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1980年的物质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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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记得那时年纪小(3)

这个,也就是生活给我们的摩擦力。可是,即便如此,因为了这般竞争的需要、读书的惯性,我们中越来越多的人衷心拥护并坚决贯彻晚婚晚育政策,甚至奉行“丁克”家庭模式。我们即使诅咒竞争的残酷,可在跌倒了、摔伤了的时候一边破口大骂一边还要拍拍灰尘快赶路。

我们一次次幻想又一次次幻灭,却仍然没有放弃做梦的权利与乐趣。我们环顾四周,总是带点期待的心态寻找那些切实可见的论据:知识经济时代脑体倒挂的终结、大城市里白领职员的优渥、大学校园一亩三分地里的闲适可爱……我们这样的孩子有个最大的优点在于:因为竞争的大环境给了我们一个外在的推力,所以我们的惯性,总是比摩擦力大那么一点点。这样的推力,不仅源自竞争,也因为我们“现实”。我们不一定要考博,不一定要一条路走到黑,我们还可以去事业机关、企业单位,甚至自主创业做老板或者干脆做自由职业者。

不过,读书已经成为这一辈子的使命,是读了19年,还要继续往下读。就好像,假如有一天我读博了,我会继续写我那些像鸡毛一样飞的凌乱文字,继续读我第20个年头的书。而假如我踏上社会开始工作,我同样一天也避不开继续读书的命运——为了生存,为了更好的生存,即使我不在若干年后选择考博,也会参加各种各样的辅导班,做各种各样的功课,想要增加各种各样的技能,打开各种各样的视野。嘿嘿,说到这里我真是开心。因为突然发现这不仅是我一个人的轨迹,而是我们这一代人的轨迹。因为惯性的原因我这辆刹车坏了的车开始在这条路上一路狂奔了,然而我四下里看看,突然发现还有那么多辆车都刹车失灵在狂奔。我们这些蹩脚司机互相咧了嘴巴笑着打招呼,偶尔戏谑几句对方的破车门还有撞歪了的保险杠。这是个有趣的年纪,我为我们所有属于1980的有趣的青春树碑立传。

橡皮泥女子

一与郁中一起聊天,光阴变得晦涩起来。八年前的中考改变了我们两个人的命运:我升入高中考进大学然后读研,而她去了职业高中随后毕业工作。2003年秋天,肃杀秋风里23岁的郁中因为企业倒闭而下岗。她开始送报纸,找了个在酒店做保安的男朋友,未来在哪里没有人知道。她始终讲一些生活里最琐碎的事,昔日同学的去向、结婚的房子、邻里的不愉快……八年未曾见面,她不是不快乐,而是显见的麻木。

她只是反复说:小叶,你将来是前途光明的,不像我。她开始刻意把一些距离放到我们之间,当我伸手抓她,她却屈身后退。我开始讲一些生活中的难处:以为读研可以顺利进大学做老师,可是大学抬高了门槛让我只能寻别的工作;想要结婚,可是在遥远的济南,我买不起一间自己的房子。郁中注视着我,目光渐渐温柔。我们说起一些家长里短:5角钱一两的芫荽,怎样做出来的米饭又香又软,还有鸡蛋居然涨价了,还有还有,我们各自爱着的男人,都会接电话线修电灯开关疏通堵塞的马桶……时光,原来就是柴米油盐。说再见的时候,郁中拉紧我的手,她说小叶我很久没有说这么多话了,原来的同学都生活得很好,和他们在一起我插不上嘴。

