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最美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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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生活像一条流淌的河(1)

一个一生积极奋进的人,在生命的尽头,还会觉得来到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奉献出自己的全部,还为有许多事情没有做而感到遗憾。一个享乐主义的人,在离去之前,为自己一生碌碌无为而内疚。一个犯罪的人,到生命的尽头才认识到罪孽深重,在离去之时忏悔不已。生命只有一次。碌碌无为是一生,奋发上进也是一生。让这一生活得有意义,不枉来人世间一次,就应该将活着的每一天都当作是生命的最后一天。

中国最美的散文第五辑生活像一条流淌的河

一片红叶/石评梅

◎作者简介

石评梅(1902—1928),中国近现代女作家,“民国四大才女”之一。曾在《雨丝》、《文学》等报刊上发表诗歌、小说、剧本等,其作品有鲁隐等编辑成《涛语》、《偶然草》两个集子。

这是一个凄风苦雨的深夜。

一切都寂静了,只有雨点落在蕉叶上,淅淅沥沥令人听着心碎。这大概是宇宙的心音吧,它在这人静夜深时候哀哀地泣诉!

窗外缓一阵紧一阵的雨声,听着像战场上金鼓般雄壮,错错落落似鼓桴敲着的迅速,又如风儿吹乱了柳丝般的细雨,只洒湿了几朵含苞未放的黄菊。这时我握着破笔,对着灯光默想,往事的影儿轻轻在我心幕上颤动,我忽然放下破笔,开开抽屉拿出一本红色书皮的日记来,一页一页翻出一片红叶。这是一片鲜艳如玫瑰的红叶,它挟在我这日记本里已经两个月了。往日我为了一种躲避从来不敢看它,因为它是一个灵魂孕育的产儿,同时它又是悲惨命运的纽结。谁能想到薄薄的一片红叶,里面纤织着不可解决的生谜和死谜呢!我已经是泣伏在红叶下的俘虏,但我绝不怨及它,可怜在万千飘落的枫叶里,它衔带了这样不幸的命运。我告诉你们它是怎样来的:

一九二三年十月廿六的夜里,我翻读着一本《莫愁湖志》,有些倦意,遂躺在沙发上假睡;这时白菊正在案头开着,窗纱透进的清风把花香一阵阵吹在我脸上,我微嗅着这花香不知是沉睡,还是微醉!懒松松的似乎有许多回忆的燕儿,飞掠过心海激动着神思的颤动。我正沉恋着逝去的童年之梦,这梦曾产生了金坚玉洁的友情、不可掠夺的铁志;我想到那轻渺渺像云天飞鸿般的前途时,不自禁地微笑了!睁开眼见菊花都低了头,我忽然担心它们的命运,似乎它们已一步一步走近了坟墓,死神已悄悄张着黑翼在那里接引,我的心充满了莫名的悲绪!

大概已是夜里十点钟,小丫头进来递给我一封信,拆开时是一张白纸,拿到手里从里面飘落下一片红叶。“呵!一片红叶!”我不自禁地喊出来。怔愣了半天,用抖颤的手捡起来一看,上边写着两行字:

满山秋色关不住

一片红叶寄相思

平静的心湖,悄悄被夜风吹皱了,一波一浪汹涌着像狂风统治了的大海。我伏在案上静静地想,马上许多的忧愁集在我的眉峰。我真未料到一个平常的相识,竟对我有这样一番不能抑制的热情。只是我对不住他,我不能受他的红叶。为了我的素志我不能承受它,承受了我怎样安慰他;为了我没有一颗心给他,承受了如何忍心欺骗他。我即使不为自己设想,但是我怎能不为他设想。因之我陷入如焚的烦闷里。

在这黑暗阴森的夜幕下,窗下蝙蝠飞掠过的声音,更令我觉着战栗!我揭起窗纱见月华满地,斑驳的树影死卧在地下不动,特别现出宇宙的清冷和幽静。我遂添了一件夹衣,推开门走到院里,迎面一股清风已将我心胸中一切的烦念吹净。无目的走了几圈后,遂坐在茅亭里看月亮,那凄清皎洁的银辉,令我对世界感到了空寂。坐了一会儿,我回到房里蘸饱了笔,在红叶的反面写了几个字是:

