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前的“艮岳”是当时世界上最美丽、最奢华的皇家花园,宋徽宗不惜倾全国之力装饰这个仙境般的小山头,以致于民不聊生,反抗暴政的硝烟随之四起,最著名的就是方腊和水泊梁山这两支农民起义。世人皆知:华夏民族文化,历数千年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而“艮岳”,便是“赵宋之世”园林艺术登峰造极之作。当年的“艮岳”, 四周山冈环绕,中间是一人工湖,山间溪流灌注其中,整个园林方圆十余里,天下美景并包罗列,宋徽宗在全国各地收集无数的奇花异草、珍禽异兽和假山怪石装点其间,使其集南北园林艺术之大成,堪称当世一绝,有绝好的空间艺术效果,徘徊其间,犹如身处名山大壑、深谷幽崖之中,感觉“凡天下之美,古今之胜在焉”。
(注:在中国封建社会历史上,北宋王朝的“艮岳”与清王朝的“圆明园”并称中国古代皇家园林艺术之最,现今的北京“圆明园”废墟中,还能看到当年“艮岳”的一些异石。)
八十年后的“艮岳”破败颓倒,乱草丛生,林木稀疏,成了一片废墟,早已不复当年的盛况了。向牛丕、杏月儿、艾净和黑猫田歌站在“艮岳”山脚下,抬头望着这座土墩般的小山包,缅怀昔日皇家胜景,心中欷歔不已,一座小山见证一个王朝的兴衰,世事苍茫,颇具讽刺意味。
“牵机谷”依傍着“艮岳”山脚,在当年,也可算是“艮岳”胜景中的一角幽胜之处,此刻,谷中却弥漫着一层袅袅的青色薄雾,即使在这阳光明媚的大白天,这层薄雾也使得谷中阴霾不散,视野狭短。三人一猫在谷口互相对视了一眼,向牛丕在前,两女在后,最后是黑猫,排成一个纵队,小心地向谷中挺进。
谷中大树苍郁,乱草凄生,青色薄雾在脚边打着小旋儿,周遭阒寂无声,愈往谷的深处走,雾色愈浓,以至于走到后来,五尺之外无法视物了。队伍最后的黑猫田歌忽然停下脚步,原本高高竖着的尾巴耷拉下来,口中发出一阵“呼噜噜”的怪声,杏月儿柳眉轻蹙,对前面的艾净低声嘀咕道,“好像有点不对劲儿,田歌说周围有人在窥视。”
“我也感觉有人在监视我们,”艾净轻声道,“只是那感觉出奇地飘忽,就似乎前后左右都有人,竟然捉摸不出是真是假来。”
向牛丕对杏月儿打了个手势,回首问她,“你感觉出没有,这谷中的迷雾有蹊跷?”
杏月儿杏目圆瞪,浑身都感觉不自在,“好像有妖气!”她说道,她与向牛丕皆出身玄门,对于妖魔鬼怪之事比艾净感悟得更深刻一点。
向牛丕抿紧嘴点了点头,同意杏月儿的推论,他掏出“马良神笔”,沿途在树干上做下记号。跟在其后的艾净脸上虽然没有变化,心里却一阵揪紧——妖气!这谷中真有妖魔鬼怪不成?在来此之前,了明和尚一直提醒他们,“牵机谷”中有不干净的东西,对此她大不以为然,觉得这都是那些世俗之人庸人自扰的一种说法罢了。
蓦然,在他们身边不远处的一丛荆棘丛微微闪动了一下,由于浓雾弥漫,向牛丕和杏月儿并没有发现有何不妥,唯独艾净,她的听风辨物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纵使蒙上眼睛,也能仅凭听觉准确地判断出一只飞翔中的蚊子的方位来,只听她鼻中发出一声冷哼,右手轻挥,绕在玉指上的金色鱼钩倏然飞射向荆棘丛,紧接着见她手腕轻收,荆棘丛中传出一声“咭咭”的怪笑声,一团粉紫色的东西被从荆棘丛中钩出,随着艾净的金色鱼钩飞撞向她的面门而去,艾净玉手轻翻,正待把那团粉紫色的东西接住,哪知那团东西倏地脱离她的鱼钩,凌空翻转两个跟斗,现出真容来——竟然是一个仅有手掌大小,身穿粉色衣裳,背上长着一对粉紫色的翅膀,面容极为美丽的仙子般的小人儿!
