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时,李纲到。见礼之后,徽宗问:“李爱卿,吴爱卿极力保举你,朕也觉欣慰,你先说说,为什么我大宋天国不堪金人一击?”李纲道:“万岁,有三个原因。”徽宗问:“李爱卿,有哪三个原因?”李纲道:“其一,历年来我大宋重文轻武,外交软弱,将士久不操练,军纪涣散,战斗力缺乏。”
李纲一开言,众大臣都是脸色大变,心说,这个李纲,你直言朝廷的过错,难道就不怕死吗?徽宗也是一脸的不高兴。不过,李纲所说乃是事实,他自己心里清楚。
“李爱卿,还有两个原因呢?”
李纲道:“万岁,第二个原因就是多年来,万岁放纵奸臣扰乱朝纲,贪污财帛,生辰纲和花石纲等贿品的搜集,让各地百姓倍尝了剥削之苦,农民起义撼动了大宋江山,被外邦乘机侵犯,才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李纲的第二句话,直接攻击了蔡京、王黼、童贯等奸臣,甚至也侧击到徽宗。因为搜集花石纲是徽宗允许的。
蔡京首先发难,冷笑道:“李大人,你说这些话难道没有想过后果吗?”李纲昂头相对,正色道:“下官的性格,想必列位大人是清楚不过了,十几年前,下官受万岁爷恩准,便曾封为太常少卿,但是,正因为下官这张嘴,各位才不遗余力地在万岁爷面前说尽弹劾的话,将下官贬到南剑州沙县里做了一个小小的税官。”王黼连讽带刺地说:“李大人,税官可是个美差啊。”李纲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也许在王大人等人的眼里是美差,但下官却看到了朝廷税制改革的弊端。”徽宗摆了摆手,道:“朝廷到了万分危机时刻,各位就不要勾心斗角了,李爱卿,还有一个原因呢,那是什么?”
李纲突然跪倒在地,伏首不起。
徽宗站了起来,愣愣地说:“李爱卿,此是何意?”李纲道:“请万岁免臣不死,否则,臣不敢直言。”“这……这是什么道理?”王黼道:“万岁,万万不可轻允。”徽宗苦笑着摇摇头:“李爱卿,你说吧,朕恕你无罪。”李纲这才站了起来,手持朝笏,冲着徽宗拜了三拜,说道:“万岁,第三个原因在您身上。”“大胆。”蔡京喝道:“李纲,你竟敢犯上。”童贯忙道:“万岁,李纲以下犯上,该当处死。”李纲却盯着徽宗道:“万岁,臣在想这三个原因时,早就就生死抛在了脑后,现在,臣是在为大宋江山着想。”徽宗压下心中的火气,道:“李爱卿,朕怎么了,你说。”李纲道:“古人说红颜祸水,万岁爷身在九五至尊的位上,却不爱江山爱美人,不重朝政重玩乐,我大宋江山岂能不危?”
