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不是被贬江宁了吗?话是不假。不过蔡京这人城府极深,他知道一旦离开京都,要想回来,还不知猴年马月,而在京城,只要自己善于钻营,不愁没有晋升的机会。因此,他托病在身,一直迟缓着没有离京。
蔡京今天请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徽宗目前最宠爱的人之一高俅。
为了笼络高俅,让他在徽宗面前吹好风,蔡京请了五帝酒楼的司马公。司马公的手艺在京城是挂了号的,因此高俅吃得很过瘾,连连说:“不错,不错,蔡大人家里这位大厨的手艺,我看能和皇宫的御厨相比了。”蔡京道:“只要高大人喜欢,以后可以经常来。”
“蔡大人,我高俅只是万岁爷别院的总管,可不是什么大人。”
“高大人说笑了,像你这么得宠的人,还不是哪天想当官就当官吗。”
“姓高的可没有这么大的胃口,能给皇上管好别院就知足了。”
“高大人真谦虚,您这么说,蔡某倒汗颜了。”
“呵呵,那就托蔡大人吉言,哪天姓高的当了官就回请你一顿,对了,这位大厨到底是从哪里请来的?”
“高大人如果喜欢,以后可以多来。”
蔡京当然不会说出厨师是从五帝酒楼请的,否则,自己这里就对高俅失去了诱惑力。
高俅见一提到大厨时,蔡京就故意遮掩,也不再问,端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直爽地问:“蔡大人,咱们直说了吧,请我来为了什么?”蔡京呵呵一笑:“痛快,痛快,高大人,实不相瞒,您也许已经听过我的事情,这次徽宗上来,对本官很是打压,本官的意思是不想外放。”
“这我明白,出去了就很难回来了,朝廷里这些人,恨不得把对手都挤兑出去呢,有几个肯推荐外官?万岁爷日理万机,要是三十年想不起你来,你就老死在外面了。”
蔡京出了一头的汗,他取出手帕擦了擦,说:“本官也是这个意思,俗话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谁不想混得人模人样的。”高俅说:“放心吧,既然咱哥们儿坐在了一块儿,我就不会忘记你今天这一顿。”“多谢,多谢。”蔡京心里塌实了。
蔡京和高俅还没有吃饱喝足,李宪就来了,说皇上急传高俅晋见。高俅马上随着李宪进了宫。来到宣和殿门口,李宪看到几个小太监正凑在宫殿的角落里议论什么,便走了过去。那几个太监看到李宪,慌忙闭口。
“你们在说什么?”李宪沉着脸问。
“回总管,没说什么?”太监们都是神色慌张。
“没有?你们是王皇后宫中的吧?”李宪扫了他们一眼。
一个太监说:“小的叫王福,这三位是王禄、王寿、王喜。”
“福、禄、寿、喜,听说过,没事不呆在东宫,到这里议论什么,不怕影响到万岁爷吗?”
“奴才们这就走。”四太监吓得浑身哆嗦,赶紧要溜。李宪突然抓住那叫王福的太监的胳膊,一翻手腕,指着上面的伤问:“这是怎么了?”
“是……是奴才不小心碰的。”
“碰的?胡说,分明是剑伤。”
“奴才该死。”王福吓得慌忙跪倒。
“说,到底是怎么搞的。”李宪抬脚踏在王福的肩上,踏得他琵琶骨都快碎了。
“奴才说,是……皇后让奴才等去杀了司马婉儿。”
“司马婉儿?皇后为什么要杀她?”李宪一愣。
“奴才不知……”王福道。
“你到底说不说?”李宪脚上加劲。
“是……是妒忌。”王福一裂嘴,说了出来。
妒忌?明白了,王皇后听说了司马婉儿的事,自然心中忿忿,所以派手下要除掉情敌,而王福等人到宣和殿附近来,看样子也是受了王皇后的意思,暗中监视皇上的行踪。李宪想罢,将脚一收:“滚吧,今天的事不要和任何人说起,包括皇后,否则……”
“是,奴才明白。”说着,王福等太监匆匆地去了。
李宪走进宣和殿,在徽宗耳边低语几句。徽宗大怒,问:“会有这样的事?你们认为司马婉儿会落在哪里?”