艾净对这突然出现的异景给惊呆了,只见那小人儿扇动翅膀,身体冉冉悬在空中,展颜对她格格大笑,表情与人类毫无二致,艾净心下喜欢之极,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去抓住那个小人儿,却听杏月儿在惊呼道:“当心,别碰她!”
小人儿忽然张开嘴巴,从口中喷出一团粉红色的粉雾吹向艾净的面门,这艾净毕竟武艺高强,在听到杏月儿的警示后,玉掌拍出一团罡猛的真气,立时把那团飘向她面门的粉红色粉雾给吹散。与此同时杏月儿挥手打出两团小火球,火球拖着长长的黑色尾烟直追那个长翅膀的小人儿,只见那小人儿凌空翻转两个跟头,精巧地闪过两团火球,接着对他们做了个鬼脸,身形闪了两闪,隐入浓雾中不见了。
“这是什么东西?小仙子么?”艾净惊声问杏月儿。
“哪是什么小仙子啊,”杏月儿的臻首摇得象拨浪鼓,“她是一个桃花花妖,从她口中喷出的粉雾就是桃花瘴,这种桃花瘴不慎吸入后虽然不会要了你的性命,但你一整天都会昏昏欲睡,浑身乏力。”
向牛丕对艾净道,“这个花妖幸亏只有百年的道行,若是她的道行再深点,就不是仅仅喷桃花瘴那么简单了,这个‘牵机谷’中蹊跷无比,大家都保持警醒点,彼此间的距离不要超过五尺,这样才不至于走散。”
艾净打了一个激灵,真没想到如此漂亮的小妖精竟然险些害了她。经此一事,她不敢再造次,凝神四周,把自己的视听之能展到极限,生怕浓雾中又忽然蹿出一个可怕的妖精来。
三人一猫在浓雾中摸索着走走停停,也不知走了多久,始终没有找到那幢祠堂,在这个宁谧的世界里,时间仿佛停止不前了,光线始终是那样晦暗不明,空气始终是那样凝滞稠重。忽然,走在前面的向牛丕停下脚步,对着一丛荆棘丛端详了许久,艾净和杏月儿不解地聚到他的身旁,向牛丕指着荆棘丛道,“你们觉得这丛荆棘眼熟吗?”
艾净仔细观察了一下,点头道,“嗯,似乎我在不久前从这丛荆棘中钩出一个花妖来着。”
“怎么会这样?”杏月儿眼睛瞪得浑圆,“难道我们走了这么多路,始终在原地兜圈子么?”
“现在看来是这么回事了。”向牛丕叹息道,“我们至少在这里兜了两个圈子了,谷中被浓雾笼罩,其实就是布下了一个迷魂阵,浓雾使人方向莫辨,照这种方法走下去,只怕走到两条腿断,也不过是在原地兜圈子,我们甚至无法走出去。”
“可是你不是在树干上做了记号了吗?”杏月儿惊呼道,“我们沿途过来,并没有看见你做的记号呀,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沿着一条直线走哩,哪想到会是兜圈子。”
“做在树干上的记号恐怕已被那个爱做恶作剧的花妖给抹去了。”艾净判断道,“早知道谷中有个迷魂阵,就该带只罗盘来。”
杏月儿说道,“听你二叔说,‘牵机谷’的面积并不大,从谷的这头走到那头,最多不过三个时辰的路程,可是,如果谷中被施了妖法,我们面临的处境就比较尴尬了,因为我们对此谷环境毫无所知,如果无法找到辨清方向的方法,我们就被困在这里了。”
向牛丕想了一会儿道,“刚才艾姑娘提到罗盘,这使我想到一个办法,我们可用‘八卦天星图’来指路。”
“‘八卦天星图’?”杏月儿咂着舌头道,“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只是施展这种法术十分耗精力,你能行吗?”
“应该没问题。”向牛丕道,他把手中的马良神笔一挥,神笔变成了一支亮晃晃的长剑,他挥舞着长剑踏着奇异的步伐在原地转了两圈,蓦地剑指天空,口中清声喝道,“日月霍开,星辰指路。”
只见空中出现了一个银色的后天八卦图像,八卦图发着熠熠光芒,圆径竟达百丈之巨,高高地悬空挂在他们头顶。
艾净惊叹道,“好壮观哪,这就是‘八卦天星图’么?”
