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客僧为难道:“女施主如此诚心,方丈原该一见的。只是不巧,今日鄙寺有贵客造访,实在是……”
东方彧卿不待他说完,只手轻轻一挥,那知客僧便无声无息地倒下。他脸上仍是那天真无邪地微笑,“大师说的贵客可是皇后娘娘么?你的不巧,对我们来说可是巧的很呐!对不对,杀姐姐?”
杀阡陌嫌弃地从知客僧身上跨过,皱眉道:“你要找皇后?干嘛不直接去皇宫?”
“白痴!你当轩辕朗吃素的么?别说他是欢喜天忧洛河东的弟子,就算普通帝王之家也是固若金汤,找个人犹如大海捞针。我可不想把力气废在这无谓的事上。”
他稚嫩的脸庞上浮起一丝不相称的冷笑:“何况,我想找的只是皇后。”
从露风石望下去,可以看见整个长留。最远处,是辽阔无边的长留海,平时大多静谧无声,但也有波涛翻涌咆哮无端的时候。很多小弟子喜欢在近海处嬉戏,记得自己刚入门时,总有师兄弟喜欢在上元节过后,来这里比赛捕捉滚滚鱼,这个习俗一代传了一代,直到现在都有。长留主岛巍峨迤逦,终年仙气缭绕,几乎是仙界最好的修炼圣地。最鼎盛的时候,长留弟子八千,每天都在广场上练武比试,气吞河山,引得无数灵鸟驻足窥探。几经凋零,现在长留只怕连一半的弟子都没有了,但剩下的依旧保留着鸡鸣而起的作息,勤练不辍。主岛中央,一条巨大的瀑布如天幕般从半空垂下,落在三生池中,又分作三股细流脉脉融于四周的海水中。长留周围,悬空三座小岛,分别是贪婪殿、绝情殿和销魂殿。其中绝情殿最高,也离整座长留最远。人们总是习惯性的抬头仰望,却没人知道住在上面的清冷孤绝。
白子画就站在露风石上,看着整个长留,静静地想,自己入住绝情殿到底有多久了?五百年?还是一千年?为什么竟一点都想不起来身为弟子时的事情呢?那时候,他应该也和大家一样,每天在广场上勤勉练功,和师兄弟一起在海上捉滚滚鱼吧。没有人叫他尊上,也没有人叫他师父。
那时候,自己只是个普通人,肩上无须担起天下苍生与六界安危。他可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想喜欢谁就喜欢谁。
但现在,他只能站在露风石上,远远的看着。风很大,他觉得有些冷。视野依旧模糊,他很费力地想看更清楚。已经过了酉时,大多弟子都用过了晚膳,乙班的几名弟子为了明天的考试还在灯下抱佛脚,其他弟子有的在缝补衣袍,也有的在给家人写信。但小骨是不在其中的。他的徒儿向来最是用功,起早贪黑,一定是练剑练到最后一个才去休息的。
许是站得久了,白子画觉得有些疲惫。夜风吹动起他的素白袍子,弱不胜衣,仿佛要乘风而去。
他自嘲地笑了。
世界还是老样子,长留还是老样子。但每日那么多弟子,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竟没有一个——
是他的小骨。
“师兄!师兄!”
耳边似乎又听到笙箫默的声音,罢了。他转身朝殿内走去,如洗月华下,白衣翩迁,清瘦的背影凄寥落寞。
笙箫默一见他,立刻把他按到榻上坐下,伸出三指号他脉象。白子画不着痕迹地用另只手轻轻推开,低咳两声,淡淡道:“你不用这么紧张,近日我已觉得好多了。你若有空闲,不如多去帮帮幽若,她还小,哪能真的把掌门事务都丢给她。”
“年轻人嘛,就是要历练历练,你当年执掌长留的时候,也没比她大多少。”笙箫默掏出个精致的小瓷瓶递给他。“对了,这是大师兄托我带给你的清风玉露丹,对你的内伤大有好处。一共才这么两颗,本是大师兄留给他自己救命用的。”
“不必了。”白子画低低咳了两声,面上仍是拒人千里的淡漠,“你也知道我吃了没用,何必浪费?”
“哎,大师兄一片心意嘛。你知道他向来嘴硬心软的,那天只是碍于各大门派都在场,面子上挂不住……你收下罢,难道真的要他来跟你认错啊。”
“师兄没错,是我给长留丢脸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谁对谁错重要么?你们两个,唉……”笙萧默狠狠地一合折扇,最恨他这个样子了,面上温和慈悲,实际上油盐不进,他这个说客真是当得一点成就没有。
两人相对无言地坐了一阵,白子画除了时断时续的咳嗽外,只自顾自地翻着书卷。笙箫默也早习惯了他旁若无人的脾气,东一句西一句地没话找话。
“师兄,方才殿外的结界是你设的?”
“嗯。”
“你设这么强的结界?”
“你是觉得我如今连个结界都设不动了?”
“不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笙箫默有种踩到地雷的感觉,赶紧解释:“我是说,这么严谨的结界设起来怪辛苦的,何况你这绝情殿平时也没什么人来……”
“你不是常来么?”
噗——师兄你是气死人不偿命啊!敢情你就是嫌我烦呐!
白子画嘴角微扬,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一闪而过,继而仍是那清冷而好听的声音:“小骨衣不解带地照顾我,好几天没合眼了。我不过想让她好好休息下,不希望有人打扰。”
笙箫默一口茶哽在喉咙口,师兄哪,不带这样儿欺负人哒!——衣不解带照顾你的人是你师弟我,是我啊!我天天仙草仙药地伺候着,攒了几百年的压箱宝贝都拿出来啦!你昏迷的时候我好几天没回销魂殿,可怜我养的画眉蛐蛐儿都饿得逃走了。
笙箫默苦着脸,委屈地看着白子画:“师兄,你有没有发觉,其实最近我也瘦了?”
白子画终于从书卷里抬起头来,撇了可怜的师弟一眼,摇摇头,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