李纲的话说完,大殿上先是一片哗然,接着人人面色惊恐,望着徽宗。再见徽宗脸色瞬间万变,足有一盏茶的工夫没有说话。接下来,徽宗轻轻一叹,道:“李爱卿所言极是,朕深知多年来的过失,对不起皇室列祖,对不起黎民百姓啊,若非卿之雷霆之言,朕还陷在五里雾中,李爱卿,国家已到了这般地步,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蔡京出班道:“万岁,此乃朝政大事,岂可问他一个小官。”徽宗沉声道:“蔡爱卿,你可有良策?”蔡京哑然,默默地退了下去。
徽宗继续望着李纲,目光中充满了诚恳之意。李纲道:“万岁,臣有五策,一,正己以收人心;二、听言以收士用;三、蓄财谷以足军储;四、审号令以尊国势;五、施惠泽以平民怨。”徽宗闻言又是沉默半晌,道:“梁师成何在?”梁师成从后面一溜小跑地过来了,低声说:“万岁,奴才在。”徽宗吐了一口气,道:“你替朕拟一篇《罪己诏》,颁布天下,要遍数朕登基以来的过失,大宋江山到了现在的地步,朕要负责,要对赵氏列祖负责,对黎民百姓负责。”梁师成微微一愕,道:“奴才遵旨。”
《罪己诏》是古代帝王反省罪己的御用文书。自禹、汤时便开始了。此后,周成王、秦穆公、汉武帝、唐德宗, 都曾经颁发过。罪己诏大多是在阶级矛盾异常尖锐、国家处在危难之时颁发的,目的是消除民怨,笼络民心。当然,确也有帝王对自身过错和失败的深省忏悔。
事实上,徽宗并不是真心悔过。他只是苦于朝廷无人可用,才不得不任凭李纲直言快语。徽宗恼恨李纲,自然迁怒于吴敏,若非吴敏举荐,李纲怎么会在大殿之上让他难堪,再想想迁都一事,也是吴敏的阻拦,让自己无法逃避。
吴敏虽然性格够直的,但还是比李纲老成一些。吴敏见李纲如果冒犯皇上,吓得满头是汗,上前喝道:“李大人,你太放肆了。”吴敏是善意提醒李纲,为他着想,即便你立功心切,也要看看指责的对象啊。满城文武,谁不知道皇上是个玩家,他登基以来的过失谁看不到呢,但是,像你这样当众揭短,一般人也受不了,何况对象是九五至尊的万岁爷,你的脑袋还想要不要?吴敏为李纲好,李纲心里清楚。但是,吴敏万万想不到,徽宗并没有怪罪李纲,反而怪罪起他来。
徽宗啪地一拍龙案,道:“吴敏,你大胆。”吴敏吓得慌忙跪倒,道:“臣该死。”吴敏跪在地上,心里却在纳闷,万岁怎么了,李纲指责他,他不恼火于李纲,反而责怪起我来。徽宗沉着脸道:“李爱卿一心无我大宋江山,难道你看不出他是一番好意来吗?什么是忠臣,难得像你们这些只会奉承朕的臣子就是忠臣吗?”
“臣知错。”吴敏心说,万岁这席话是真心呢,还是假意。徽宗淡淡地道:“吴敏阻拦李爱卿为朕献策,罢了他的给事中一职。”
李纲一看,心里也是一愣。满朝文武中,他最佩服的人就是吴敏。刚才那席话,李刚本是冲着白时中来的,没想到徽宗把吴敏的给事中职务给免了。
李纲和吴敏一直关系不错,他从南剑州得以回到京城,还亏了吴敏等人的推荐,回京后,李纲一直没有府邸,就住在吴敏的家里。他歉意地看看吴敏,张嘴想说些什么,吴敏已经甩了甩袖子,冷哼一声出了大殿。
李纲随后跟来,喊道:“吴大人,留步,留步……”吴敏却快步走出午门,钻进了自己的轿子,招呼轿夫奔去了。
李纲很想向吴敏解释,等他来到吴府外,却被家人推了出来,接着,家人将他的行李扔出大门。家人冷冷地说:“李大人,主人吩咐过了,以后吴府不再招待留宿您这样的客人,请走吧。”李纲只好背着行李流浪街头,走着走着,突然听到有人呼喊他。李纲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老人伫立在街边,居然是老朋友宗泽。李纲大喜,上前握住宗泽的手问:“老将军,你不是在巴州任上吗,怎么出现在京城里?”宗泽叹道:“老夫听闻金人犯我边境,心急若焚,所以才偷偷回京,期望能为国家出一份力气。”
李纲见宗泽已是近七旬的老人,却满怀报国之心,再想想那些只知享乐的贪官,不由长叹一声。宗泽见李纲背着行李,忙问:“老弟这是要去哪里?”李纲将自己无意中得罪吴敏的事说了一遍。宗泽道:“老弟如不嫌弃,就到老夫的家里暂住吧。”李纲一听忙抱手答谢。
宗泽在京城有几间房子,是昔日镇守雁门时所置,当时,宗泽很受徽宗器重,常常回京汇报情况,手下闻知宗泽连处房子也没有,往来辛苦,便凑了些银两,为他置办了一个院落。虽然只有一排正房,几间厢房,却也可以遮风避雨。
宣和元年(1119年),宗泽因为反对朝廷连结女真征契丹,被贬提举鸿庆宫,心有不服,想上表引退。谁想,由于性格梗直,以前得罪过的权贵,纷纷起来弹劾,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其软禁在镇江不得自由。直到两年后,宗泽才被任命为巴州通判。
对宗泽的遭遇,李纲也曾听闻过,想起自己的一番境遇,不免长叹。宗泽道:“老夫原本想请你上朝时说几句好话,能够派老夫上阵杀敌,听了你的情况,很为你担心。”
李纲道:“弟何尚不知在朝中那番话给自己留下了无尽的后患,只是,大宋江山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我等热血男儿,怎能不挺身而出。”
“说的好。”宗泽拍正色道:“国难当头,你我岂能只顾及自己的安危,为了大宋江山,老夫这身老骨头豁出去了。”
两人性格相投,越聊越是振奋,说起朝中的贪官污吏来,无不拳头紧握,破口大骂。
再说徽宗来到宣和殿里,梁师成正在等着他。梁师成小心翼翼地问:“万岁,真的要写《罪己诏》?”