“是的。”杏月儿说道,“‘八卦天星图’能根据磁场自动摆正方向,这和指南针是同一个原理。”杏月儿仰望着空中那幅巨大的“八卦天星图”,口中低声推算道,“我们入谷时是位于此谷的东面,按照了明和尚的说法,祠堂该在此谷的西北面,那就该在乾的方位上了。”她指着“八卦天星图”对艾净说道,“我们往乾位走。”
三人一猫踏着浓雾,向西北方向行去,空中的“八卦天星图”便似一只巨大的罗盘,为他们指明了方向,由于这幅巨大的天星图闪着银光,能穿过浓浓的迷雾进入他们视线,所以不用担心浓雾的影响。行了约三炷香的功夫,蓦闻远处曲径通幽处,传来叮叮咚咚的琵琶拨弦声,隐约间有凄婉动听的歌声传来:“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歌者嗓音圆润,恍如天籁,辞意婉约惆怅,琶音更如山泉潺潺,清若美酒,众人宛若走进幻梦中,意境美得令人几欲忘己。
“这是南唐李后主的一阙《乌夜啼》,”向牛丕轻声叹道,“此人歌声如斯清澈美妙,简直不沾一丝人间烟火,难道是仙子下凡了么?”
“什么仙子啊?”杏月儿撅着嘴唇道,“在这里只有妖精,没有神仙,你得当心点了,听了一首歌便失魂落魄的,要是见到人,还不知会怎么的呢。”
“她若是妖精,多半也是只勾人魂魄的狐狸精。”向牛丕醉迷道,“若真有个狐狸精相伴左右,却也妙哉。
杏月儿斜睨他一眼,揶揄道,“你是花痴,你没救了。”
向牛丕摇头晃脑地吟道:“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杏月儿拍着自己身上那件红裙道,“还真不巧,我这裙子正好是石榴裙,你若想欲仙欲死,我陪你好了。”
“你么?免了,”向牛丕把头摇得象拨浪鼓,“你这人不解风情,只会大煞风景。”
“你猪头三!”杏月儿怒道。
众人边说边走,转过一片修竹林,眼前出现了一幢红墙绿瓦、重檐飞翘的小红楼,只见小楼檐廊下端坐着一名身穿素服、长发披面之人,那人垂眉闭目,一只琵琶半掩着脸面,修长的手指飞快娴熟地转轴拨弦,见到众人向楼前走近,那人忽然按住琴弦,住口不唱,小楼立时陷入一片死寂中。
向牛丕等三人一猫在小楼前站定,众人打量小红楼,只见小楼漆色很新,墙上干净光泽,便如刚造好一般,不禁心下诧异,暗忖着该不会当年的茅草祠堂已被推倒重建,变成一幢新楼了?若是这样那就大大不妙了,清明印莫要已被造楼者给得去了。
手抱琵琶之人蓦然抬头望向他们,眼中闪出两缕妖异的荧光,向牛丕等三人这才看清此人的面目,此人方正脸盘,面皮黝黑,相貌还算英俊,只是已有老态,令向牛丕等三人一猫错愕的是,此人歌声恍如九天玄女,面貌却是标准的男性,这种性别上的错位让他们甚感别扭,感觉此人说不出的诡异,特别是向牛丕,刚才还在杏月儿面前大夸此人一定风情无比,哪知却是个男人。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见对方三人竟是不开声向他打招呼,他浓眉微蹙,挥挥手说道,“在下白果仙,诸位远道而来,本该招待各位品上一杯青茗,听上一段清曲。只是在下从不接待不速之客,还请各位离开这里吧。”此人面目粗犷,偏偏声音如十八岁少女,闻之令人心底直发毛,恶心之极。
杏月儿踏前两步,对那人说道,“若是这里的主人出言赶我们走,我们当然会乖乖地离开,可是你非此地主人,凭什么赶我们?”
“我非此地主人?”自称白果仙的人撅了撅嘴唇,不悦道,“我住于此长于此,亲眼看着住进这谷里之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没有任何人住得比我长久的,你凭什么说我不是此地主人?”
“因为你不是人,而是妖精罢了。”杏月儿强词夺理道,“妖精算不得人,自然做不得主人了。”
白果仙一手抱着琵琶,一手抚弄着乌黑发亮的长发,自言自语道,“妖精便做不得主人了么?哪有这种道理来?噢,我明白了,所谓的主人主人,主要还是以人为本吧。”
“正是这个道理。”杏月儿展颜笑道,心中暗忖这个妖精也真蠢得可以了,看他那副自娱自乐的样子,多半不知人情世故为何物。
向牛丕把杏月儿拖到自己身后,他对白果仙抱拳作礼道,“在下向牛丕,那两位是艾姑娘和杏姑娘,敢问这位先生,这幢小红楼是什么时候造的?此谷中是否还有一幢茅草祠堂?”
