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若的思绪飘出十万八千里,一会儿为逝去的师父伤心,一会儿为绝情殿里的尊上哀叹,脸上表情十分丰富。直到被笙萧默用折扇敲了敲脑袋,这才回过神来。
摩严沉吟道:“花千骨既以三魂七魄镇守十方神器,这洪荒之力暂时应该无虞。但也不能掉以轻心。这件事子画知道么?”
笙萧默摇头,“我不敢告诉掌门师兄,先来找你商议。”
摩严道:“你这么做是对的。子画怕是禁受不住……唉,冤孽啊!”
幽若深吸一口气,朝笙萧默跪了下去,道:“儒尊,请实话告诉幽若,师父她是不是复生有望?若是集合了十方神器,让我师父三魂七魄归位,她是不是就可以再入轮回?”
“万万不可!”贪婪殿上,桃翁、摩严、笙萧默异口同声。
笙萧默叹了口气道:“你当我不想救千骨么?只是兹事体大,万万不可意气用事。”他扶起幽若:“你先起来。”
幽若万般不愿,强忍眼泪原地犟着不动。
笙萧默道:“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以身殉道,匡扶天下是你师父自己的选择,也是她最好的归处。你该尊重她的选择才对。”他顿了顿,“有时候,活着,并不是最好的。”
活着,并不是最好的。
幽若知道他说的是谁,轻叹一声,默然不语。
摩严道:“幽若,十方神器现仍在各派掌门处么?”
“是。幻思铃、浮沉珠、玄镇尺、拴天链与不归砚,已经分别归还给了太白门、蓬莱、玉浊峰、蜀山和茅山,由掌门亲自保管,卜元鼎在紫熏上仙处,谪仙伞在魔君杀阡陌手里,悯生剑在人界帝王孟玄朗的皇宫,炎水玉和流光琴……在我手里。”
最后一句,其实不尽然。
炎水玉自是一直戴在身上,但流光琴,上次已经留在了绝情殿。白子画销魂钉旧伤频频发作,每当半昏半醒时,都会喃喃念着:“小骨,小骨。”一会儿说要吃桃花羹,一会儿又要听她弹琴。她知道他把自己错当伊人,但并不介意,只全心全意地服侍,盼能为那人缓解些痛楚。
他向来隐忍,只等稍许好转,便不肯再卧床,强撑着坐起,抚着流光琴愣愣发怔。幽若不忍,便也将琴留下。
这琴本是长留掌门之物,而现在不管怎么说,白子画总还是正牌掌门,流光琴放于他处也是名正言顺。要担心的只是现在他毫无保护神器的能力,绝情殿上又无其他弟子,一旦有人觊觎神器,则后果不堪设想。如此行险走偏的事,幽若自然不敢告诉世尊,只是偷偷地把殿外的结界反复加固,还在自己身上施了个关联的法术,一旦流光琴有什么异样,她便能立即感知。
摩严点点头,“如此甚好。花千骨劈魂斩魄之事,便到此为止。她最后天良未泯,也算是不负了子画一番教导。幽若,通知各派掌门,对神器必须严加看管,切不可掉以轻心。”
笙萧默拍拍她肩膀,反复叮嘱:“七杀殿、异朽阁,对千骨之死始终耿耿于怀,若是得知还有一线希望,定会不顾一切盗取神器。到时候便又是毁天灭地之祸。幽若,你既已是一派掌门,合该分得清轻重,切勿感情用事。换做师兄,当时也唯有选择牺牲千骨。”
是啊,以白子画的能力,天下和爱人之间,最后也只能牺牲一个,而守护另一个。而杀阡陌和东方彧卿,即便翻天覆地,毁灭六界,让亿万条人命作陪也会去换一个花千骨的复生。
这世上,究竟谁比谁爱得更深沉,做得更极致?
离开贪婪殿的时候,正好遇到落十一。
他在后面叫她,幽若回头。他瘦了一点,其他并无多大改变,仍是那个清秀又温和的男子。
“掌门,来找我师父?”他笑笑。
“嗯。”幽若看到他手里提了个篮子,“十一师伯,这是要出门么?”
“去后山,看看糖宝。”落十一仍旧微笑着,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语声很低,无尽温柔。
后山人迹罕至,显得些许荒凉。幽若入门也已十多年,却还没怎么来过这里。沿着崎岖的山路,两旁多是松柏、银杏等,盘根错节,无人照料却也长得恣意,棵棵高耸入云,遮天蔽日。虽已是初春,山中寒气仍颇重,阳光在树叶缝隙中偷了半星半点地洒将下来,落到身上也早失了温暖,冷冷清清。
落十一熟门熟路,走得极快,他脸色温和,辨别不出心中情绪。对于糖宝的死,幽若不知该说些什么,逝者已矣,说什么都不足以安慰。她对地形又不熟,只得老老实实快步跟着,亦是一路无语。
直至走到半山,耳闻潺潺水声,才发现眼前豁然开朗。参天树木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开阔空地,岩边垂挂下来一条小小瀑布,再往下,瀑布汇成水潭。潭边各色花朵心无杂念,争相竞放着。沿着峭壁两边,花蔓藤条翩翩垂下,在空中织成一张华丽的秋千。
“糖宝,我来了。”落十一整个人放松下来,搁下提篮,温柔道。
他掀开藤蔓,露出被遮住的一处石龛。幽若看到,那里供着一个小小的牌位——爱妻糖宝之灵位。
“十一师伯,幽若可以祭拜一下吗?”
落十一回头看他,微笑道:“你管轻萝可没叫师叔,那我这个师伯也免了吧。”
“行,我不叫你师伯,那你也别叫我掌门。”
落十一轻扬唇角,微笑道:“好。”
他转头,将篮子中的东西一一摆到灵龛前,又递了三支香给她:“你知道,在我心里,早把她当做了我的妻子的。”
“你也别太难过了。长留人才凋败,你要保重才行。”
“我没难过。”落十一淡淡道:“我只是觉得既然糖宝不在了,又何苦让我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