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上海上海
19068300000014

第14章 蓝桥别墅(2)

“光夫愿意去做这个说客,就此也加强一下在金商界的联系。”

陈其美说:“筹资问题,我还要多管齐下。我已派杨虎与法巡捕房探长王鼎松这样的人打交道去了,希望他们也能够慷慨解囊,支持革命。”

佟光夫笑道:“这倒也是一条正路之外的侧路,但愿也能有所收获。”

这一边,王鼎松把顾业成叫到他和桂芳姐面前来议事:

“沪军大都督派人来找我,希望我能够支持革命。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顾业成想了想说:“他们原先都是青帮中的头面人物,现在又是政界的老大,找上门来了,这个靠山,我看应该靠!”

王鼎松翻翻眼皮:“靠靠山是要钱的,所谓要我支持革命,说穿了,不过是要我慷慨解囊而已!”

桂芳姐道:“吃碗阳春面也是要花钱的,现在大都督这么大的面子来了,不放点血是不行的!”

王鼎松看了她一眼:“放血,不是放两滴就算了,起码要放一大碗吧?我到哪里去筹一大笔款子?要是动用自己的积蓄呢,风险又太大!因为给革命党提供经费无异于是下一笔赌注,或数倍获利,或全部输光,不好乱来的。”

“我出个主意,不知行不行?”顾业成停了一会儿说。

“你倒说说看。”桂芳姐看着他。

“既是赌,这笔钱不妨就从赌场上去弄,才名副其实。赢了,是白赚;输了,也不亏自己的老本。”

王鼎松挠挠头:“不妥。法租界的赌场都向巡捕房登记的,而且都是由我王门的门徒抱台脚,加上江湖上遵行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规矩,不好再去敲竹杠、赚财香了”。

“我的意思是,不在法租界里搞。”

桂芳姐眼睛一亮:“你是说,到那边去。”

顾业成点点头:“公共租界那边不是声称‘鸦、雀、鸨’都已绝迹了吗?我们不妨就到那里敛一堆财来。如果师父信得过,这件事就由我去做,只要师父肯当后台老板就行!”

王鼎松担心道:“你在法租界是小有名气了,而且大家都买我王某人的面子,只怕到了公共租界就行不通了。”

桂芳姐看出了王鼎松的担忧,也看出了顾业成心里也并不很有底,便浅浅一笑,话却说得十分果决:“不要怕,叫业成去打冲锋,出什么花样,我在后面接应!”

那一边,佟光夫到朱葆三公馆去拜访。朱葆三这个年轻人赞赏有加:

“佟先生,从你的民国上海银行始立伊始,我就看出了你是一个干才,后生可畏呀。”

佟光夫道:“办银行,重在一个信字,这都是从朱老先生那里学来的。银行也是生意嘛,只要有了信誉,就会越办越好。不过,现在虽然已经有了一些存款进来,但原先说好的那一半商股还没有进来,这是一个问题。上海光复后,民气高涨,而上海商务总会却对时局变化反应迟缓,倒是您邀集虞洽卿等宁波帮老资格头面人物和工商界新秀三十多人,组成了一个财政研究会,其议案涉及盐政、关税厘金、和进出口贸易等重大问题,意在沟通商界与新的政界的联系,大家都认为,推您出面来做新政府的财政总长再合适不过。所以让我登门恳请!”

朱葆三摆手道:“可是,督军府财政总长这个担子责任重大,只怕老朽担不动啊。”

“朱老先生过谦了,谁不知道在上海有这样一句话:`上海道台一颗印,抵不上朱葆三一封信’,您的名字,就是信用啊!”

“哪里哪里,那是玩笑话。”

佟光夫认真地:“可是您在沪上信用卓著,这可是真的。我是这样想的,在上海的数十家外国银行和百余家华商银行中,只要有大部分肯买您的面子,每家允借两三万,这样一次便可筹得款项二百万。即帮了军政府的忙也是替您扬了更大的名啊!”

朱葆三大笑:“让你这么一说,老朽只好出马一试了。”

顾业成一身淡青纺绸衫裤,胸袋里藏一只镀金壳挂表,故意将表链露出,绕了半个圆圈,起到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效果。他虽心中忐忑,但表面从容,走到利生赌场门口,回头朝身后一望。只见在后面不远处跟来压阵的桂芳姐在黄包车上向他点了一下头。于是他放胆走进赌场,上了二楼。

楼梯口站着一个彪形大汉,手里大黑扇哗啦一声打开,先对他上上下下扫了一遍,然后问道:“老兄,有何贵干?”

顾业成猜出这就是老板了,为了露出手腕上的刺花,故意高抬双手朝对方一拱,笑道:“初次登门,我托福来发个利市。”

老板严老九猜到对方身份,也懂得来意,就把折扇一收,到牌九桌前立定,要一个赌客把“天门”的位置让给他。

顾业成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全数押上。

赌桌上的庄主望望严老九,严老九把手里的折扇在大拇指上绕了一圈。

庄家接到暗号,要大家翻牌。顾业成翻开一看:一只是地牌,一只是四六。

一个赌客笑道:“两点,侬输定了!”