白果仙眼神怔忡,对向牛丕的话恍若未闻,而是自顾自地吟道“早来算是客,迟来亦是客,君是过路客,妾成相思客。唉……”他长叹一声,站起身来,迳自走进楼门中,竟是没再搭理他们。
三人一猫面面相觑,皆想妖精毕竟妖精,不懂人情世故,只不知这妖精属于哪一种类,道行如何。过了一会儿,向牛丕走到楼门边,对门内喊道,“白果仙仙长,在下等三人今天进入谷中,是有一事相求,朋友可否愿意出来一谈?”
门后空寂无声,等了一会儿,始终未见那人再出现,杏月儿有点不满了,大踏步跨上门槛,边走边说道,“这妖精好生傲慢,和这种人理论不得,我们只管去找清明印就是,别去理他,他若心生不满,自会现身找我们的,咦……”她的脚下猛地一个趔趄,险些跌个大跟头,她满腹惊疑地摸着地板,惊呼道,“你们看哪,这地板看上去明明是平整的,可我手摸上去却是凹凸不平,这里面有问题啊。”
向牛丕和艾净闻声齐齐蹲下身子摸地面,果然凹凸不平,与他们眼中所见的情景大有差别,向牛丕再伸手摸向小红楼的墙壁,却什么都没摸到,这时他明白了,眼前的小红楼竟然是个幻像。
杏月儿双手互相打着法印,口中娇喝一声:“开”。小红楼倏然消逝无踪,眼前出现一片残垣断壁,野藤乱草纵横其间,景致荒凉无比。
三人一猫瞠目结舌地站在残垣断壁前,半晌后向牛丕方才呻吟出声道,“无量天尊啊!这就是当年张择端住着作画的那幢茅草祠堂么?看上去坍塌得已经有些年头了。”
“不知清明印是否还在里面?”艾净咕哝道。
“我们分开找找看,”杏月儿提议道,“就算挖地三尺,把这片废墟翻个个儿也得试试,否则我们这些天来走南闯北,功夫都白费了。”
向牛丕和艾净同意她的说法,三人一猫爬进废墟里,仔细地翻找起来。
一个半时辰后,众人灰头土面地重新聚到一起,疲惫地瘫坐在废墟前的一片空地上,杏月儿一边拍着酸痛的大腿一边说道,“不行了,我算是绝望了,这间破祠堂就这么芝麻大的地方儿,我们连翻了两遍,连根鸟毛都没找着,清明印这东西,算是彻底从这世上消失了。”
“会不会张择端把清明印藏在别处而非祠堂里?”艾净一边拍着身上灰尘一边推测道,“他虽然住在这幢祠堂里,可是,把东西藏在祠堂里并非最安全的主意,有时最安全的地方往往却是最容易遭偷的地方,一般来说,居住的地方看似安全,却是盗贼最喜欢光顾的地方,若换作是我,我绝不会把清明印藏在我所住的地方,而是藏在一个连盗贼都意想不到的地方。”
向牛丕“啪”地一掌拍在自己大腿上,“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他说道,“当年张择端听从宋徽宗的提示,把清明印藏在一个隐秘的地点后,尚能放心地离开‘牵机谷’到相国寺去画壁画,还和向和韬、李唐二人一同遨游洞庭湖,这个藏印的隐秘地点,绝对不会是祠堂里,因为如此破败的祠堂是很容易被贼光顾的。那么,他到底把清明印藏在何处了呢?”他口中咕哝着,站起身来,在废墟边上转起圈子来。
杏月儿推了推艾净,“哎,你看那棵银杏树,”她指着离废墟不远的一棵约要四人合抱的银杏树道,“这棵树可是《清明上河图》中所画的那棵死树?”
“应该是了,”艾净点点头道,“这么粗大的树干,此树多半有七八百年的树龄了。”
这时向牛丕也正好转到那棵银杏树下,他举头望着树干和华盖般树冠端详许久,忽然发出一声惊呼声,艾净、杏月儿和黑猫田歌闻声赶紧聚到他的身边。向牛丕忽然拉住艾净和杏月儿,转身便向后走,直到离开那棵巨大的银杏树十丈开外,方才停下,他指着银杏树问二女:“你们看出什么蹊跷没有?”