徽宗道:“当然,朕金口玉言,岂有出尔反尔之意。”梁师成看看徽宗的脸色,见他郁郁不乐,心知他并非真要下什么认错的诏。于是,在书写时将徽宗登基以来的诸多责任,推在了大臣身上,而另一些过失也写得模棱两可,最后又加了一些号召各地官员同心勤王的内容,写完,梁师成拿给徽宗钦点。《罪己诏》曰:“有宋以来,已历数代。江山多娇,民风淳朴。惜登基以来,多作无益,侈靡成风。利源酤榷已尽,而牟利者尚肆诛求。诸军衣粮不时,而冗食者坐享富贵……追惟己愆,悔之何及……望四海勤王之师,宣三边御敌之略……岂无四方忠义之人,来徇国家一日之急……”
徽宗看了一遍,暗赞梁师成深得己心,表面上却假装一副不悦的态度:“梁公公,这哪里是朕在认错,分明是推卸责任嘛。”梁师成试探着问:“万岁,奴才再写一份?”“算了,算了。”徽宗道:“就这么颁发吧,重在态度嘛,朕已经接纳了李纲的五策,大殿之上众大臣是有目共睹的。”梁师成拿着拟好的诏书出去了。
梁师成刚走,太监李彦就进来了。李彦道:“万岁,朱勔大人送了一批奇石来,正在艮岳等候。”徽宗精神一振,道:“去看看。”
朱勔原是杭州造作局和苏州应奉局的主事,接替童贯一职,专肆为徽宗搜集天下奇石书画,方腊起义,便是因民间受花石纲之累,举起了诛杀朱勔的旗帜。“纲”意指一个运输团队,一般十艘船称一“纲”。朱勔将天下搜集之异宝珍物通过淮河、汴河运进京城,以讨徽宗欢心,被封为殿学士,随州观察使、庆远军承宣使。东南之事,皆可传达上旨,其权类似梁师成,不过是一个主地方外事,一个主朝廷内事。受方腊起义影响,徽宗曾罢免了他。但是,方腊义军被平,徽宗常常登上万岁山,睹物思人,不免想起朱勔的好处来。等到燕京归宋,趁天下大庆之时,又把朱勔拉了起来,封宁远军节度使、醴泉观使。朱勔不忘圣恩,所到之处,仍想尽千方百计搜集奇石古玩,进贡徽宗。
不多时,徽宗来到了豪华优美的艮岳。
艮岳在汴京景龙门内以东,封丘门内以西,东华门内以北,景龙江以南,面积约为七百五十亩。其中有无数的奇花异石,充满了诗情画意,真如人间天堂。
整个艮岳以南北两山为主体,相向环拱,形成众山环列,中间平芜的形势。北山稍稍偏东,名万岁山,山周十里有余,最高峰为九十步,取当年林灵素的九为至极之数。伫立北山之上,南望是满园景色的宫殿,北望是一汪清波的景龙江。
与万岁山相对的是寿山。寿山低于万岁山,西临雁池。山南又有小山,横亘二里,称为芙蓉城。取一池三山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