只有你,你让我觉得我们还在一起,八年了都没有分开过。和你聊天,让我觉得自己还不是离大家太远。然后她轻轻笑了:小叶,我才知道,原来像你们这样的文化人,也是要和我们一样过日子的呢。在她的笑容里,我穿越苦涩看到了生活中最单纯的花朵。那个夜晚我在日记里写:郁中你知道吗,你说了一个多么简单的道理——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本质与学历无关。那么,假如我是一块橡皮泥,当我遇上没有读太多书的你时,我把自己塑成与普天下劳动妇女别无二致的样子,而这双雕刻的手,叫真诚。二周末中午,敏然指着泉城路上的一排店面让我选吃饭的地方。她说:“亲爱的,你选个喜欢的地方吧,我请你。日本餐馆千百味、意诺PIZZA、红屋牛排、肯德基、大快活,你随便挑啊!”我就笑了,和敏然这样优越的女子聊天,吃饭只是一种背景,只是即便是背景,也要精致温存。于是去了街对面的“意诺”,悠扬音乐里我们聊些随时都会转变方向的话题:从最近给哪家杂志写稿子到《希望》的稿酬标准,然后突然转到中国小剧场的反思,接着是中国电影分级制的影响……或许也是浅尝辄止但绝对不是附庸风雅,因为我们自己知道,在这样的交谈里我们的思维以什么样的速度急转弯,然后获得怎样的灵感再借此火花写出怎样的文章——敏然有一句话说的好:我们从来不否认自己相对于自己的年纪而言是个高消费群体,但是我们的消费却带来了物质与精神上的双重回报。只是敏然还有一点没有说到:在这样的交谈里,我们每个人时刻都会学到新的东西,就好像我从在山大文学院读研二的敏然身上时刻可以发现一些我没有注意到的对康德、黑格尔的崭新理解,而每两周一次的固定约会也促使我必须再读多一点书,或是写多一点文章。“意诺”多么幽雅的环境里,敏然靠在柔软的座位上,凝视午后的阳光,对我说:小叶,和志同道合的朋友聊天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呵,就好像咱们的每次聚会,都让我在每天的生活里,尽可能地积极。我笑了。

那一刻我想说,如果我是一块橡皮泥,那么当我看到你于敏然的时候,我就是一个勤奋严谨的艺术学研究生、是一个努力爬格子的期刊写手。雕刻的手法有如国画里的大斧劈皴,是因着年轻而生的豪迈昂扬。三路越敲门的时候声音是怯怯的:老师,我能进来吗?我当时正在收拾房间,回头时看见她羞涩的脸,神态拘谨。我请她坐下,冲一盏菊花茶,在夜晚柔和的灯光下听她讲自高中考入大学后的困惑:时间与空间上的自由、邻班男生的情书、对未来的不可知还有想家时候的难过。说话间就有眼泪在眼眶里转圈,这个读专科一年级的女孩子是我课堂上最羞涩的女孩之一。她把我的宿舍当作心理咨询门诊,专心致志倾诉内心的积郁。而我倾听,我随手按下CD的PLAY键,空气中便弥漫了维瓦尔弟《四季》的旋律。直到她心情渐渐平复,我开始讲一些与我自己有关的故事:初入大学时候找不到方向,幸而还有写作这门爱好,于是很努力地练笔,渐渐成为了一些杂志的专栏写手;懵懂时候的爱恋,可是总觉得自己还小,于是委婉拒绝,同时积累学识丰富自己,终于在大学毕业后找到同样强调为未来负责的男朋友,现在我们已经订婚……作为路越的现当代文学老师,这只是我研究生阶段教学实践的组成部分,更多时候我只是大她5岁的姐姐,我没有灌输大道理的资格,只有平心而论的能力。

然而,她渐渐变得放松,渐渐开始快乐起来。最后她有点激动地说:我想我该考专升本,老师你说的对,将来是一个知识型的社会,不学习是不行的。我看过你的文章,我相信灰姑娘变成公主才能配得上王子……看着她的释然,我在《秋》的快板里感受到有希望在燃烧。是那以后,开始有越来越多的学生成为我的朋友。他们喜欢讲一些随意的话题,有的甚至在几次谈话后改变了生活的轨迹,开始以更加健康的方式读书、生活。韩愈说:“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那么,如果我是一块橡皮泥,我多么愿意在看见你们青春洋溢的脸孔的时候,把自己塑成一个姐姐的模样:是这样的,你们走过的路,我都曾经走过,你们的困惑我也曾经历。