杏月儿咬着自己右手食指沉吟道,“这棵银杏树大概有七百多年高龄了。”
艾净接着道,“树上没有一片绿叶,树干和树枝呈灰褐色,应该死去多时了吧。”
黑猫田歌“喵呜”地叫了几声,杏月儿翻译道,“田歌说树干中段还有一个大树洞。”说到这里她发出一声惊呼:“啊,大树洞!”
艾净的眼中也爆出一道神光,她惊喜道,“难道当年张择端把清明印藏进那棵银杏树的树洞里了?”
“肯定在树洞里,”向牛丕面露笑意道,“在《清明上河图》中,宋徽宗的‘双龙小印’就印在银杏树旁边,他这是在提示,清明印与这棵银杏树有关联。”
“哈哈,张择端这厮果然聪明得紧,”杏月儿拍手道,“谁又会想到,一棵枯死的巨树树干里,居然藏着一枚价值连城的宝贝啦。”
“你真以为这是一棵死树么?”向牛丕反问她。
“难道不是吗?”杏月儿指着那棵银杏树道,“现在正是春夏交汇的季节,本当是枝叶繁茂苍郁之时,可这棵树上居然没有一片绿叶;还有,银杏树的树干本该是灰白色,可这棵却呈黑褐色,这些迹象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是一棵死树。”
向牛丕双手乱摇道,“不、不……你搞错了,这棵银杏树不仅活着,而且还活得很滋润。”他见杏月儿和艾净俱皆露出迷惘神情,赶紧解释道,“你们看那棵银杏树的树冠,这树的树冠是我所见过的树里最繁茂的,而且所有树干分枝都非常粗壮,你们想想看,如此茂密粗壮的树干分枝,会有多大的重量?据《清明上河图》中所绘,这棵树在当年就已经是棵枯树了,而今事隔了八十多年,这棵树的树冠还是这么茂密,你们想想不奇怪么?照理说八十年时光,一棵枯树上应该掉得剩不了几根树枝了,哪还会有如此茂密的树冠?”
杏月儿慢慢张开嘴巴,杏眼巨睁,吃吃地说道,“你的意思,难道那棵银杏树竟是……”
向牛丕点头道:“刚才这里出现了一个妖精,还自称白果仙,民间又把银杏树称作白果树,这白果仙和白果树之间会否有什么联系呢?真有这么巧的巧合?我猜白果仙多半就是这棵银杏树的树妖了。”
杏月儿、艾净和黑猫田歌同声发出一声呻吟,天啦,那张择端哪里不好藏,偏偏把清明印藏在一个银杏树妖那里,那就等于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杏月儿使劲搓着两手,顿着脚道,“得,得,这番算是白折腾了,行程几千里,几次死里逃生,最终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艾净沉声说道,“就算他是个树妖,我们也得试着把清明印给夺过来。”
“拜托,”杏月儿叫道,“那是一个有七、八百多年道行的妖精啊,这种妖精算是亲眼目睹了几代王朝的盛衰、南唐李后主毒死、张择端画《清明上河图》、金兵攻打汴京城等这些历史事件的,他已经修行到能够脱离树身本体,幻身人形的地步,如此法术高强的妖精,他不来惹你已经是阿弥陀佛了,我们还去惹他,这不是找死么?”
“这倒不一定。”向牛丕反驳道,“树妖的脾性多半很温和,轻易间不与人产生冲突,更不愿杀人,在他们认为,杀人会害了自己的修行,特别是象我们这些修道之人,他们绝不轻易挑起争端;另外还有一个因素,象清明印这种道家至宝,因着里面蕴有五龙之气,所以该算是妖精的克星,我估摸着当年张择端无意间把清明印藏进银杏树的树洞,却没想到这棵树的本体竟然是个妖精,那树妖猛见自己体内被塞进一个道家至宝,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天上飞来横财,无意间竟得一件含有仙气的宝贝;忧的是法宝上的灵气与自己所修行的妖法正好相冲,如此一来,宝物反倒成了一个烫手山芋,所以照我的判断,银杏树妖对清明印的态度是又爱又恨,十分暧昧的。如果我们想要从其手中得到那枚清明印,未尝没有可能。”
艾净和杏月儿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艾净道,“你的意思是……莫非你想与树妖谈判?”