枯萎的花篮不敢承受这鲜红的叶儿。

仍用原来包着的那张白纸包好,写了个信封寄还他。这一朵初开的花蕾,马上让我用手给揉碎了。为了这事他曾感到极度的伤心,但是他并未因我的拒绝而中止。他死之后,我去兰辛那里整理他箱子内的信件,那封信忽然又发现在我眼前!拆开红叶依然,他和我的墨泽都依然在上边,只是中间裂了一道缝,红叶已枯干了。我看见它心中如刀割,虽然我在他生前拒绝了不承受的,在他死后我觉着这一片红叶,就是他生命的象征。上帝允许我的祈求罢!我生前拒绝了他的我在他死后依然承受他,红叶纵然能去了又来,但是他呢!是永远不能回来了,只剩了这一片志恨千古的红叶,依然无恙地伴着我,当我抖颤地用手捡起它寄给我时的心情,愿永远留在这鲜红的叶里。

天辛采自西山碧云寺十月二十四日

心路花语

生命是最值得怀恋和珍惜。当我们活着的时候,就应该珍惜生命中的每一天,珍惜温暖的阳光,呼吸清新的空气,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更应该珍爱自己,享受生命的过程。

本文仿佛由一串串泪珠组成,既表现了对真挚爱情的追求,又充满了对既崇敬又心爱的人的真挚缅怀。

悠闲生活的时尚/林语堂

要享受悠闲的生活,所费是不多的。

中国人之爱悠闲,有着很多交织着的原因。中国人的性情,是经过了文学的熏陶和哲学的认可的。这种爱悠闲的性情是由于酷爱人生而产生的,并受了历代浪漫文学潜流的激荡,最后又由一种人生哲学——大体上可称它为道家哲学——承认它为合理近情的态度。

中国人能囫囵地接受这种道家的人生观,可见他们的血液中原有着道家哲学的种子。

有一点我们须先行加以澄清,这种消闲的浪漫崇尚(我们已说过它是空闲的产物),绝不是我们一般想象中的那些有产阶级者的享受。那种观念是绝对错误的。我们要明了,这种悠闲生活是穷困潦倒的文士所崇尚的,他们中有的是生性喜爱悠闲的生活,有的是不得不如此。当我读中国的文学杰作时,或当我想到那些穷教师们拿了称颂悠闲生活的诗文去教穷弟子时,我不禁要想他们一定在这些著作中获得很大的满足和精神上的安慰,所谓“盛名多累,隐逸多适”,这些话在那些应试落第的人听来是很听得进的;还有什么“晚食可以当肉”这一类的俗语,在养不起家的人即可以解嘲。有些中国青年作家们诋责苏东坡和陶渊明等为罪恶的有闲阶级的知识分子,这可说是文学批评史上的最大错误了。苏东坡的诗中不过写了一些“江上清风”及“山间明月”,陶渊明的诗中不过是说了一些“夕露沾我衣”及“鸡鸣桑树颠”,难道江上清风、山间明月和桑树颠的鸡鸣只有资产阶级才能占有吗?这些古代的名人并不是空口白话地谈论着农村的情形,他们是躬亲过着穷苦的农夫生活,在农村生活中得到了和平与和谐的。

这样说来,这种消闲的浪漫崇尚,我以为根本是平民化的。我们只要想象英国大小说家劳伦斯·斯特恩在他有感触的旅程上的情景,或是想象英国大诗人华兹华斯和科勒律治他们徒步游欧洲,心胸中蕴着伟大的美的观念,而袋里不名一文。我想到这些,对于这些个浪漫主义就比较了解了。一个人不一定要有钱才可以旅行,就是在今日,旅行也不一定非得是富家的奢侈生活。总之,享受悠闲生活当然比享受奢侈生活便宜得多。要享受悠闲的生活只要有一种艺术家的性情,在一种全然悠闲的情绪中,去消遣一个闲暇无事的下午。正如梭罗在《沃尔登》里所说的,要享受悠闲的生活,所费是不多的。