可是庄家却不翻自己的牌,只喊一声:“统赔!”

那个赌客诧异道:“不对呀!”

庄家不理他,数了一下顾业成押的赌注:“一赔三。”

严老九笑笑,轻轻拍了两下顾业成的肩膀,低声道:“面子给足,好收场了吧?”

顾业成不慌不忙地把桌上的钱全数装进口袋,一面对严老九道:“我还要和严老板谈一笔生意。”

严老九沉吟一下,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请。”他把顾业成请到靠窗口的一张空桌上坐下,开口道:“先让你发利市,再请你开金口,请问尊姓大名,”

顾业成似笑非笑:“姓顾,小名业成。”

严老九轻蔑地一笑:“没听说过。”

顾业成笑道:“这不要紧,将来自会如雷贯耳。”

“到此有何贵干?”

“公共租界已经明令禁赌,你们违禁开场子,难道不要交点俸禄,保保太平?”

严老九厉声地:“打开天窗说亮话,啥人派你来的?”

顾业成淡淡地:“我奉王鼎松王老板的命,来替督军府向贵号借一千鹰洋。”

严老九喝道:“口气不小,只是你空口说白话,谁会相信?来人,要他把刚才赢的钱吐出来,再请他走!”

不等别人动手,顾业成伸手从口袋里摸出所有的钞票一撒手朝窗外扔去。

严老九一拍桌子,厉声下令:“把这个瘪三五花大绑,先背娘舅,再送到黄浦江里去种荷花!”

正在这时,王鼎松手的下头目徐福生带着一群打手闯了进来。

严老九见是徐福生,知道来者不善,便佯装不知地先告一状:“这个三光码子光棍充好汉,自称王老板派他来抱台脚,硬敲我竹杠。”

徐福生也不多话,只是过去为顾业成拍打衣服,故意说话给严老九听:“严老板既然不情愿,就不要硬来,桂芳姐还在楼下等你呢!”

严老九一听,立刻扑到窗前去朝下一望,只见马路对面果然停着一辆马车,马夫和三个蟹脚在拾起刚才顾业成扔下的钞票。桂芳姐从车厢里伸出头来,抬起头向上望,锐利的目光正好直刺严老九。

严老九立刻软了下来,回到顾业成身边:“不打不相识,今后都是自家兄弟,王老板的面子我当然要买,”说着,便命令手下拿出一袋银洋。

顾业成见面子扎足,就乘机落蓬下帆,气派十足地掸去衣衫上刚才弄上的灰,朝严老九似笑非笑地点了下头,并不接钱,回身就走。

严老九忙命手下立刻将台面上的钞票收全,由两个手下捧着,跟随顾业成下楼。

顾业成临走拍拍严老九的肩膀,以恫吓的口气:“告诉你,我今天不是来抱台脚,而是来替革命党筹款!”他指指弟兄们,“算你聪明,他们身上都带着炸弹,只要你说个不字,就会把这里统统炸光。巡捕房还要抓你进去坐班房,罪名一是私开赌场,二是窝藏乱党。”

严老九只能满脸赔笑,王鼎松的门下,他是惹不起的。

丹顿认识潘月樵,是在一天的傍晚。

他从江边的一个市场走过时,忽然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扭头看去,叫他的是海关巡逻艇长罗尼。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形象英武的中国人。在他们身后,阴影中还蹲着一个形象委琐的中国人。

当丹顿走到面前,罗尼向他介绍:“这位是新任沪浙海上辑私营潘统带。”

潘月樵对他一拱手:“潘月樵。听说你是刘恭正的朋友,我在辑私营做统带之前,曾是他父亲的合伙人,在大新舞台唱戏。”

“幸会,这么说你也是刘先生的熟人了。”

这时候阴影中的那个人凑到罗尼身边,伸出手来。

罗尼放了几枚银元在他手中,低声地:“先付一半,另一半以后再付。”

那人接过钱便迅速地消失了。

丹顿惊讶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罗尼说:“这个家伙卖给我情报:今夜可能有人走私。在亚历山大号船上。”

丹顿想起来了:“我跟米尔森检查过这条船。”

罗尼回头看看那人消失的方向:“据他得到的消息,在这条船停靠的码头上的一个货栈里,有一百包棉花,亚历山大号已经得了离港许可,他们会在离港之前迅速装上棉花,以此逃避收税。再过几小时他们就要启航了。”

丹顿看着罗尼,用英语问:“这事你必须和中国的缉私人员一起干吗?”

罗尼也用英语说:“就我和你,怕受到武力抗拒,有潘统带率兵一同参加,安全就有保障了,你参加吗?如果你参加,抓获了走私,税务司应该会对你另眼相看。”

丹顿想了想:“好吧。”

于是他们作了安排,在夜半时分,罗尼艇长驾着汽艇带着丹顿和潘月樵,还有几个辑私营的士兵向亚历山大号驶去。

快要接近货船的时候,罗尼关了引擎,熄灭了船灯。在黑暗中,他们看到一队苦力扛着棉包匆匆踏上架在船跳板,然后把棉包报到主甲板上。可以听到棉包扔到甲板上沉闷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