黑蛋说你聪明,你一下子就点到了一个关键问题。龙崽不是在自然界中进化出来的生灵,而是按照一个事先就有的图样设计出来的,它不遵守进化论的规律。龙角对它的生存没有任何用处,反倒是一个累赘,但我们不得不违心地保留它——否则,它就不是一条龙了,不是中国人心目中的龙了。对不对?”
我不由地看看龙崽。它依偎在何曼身边,安静地听我们聊天。它能不能完全听懂我们的交谈?我心中不免有一丝伤感。龙崽真可爱,可是,它不是自然界的生灵。如果把它放入山林,带着这对累赘的大角,它不一定能生存下去呢。陈蛟继续说:“我们唯一重新选择的是龙的大脑,我们认为,这条龙应当有尽可能高的智力,所以我们选择了海豚和黑猩猩的成脑基因加以拼合。今天我敢说,我们的小龙崽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动物,它的智力与人类相比也相差无几。小龙崽,告诉客人,3乘4等于几?”
龙崽仰起头,“莽哈莽哈”地叫了12声,然后非常自信地看着我们。它的回答激起我们巨大的兴趣,兴高采烈地围着它,纷纷给它出题。对于那些初中程度的问题,龙崽全都给出了正确回答。每次正确的回答都激起一片欢呼。陈蛟摆摆手,不在意地说:“这只是雕虫小技,实际它的本领大着呢。”他递给龙崽一个特别的键盘,说:“龙崽,随便打几句话,向小客人表示欢迎。”
龙崽用龙爪熟练地敲着键盘,正厅的电脑屏幕上跳出几行汉字:“我叫龙崽,欢迎你们来这儿做客。我很聪明,你们愿意和我对话吗?”
它的本领真把我们震住了,陈蛟夸弄地说:“怎么样?它的智力已超过7岁的人类儿童啦!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用哪个代词来称呼它,是用宝盖头的它,还是用人字旁的他?”
我们听得如痴如醉,我脱口问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干脆让它长出人的大脑呢?”
陈蛟抬头看看我,苦笑道:“这位龙崽真是个大天才呀,今天专点我的麻筋,尽问些关键问题。还是让何曼来回答吧。”
何曼为难地说:“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按说,用人的大脑基因来拼合龙崽,并不是大逆不道的事。人和动物本来就是同源的,没有什么尊卑之分。不过……如果对此一点不加限制,难免会出现一些可怕的事情,像长着人脑袋的鳄鱼,长着巨蟒身体的人,等等。这是生物伦理学中无法解决的悖论。我们没能力回答它,只有暂时躲开它。”
黑蛋对我的纠缠很不满意,说:“龙崽,你的天才问题等以后再问吧。”他对二人由衷地说:“陈博士,何博士,你们创造出世界上第一条龙,你们真伟大!”英子也说:“对,我们可不是拍马屁,你们真的很伟大!”
娃娃脸的陈博士高兴得闭不上嘴,但他谦虚地摆摆手:“不,我们一点不伟大,伟大的是造物主。你们知道吗?我俩满怀信心地投入这项研究,但在那颗拼合的细胞核开始正常分裂时,我和何曼反倒陷入彻底的自我怀疑中——我们能成功吗?不错,我们使用了正确的零件,使用了各种动物各种现有的器官,但这些器官能不能拼成一个整体的生物?它的大脑会不会指挥陌生的四肢?它会不会吃饭?会不会成长?有没有生存欲望?现在这些担心都烟消云散了,这说明,生物内部有一个天然正确的程序在自动协调着各个器官之间的关系,这个程序究竟是如何工作的——我们还毫无所知。我们就像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试探着拼出一个电动玩具,一按电钮,它开始运转了,但对电学的深层机理却糊里糊涂。所以,”他再次感叹道,“我们越深入了解自然,越是觉得造物主伟大。”
我们被他引入一种浓厚的宗教氛围中,在心中赞颂着造物主的大能。许久,我才难为情地问:“陈博士……”
“别喊我陈博士,也别喊我们叔叔阿姨——我们没有那么老吧,尤其是何曼,肯定不乐意这个称呼,就喊我们哥哥和姐姐吧。”
我难为情地问:“蛟哥,我有一点不明白,你们做出了这么伟大的成就,应该向全世界宣布的。可是,你们为什么鬼鬼崇崇地——对不起,这个词儿不好听——躲在深山老林里,还故意在神龙庙装神弄鬼?”
陈蛟的脸刷地红了,看起来他比我更难为情。他看看何曼,何曼爽朗地说:“这不怪他,是我的主意。其实,黑蛋应该知道我们这样干的动机。”
黑蛋茫然地说:“我?我不知道呀!”