笼统来说,中国的浪漫主义者都具有锐敏的感觉和爱好漂泊的天性,虽然在物质生活上露着穷苦的样子,但情感却很丰富。他们深切爱好人生,所以宁愿辞官弃禄,不愿心为形役。在中国,消闲生活并不是富有者、有权势者和成功者独有的权利(美国的成功者更加匆忙了),而是那种高尚自负的心情的产物,这种高尚自负的心情极像那种西方的流浪者的尊严的观念,这种流浪者骄傲自负到不肯去请教人家,自立到不愿意去工作,聪明到不把周遭的世事看得太认真。这种样子的心情是由一种超脱俗世的意识而产生,并和这种意识自然地联系着的;也可说是由那种看透人生的野心、愚蠢和名利的诱惑而产生出来的。那个把他的人格看得比事业的成就来得重大,把他的灵魂看得比名利更紧要的高尚自负的学者,大家都认为他是中国文学上最崇高的理想。他显然是一个极简朴地去过生活而且鄙视俗世功名的人。

这一类的大文学家——陶渊明、苏东坡、白居易、袁中郎、袁子才——都曾度过一个短时的官场生活,政绩都很优良,但都为了厌倦那种磕头迎送的勾当,而甘心弃官辞禄,回到老家去过退隐生活。当袁中郎做着苏州的知县时,曾对上司一连上了七封辞呈,表示他不愿做这种磕头的勾当,要求辞职,以便可以回家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另外的一位诗人白玉蟾,他把他的书斋题名“慵庵”,对悠闲的生活竭尽称赞的能事:

丹经慵读,道不在书;

藏教慵览,道之皮肤。

至道之要,贵乎清虚,

何谓清虚?终日如愚。

有诗慵吟,句外肠枯;

有琴慵弹,弦外韵孤;

有酒慵饮,醉外江湖;

有棋慵弈,意外干戈。

慵观溪山,内有画图;

慵对风月,内有蓬壶;

慵陪世事,内有田庐;

慵问寒暑,内有神都。

松柏石烂,我常如如。

谓之慵庵,不亦可乎?

从上面的称赞看来,这种悠闲的生活,也必须要有一个恬静的心地和乐天旷达的观念,以及一个能尽情玩赏大自然的胸怀方能享受。诗人及学者常常自题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别号,如江湖客(杜甫)、东坡居士(苏东坡)、烟湖散人、襟霞阁老人等。

没有金钱也能享受悠闲的生活。有钱的人不一定能真正领略悠闲生活的乐趣,那些轻视钱财的人才真懂得此中的乐趣。他须有丰富的心灵,有俭朴生活的爱好,对于生财之道不大在心,这样的人才有资格享受悠闲的生活。如果一个人真的要享受人生,人生是尽够他享受的。一般人不能领略这个尘世生活的乐趣,那是因为他们不深爱人生,把生活弄得平凡、刻板而无聊。有人说老子是嫉恶人生的,这话绝对不对,我认为老子所以要鄙弃俗世生活,正因为他太爱人生,不愿使生活变成“为生活而生活”。

有爱必有妒,一个热爱人生的人,对于他应享受的那些快乐的时光,一定爱惜非常,然而同时却又须保持流浪汉特有的那种尊严和傲慢,甚至他的垂钓时间也和他的办公时间一样神圣不可侵犯而成为一种教规,好像英国人把游戏当做教规一样地郑重其事。他对于别人在高尔夫球总会中同他谈论股票的市况,一定会像一个科学家在实验室中受到人家骚扰那样觉得厌恶。他一定时常计算着再有几天春天就要消逝了,为了不曾做几次邀游而心中感到悲哀和懊丧,像一个市侩懊恼今天少卖出一些货物一样。

心路花语

悠闲,是闲云野鹤般来去自由的状态,是“坐看云起”的洒脱和超然,是性情经过洗练后显现的质朴,是生命本体的一种自然境界。这是涤荡一切世俗尘埃之后,生命本体的一种娱乐、一种愉悦、一种大自在。悠闲的入口处,拒绝尘世的一切利名、贪婪、浮躁、恐惧、嫉妒、野心等俗念,心境空明澄澈如无物,方能达到悠闲的境界。

真切闲适的文风,独特凝重的格调,超脱悠闲的心境,平淡自然的话语,精深睿智的思索,使本文不愧是一席阅读的盛宴!