我只是希望把我的成长渗透给你,直到让你少走一些弯路。而我,又是多么愿意听见你们在告别时用愉快的语调说:老师,下次还来找你聊天……四五一黄金周,和沈慧聊天时她往往是在做家务。她喜欢在明媚的阳光下洗衣服,从远处看就像是“立白”广告里的女主人公,她的表情安静祥和。于是我坐到她身边,我说我昨天犯了一个大错误,系主任给我打电话我没听出是他,我很猖獗地要他别骗我,我说你要是系主任我还是书记呢……话没说完沈慧大笑起来,她笑的时候大团的肥皂泡飘在空气里,发散出好看的色泽。过了一会她努力压抑住自己的笑声问我后来怎样了。我做出悲怆的表情,我说我道歉一万两千次,外加承诺开学后交上一篇高质量论文啊!我说你知道吗,这就叫丧权辱国!

这次沈慧笑得更大声了,边笑边说小叶你这样的冒失脾气可真要改改!下午我再度粘在沈慧的屁股后面转来转去,我们一起准备晚餐,聊一聊饭菜的咸淡、男人们的口味以及院子里那只腊肠狗狗。她开始给我讲些丈夫儿子的趣事,包括家长里短八卦新闻。我们进行激烈的探讨,在这个过程中手里的菜刀与案板发出铿锵有力的亲吻声。晚上吃完晚饭我们一起坐在电视前看青年歌手大奖赛,沈慧是音乐老师,时常做扼腕叹息状。我陪着她叹息,然后问她这个歌手唱的好不好。她回答的时候很认真,绝对没有敷衍外行人的意思。我对她的专业精神表达了钦佩之情,她边谦虚边往我手里塞西瓜,我很不客气地吃了,她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黄金周结束的时候沈慧把我送到车站,她拖着我的手嘱咐我下一次放假还要去看她,然后她给在她儿子的电话里很认真地说:小叶性格很好,你们要好好相处。说到这里你一定知道了,沈慧是我未来的婆婆,是一个我认为很可爱的女人。我想,如果我真的可以做一块橡皮泥,我要把自己塑成她女儿的模样,因为我从内心深处尊敬并爱着她。生活中的每一天,我叫她——“妈妈”。五就这样,一个橡皮泥女子愉快地生活着。她爱自己的亲人,朋友,师长,学生,并且也被对方所爱。她从来没有刻意经营什么所谓的形象,在她看来,一个人的形象时刻都会发生变化。因为,当你与不同文化程度、家庭背景、性格特征的人群接触的时候,这种改变本身不是逢迎而是尊重。

或许,交谈本身真的是一门学问,而解读它的秘芨只在坦诚、随和,关乎彼此尊重、相互学习。毕竟,人与人之间没有高低贵贱,也不存在绝对意义上的善恶美丑,更没有哪些人天生就该是敌人。有的,只是从一开始,我们要把自己放在怎样的位置,塑成怎样的人。

好女子蕙质兰心

曾经见过一个女孩子,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声音亦很好听。也漂亮,坐在那年辩论赛的主席位置上,让你眼前一亮。然,这些都不足以真正让你记住她——真正让你见过了就不会轻易忘记的,是她举手投足间的那种气质,若婉约词的含蓄,又不失豪放派的大气。她说的话,她用的比喻,让你不由得惊讶这个女孩子的才华。是真真正正的精彩纷呈。

后来才知道:她是名牌大学的学生会主席,品学兼优,系全国十佳大学生之一,2001年考取了国家公务员。便只得一句赞叹:这女子,真正是蕙质兰心呢!因为除了这句,再想不出更合适的话去赞叹。其实,这个词在古时候,怕是只能用来修饰闺房中、绣楼上那些深居简出的女子吧?然而我想,在今天,这个词是该有两重意思的:蕙质,是腹有诗书、才思敏捷;兰心,是宽容大气、诚恳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