“谈判?搞笑。”向牛丕把头摇得象个拨浪鼓,“别忘了我们是贼,做贼就该守我们自己的本分,除了偷,我不想用其它的办法,哪怕那些办法能成功。”
艾净和杏月儿闭紧嘴巴不吱声了,她们两有种被拖下水的感觉,就因为偷了两天东西,便成了个贼婆娘,只怕这个黑锅会背上一生一世,心里真个郁闷啊。
向牛丕见她二人没提反对意见,便对黑猫田歌招招手,弯腰对他说道,“待会儿我们三个把那个银杏树妖引出来斗法,你呢,乘其不备钻进那棵银杏树树洞里去找清明印,记住,那树妖有七百多年的道行,我们三个最多只能坚持一盏茶的功夫,所以我们给你一盏茶功夫查探那个树洞,一盏茶时间内,无论你是否找到清明印,都得逃离那个树洞,明白了吗?”
黑猫轻叫了一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待见到黑猫闪在银杏树旁的一块巨石后,向牛丕把法宝马良神笔变成一把锋利的长剑,杏月儿把银蛇带迎风一展,招出“电云”和“霜川”这对雌雄妖蛇,艾净两只玉掌轻轻拍击着,手指甲亮着锐光,三人并肩走近银杏树,杏月儿玉指轻翻,手指间夹着的两张咒符冉冉飘向银杏树,在飞临树干旁时,两咒符倏然变成两团火球,把树干燃着了,熊熊火焰沿着粗大的树干向上燃烧,蓦然,银杏树周围的泥土倏然倒卷而起,把树干上的火焰给扑灭了。
银杏树妖,也就是叫白果仙的素衣男子伫立在银杏树树冠上,他手抱琵琶,眼中爆出冷冷寒芒盯视着向牛丕等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诸位远来是客,该当守些本分才是,你们居然敢来烧我根基,所为何来?”
向牛丕大声喊道,“妖孽,我等三人看中‘牵机谷’这块风水宝地了,你快快给我滚离这里,以后休再回来。”
白果仙手指轻拨琵琶弦,众人只闻耳膜上一阵闷雷般的巨响,情不自禁地被这巨声震退几步,白果仙格格地尖笑几声道,“这棵银杏树就是我的根基、我的住所,你们身为修道之人,该当明白妖精的地盘意识比你们更强,竟然还敢说出这种话来,简直欺人太甚。”
杏月儿手指微晃,又招出一团火焰,她玉容含煞地嚷道,“今日可由不得你啰嗦,再不滚开,一把火烧了你的这棵树,让你无家可归,你想不想试试?”
那树妖见她手上火焰跳突,眼中露出一丝担忧之色,他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就怕火,深怕火焰烧了他的百年根基,于是身形霍地飞起,凌空飘飞两圈,手指飞拨琵琶,只见数道金色的光刃从琴弦上飞出,直斩地面上的三人两蛇。
向牛丕、艾净和杏月儿各展身法,精巧地闪开光刃,只见脚下泥土草枝乱飞,光刃掀起的气浪把三人的衣袂高高扬起,可见树妖的道行极高,三人不敢直接与他对抗,且战且退,慢慢地把树妖引离银杏树。
黑猫从巨石后探出头来,他遥望祠堂废墟上的那场人妖斗,只见三人两蛇和一妖死死地纠斗在一起,尘土飞扬,呵斥声、琵琶声、打斗声、惊呼声此起彼伏,闪电、光刃、火球、剑气、掌风交错在一起,斗得不可开交。
黑猫不敢多耽搁,纵身爬上银杏树树干,钻进树干中段的树洞里……半盏茶功夫后,黑猫从树洞里逃出来,口中叼着一方五色方印,他“嗖”地跃下树干,钻进草丛里,沿着来路向谷口方向逃去。
一盏茶功夫后,向牛丕、艾净和杏月儿终于抵不住银杏树妖的强力攻击,落荒逃开了。树妖冉冉从空中飘落,他看着三人狼狈地钻进竹林里,口中轻嗤道,“呸,这些人类真是自不量力,会耍上一点小法术,就当自己天下无敌了,真是井底之蛙,眼皮浅薄得紧。”他性格温和,懒得对那些人类死追滥打,口中骂了两声解恨后,竟自在祠堂废墟上坐下,手里弹拨琵琶弦,唱起李后主那首泣血绝句《虞美人》来:“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