灯/巴金

◎作者简介

巴金(1904—2005),原名李尧棠,现代文学家、出版家、翻译家。同时也被誉为“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最有影响的作家之一,是20世纪中国杰出的文学大师、中国当代文坛的巨匠。代表作品有《家》、《春》、《秋》等。

我半夜从噩梦中惊醒,感觉到窒闷,便起来到廊上去呼吸寒夜的空气。

夜是漆黑的一片,在我的脚下仿佛横着沉睡的大海,但是渐渐地像浪花似地浮起来灰白色的马路。然后夜的黑色逐渐减淡。哪里是山,哪里是房屋,哪里是菜园,我终于分辨出来了。

在右边,傍山建筑的几处平房里射出来几点灯光,它们给我扫淡了黑暗的颜色。

我望着这些灯,灯光带着昏黄色,似乎还在寒气的袭击中微微颤抖。有一两次我以为灯会灭了。但是一转眼昏黄色的光又在前面亮起来。这些深夜还燃着的灯,它们(似乎只有它们)默默地在散布一点点的光和热,不仅给我,而且还给那些寒夜里不能睡眠的人,和那些这时候还在黑暗中摸索的行路人。是的,那边不是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吗?谁从城里走回乡下来了?过了一会儿,一个黑影在我眼前晃一下。影子走得极快,好像在跑,又像在溜,我了解这个人急忙赶回家去的心情。那么,我想,在这个人的眼里、心上,前面那些灯光会显得是更明亮、更温暖吧。

我自己也有过这样的经验。只有一点微弱的灯光,就是那一点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扑灭的灯光也可以鼓舞我多走一段长长的路。大片的飞雪飘打在我的脸上,我的皮鞋不时陷在泥泞的土路中,风几次要把我摔倒在污泥里。我似乎走进了一个迷阵,永远找不到出口,看不见路的尽头。但是我始终挺起身子向前迈步,因为我看见了一点豆大的灯光。灯光,不管是哪个人家的灯光,都可以给行人——甚至像我这样的一个异乡人——指路。

这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我的生活中有过了好些大的变化。现在我站在廊上望山脚的灯光,那灯光跟好些年前的灯光不是同样的么?我看不出一点分别!为什么?我现在不是安安静静地站在自己楼房前面的廊上么?我并没有在雨中摸夜路。但是看见灯光,我却忽然感到安慰,得到鼓舞。难道是我的心在黑夜里徘徊;它被噩梦引入了迷阵,到这时才找到归路?

我对自己的这个疑问不能够给一个确定的回答。但是我知道我的心渐渐地安定了,呼吸也畅快了许多。我应该感谢这些我不知道姓名的人家的灯光。

他们点灯不是为我,在他们的梦寐中也不会出现我的影子。但是我的心仍然得到了益处。我爱这样的灯光。几盏灯甚或一盏灯的微光固然不能照彻黑暗,可是它也会给寒夜里一些不眠的人带来一点勇气,一点温暖。

孤寂的海上的灯塔挽救了许多船只的沉没,任何航行的船只都可以得到那灯光的指引。哈里希岛上的姐姐为着弟弟点在窗前的长夜孤灯,虽然不曾唤回那个航海远去的弟弟,可是不少捕鱼归来的邻人都得到了它的帮助。

再回溯到远古的年代去。古希腊女教士希洛点燃的火炬照亮了每夜泅过海峡来的利安得尔的眼睛。有一个夜晚暴风雨把火炬弄灭了,让那个勇敢的情人溺死在海里。但是熊熊的火光至今还隐约地亮在我们的眼前,似乎那火炬并没有跟着殉情的古美人永沉海底。

这些光都不是为我燃着的,可是连我也分到了它们的一点恩泽——一点光,一点热。光驱散了我心灵里的黑暗,热促成它的发育。一个朋友说:“我们不是单靠吃米活着。”我自然也是如此。我的心常常在黑暗的海上漂浮,要不是得着灯光的指引,它有一天也会永沉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