何曼姐姐说:“你刚才已经讲了你们追踪神龙的原始动机,我们也是为了那个玩意儿——money,钱。要知道,用基因拼合来创造新的生物,这是孤独者的事业,因为大多数生物学家和生物伦理学家反对这样做,认为这样太危险,可能在世界上留下隐患。平心而论,他们的意见有其正确性。但我和陈蛟认为,尽管危险,总得有人做起来,而且要由那些富有责任感的人去做。这就像对电脑病毒的态度,有责任心的电脑专家绝不会去制造电脑病毒,但你总得去研究呀,否则一旦病毒肆虐,人类就束手无策了。基于这个看法,我和陈蛟不顾各种反对意见,推进我们的研究。但是,这种研究无法得到官方的资金支持,我们的研究经费全部来自于私人积蓄,来自朋友和几家私人企业的支持。现在,我们欠了两千万元债务,已经举债无门,研究也停滞了,这还不说已欠下的债务也总得偿还。可惜这项研究基本上属于理论性的,没有多少商业价值……”
黑蛋性急地说:“我知道了!你们是想在潜龙山先伪造出一个谜团,引起大伙儿的好奇心,再去卖照片!卖给外国大鼻子!”
两人不好意思地承认了:“虽不像你说的那样简单,大致如此吧。我们想先让龙崽在一个偏远的山村亮相,培养出一种神秘感,让别人相信它来源于远古,是史前时代的遗物。然后把有关资料和照片卖给新闻界,也包括国外新闻界,随后在潜龙山搞一个大型的中国龙公园,就像侏罗纪公园那样。知道为什么选在潜龙山吗?一方面因为这里有丰厚的神话传说资源,再者我想给家乡办件好事。你想嘛!一旦这儿成了中国龙的藏身之地,该有多少游客来观光呀。英国的尼斯湖就成了旅游胜地,实际上尼斯湖怪兽全是新闻界吹出来的。如果我们向新闻界捅出一张货真价实的龙的照片……”
黑蛋得意地说:“我们有龙崽的照片,前天晚上龙崽——我是指他——照的!”
陈蛟和何曼一下子傻眼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他们知道,我们的照片一披露,两人精心炮制的发财计划就要泡汤了,至少打乱了他们的部署。何曼试探着问:“你们……为龙崽拍照了?”
“对,我们原来只拍了一张,后来龙崽——我是指你们的龙崽——不答应,硬赖着我们又多拍了几张呢。”
“你们的照片——准备干什么?”
黑蛋老实地说:“我已经说过了嘛,照片要拿来卖呀。”
我和英子都猜到陈蛟和何曼的担心,便同声说:“蛟哥,曼姐,我们的照片送给你们吧,本来嘛,龙崽是你们费多大气力研究出来的,如果这张照片能对你们的经费有点帮助,我们就太高兴了!”
黑蛋也悟出其中的门道:“对,我刚才说卖照片,就是为了你们的研究,卖的钱是你们的。”
两人很高兴,很感动,连声说:“谢谢,谢谢。”我为了表示诚心,干脆把相机递给蛟哥,对他说胶卷还没冲洗,你去处理吧。
“谢谢。不过,”陈蛟若有所思地仰着头,“这样行不行?干脆由你们出面把消息捅给新闻界,小孩子的话记者们更相信,我们躲在幕后。”
“当然可以,我们很愿意为龙崽出力。”
陈蛟嘿嘿地窘笑着:“这样是不是不大光彩?”
我们诚心诚意地安慰他:“没关系的,干大事不拘小节,为了高尚的目的,可以采取一些不大高尚的手段。”
“那就这样,我将在近期通过朋友把消息捅给美国《国家地理》杂志——那是一家非常有名的杂志,肯为一则真实的独家消息出大价线——让杂志的记者来找你们。那时你们只要照实说就行了,只不过要暂且瞒住‘龙崽是基因工程产物’这部分实话。”
“对,我们就说龙崽是土生土长,是黄帝时代那条应龙的后代,是潜龙山的老住户,老龙背村还有它的户口呢。”
“咱们先把一张真实的照片卖给他们,要价100万,然后再把一条活龙卖给他,要价1000万——这样合适吗?”他内疚地问何曼,“把中国龙卖给外国人?”
我们也都觉得这件事有些棘手,感情上接受不了。如果说龙是华夏民族的象征,我们这样做,不是“出卖祖宗”吗?最后,陈蛟皱着眉头说:“活龙不能卖给外国,只卖照片吧,只要能把这儿变成世界闻名的旅游圣地,资金会慢慢筹集到的。龙崽、黑蛋和英子,你们愿意出面吗?”
“行,我们愿意为这项研究出力。”
“那好,我立即通知美国的朋友——糟了,”他愧然说,“我们不该当着龙崽的面谈这些事。它的智力已经相当于7岁的孩子,我们不该在它纯洁的心灵上泼污水。”他抱愧地看看龙崽。龙崽拿大眼睛挨个瞅我们几个,然后在键盘上敲出一行字:“我听懂了——这是高尚的谎话。”
一道欣慰的山泉流进我们的心田,不过龙崽随后又敲一行字:“我知道,你们不会把我卖到外国。”
我们都愣了。过一会儿,何曼过去搂着它的脑袋,两行热泪涌出来:“不,我们不会卖你的,你放心。”我们也七嘴八舌地向龙崽保证:不会的,不会把你卖到外国,你尽管放心吧。龙崽莽哈莽哈叫了两声,表示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