“应该去了王诜的别院。”高俅道。
“嗯,朕也知道,要让一个女子信守承诺是很难的,李宪,你带人去抄了王诜的别院,记住,不要伤了司马婉儿,也不要露出宫里人的痕迹,最好,让外人当成是江湖仇杀。”
“奴才遵旨。”李宪转身去了。
徽宗看看高俅,道:“刚才朕吩咐你的事你要忘了,这场蹴鞠赛事一定要办的隆重一些。”
“遵旨,小的这就着手准备。”高俅垂手应着。
“另外,你知会一下开封府衙,如果有人报官,说什么督尉别院风吹草动的事,就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的明白,小的这就去办。”高俅应一声,倒退着出去了。
李宪并没有带人去。一则他觉得对付一个王诜,还不至于兴师动众,二则,徽宗的意思是让他不要声张。因此,他就独自一人去了督尉府,不过,去之前,李宪化了一下妆,将面色涂得像炭一样,而且绝无表情。李宪轻功卓绝,踏着街边的房顶,就在夜阑人静之时,像一只飞翔的巨鸟,凌空扑向了督尉别院。
夜色如墨,街道两边的店铺早已打烊,若大的京城仿佛一个睡狮,蜷缩着,只有远处客店门口的灯笼,在风中轻轻地晃动着,说明,京城还有一丝生息。
台阶上,司马婉儿静静地坐着,目光望着远出的街口。在她的身边,伫立着憨厚老实的王新。王新一会儿看看司马婉儿,一会儿又朝她望向的方向看几眼,轻轻地摇摇头,怜悯地看着司马婉儿。一阵风吹来,司马婉儿感觉身上有一股凉意,她忍不住双手抱膝,身子蜷缩了起来。王新望着她瘦弱的脊背,觉得心里更加地不好受。
“司马姑娘,咱们回去吧,都这么晚了,也许司马老伯在蔡大人家住下了。”
“不,不会的,他老人家再晚也会回来的,因为明儿早还要照顾酒楼的生意。”
“给蔡大人做菜多荣耀啊,赏钱肯定不会少,还急着回酒楼干什么。”
“你不知道的,我爹爹是有原则的人,他接的是酒楼的差事,就不会让酒楼的生意受损。”
“可是你……你会受凉的。”
“没事的,我心里很暖和。”
司马婉儿内心的确很暖。她一路之上和兄长寻父来到京城,还不是为了这一天的早日到来吗?想到即将和父亲见面,她自然欣喜不已,但是,再想到兄长现在下落不明,又有些担忧,她看看王新,说:“你回别院吧,别在这里陪我了。”
“那不行,我不能抛下你一人不管,再说,如果我回去,督尉大人也不会同意的。”
司马婉儿一想到温柔体贴的王诜,内心中泛上丝丝的甜意。
这时,王新一屁股坐在她身边,抬头望着空中。
司马婉儿也抬头望去。此时,东方的夜空透亮了一些。似乎有两只手,正要分开那一片片的云朵。司马婉儿联想到自己和父亲,喃喃地说:“也许它预示着自己将与爹爹相聚吧,你说呢?”司马婉儿问了一声,没有听到回音,扭头一看不由笑了。原来,王新已经头靠在墙上睡去了。
月亮在东厢的房檐轻轻一跳,跃上了枝头,一层清辉洒向大地。李宪飞身扑上王诜别院的院墙,在灯光的引领下,落到了督尉的书房外。他朝着窗口吹了口气,飒飒的声响惊动了里面的王诜。
“是婉儿姑娘回来了吗?”王诜一阵心喜。等他走出来,见月色下一个幽灵般的人伫立在月色下。
“你……你是谁?”王诜一惊。
“不要问我是谁,去拿你的刀。”李宪淡淡地说。
王诜觉得李宪的声音阴森可怕,忙冲进屋内,抄起自己的宝刀,重新跃出来,叫道:“你到底是谁?”王诜这一声喊,惊动了王干等人。众家将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李宪冷冷地说:“督尉大人,不要让他们无谓地牺牲,我只想领教一下你的家传泼风刀法。”说着,脚踏七星步,功运十指,空气中流动着一股股暗流。
王诜突然感觉到面前之人从未有过的害怕,他呵斥住王干等人,自己双手握刀,目视着对方。
“这是泼风刀法的起手式吗?”李宪冷冷一笑。
“这一招举火烧天才是。”随着一声喝,王诜双手一举,刀顺式劈下,一刀五式,快如疾风。
就在王诜出刀之时,司马公正走出蔡京的家门。
他虽然算是蔡京府上的客人,但因是平民身份,因此,蔡京并没有按照官员之间的礼节送出来,只是让家人看了赏,摆摆手,示意司马公可以走了。司马公倒不在乎人家对他是否尊重,他见天色不早,自己明天还要工作,因此快步走出蔡府。就在他拐过一条街道时,依稀看到前面有两个人坐着,一个是个女子,一个是个男子。
司马公悄悄地贴墙而走,尽量不想惊动那两个人。也正是靠着这种不随意招惹是非的性格,他才能在京城隐蔽几年。但是,那两个人都是练家子,尽管司马公脚步放轻,还是有所察觉。两人相继抬头望来。尤其那女子,竟然站起身向前奔了几步。就在司马公心中惊慌之时,那女子突然叫了一声:“爹,是您老人家吗?”
司马公身子一震。他心中暗想:她是谁,声音怎么这么熟?此时,那女子又前奔了几步。借着初露的月光,司马公看到了女子的面庞,忍不住又惊又喜,叫道:“婉儿,你怎么来了?”
这一男一女,正是在此等候司马公的司马婉儿和王新。
再说王诜。
王诜施展家传泼风刀法,虽然起手式用了江湖中一式简单的“举火烧天”,但是,起手式与接下来的“横扫千军”、“古树盘根”、“破釜沉舟”、“猴子捞月”相连,所以威力无比。只是,王诜在家传刀法上的浸淫,远不如他对书画的研究,所以尽管刀挥舞得像模像样,实际上个中变化还没有领悟到。何况,他的祖上纵横疆场,施展的是一柄长刀,这“横扫千军”等几招本是从长刀的招式中衍变而来的,两军阵前纵然威风八面,但在武林中那些闪展腾挪的高手眼里,就大打了折扣,哪里能威胁到李宪。
李宪轻蔑一笑,吸了口气,腹部一收,身子未见挪动,整个人向后滑动几尺,王诜的刀便走空了。
“可惜。”王诜说:“如果老夫使的是一柄长刀就好了。”
“你说的不错,所以,本人也为你的家传刀法可惜。”说着,李宪身子一个旋转,腾在空中,居然踏着王诜的刀而来。王诜正自吃惊,李宪右脚突然踢向他的面门。王诜下意识地向后一仰头,李宪左脚猛地在刀上一踏,一股大力传到王诜的手腕上,王诜双手一麻,腰刀拿捏不住,“咣”地一声落在地上。一招之内便失去了兵器,王诜倒吸口凉气,问道:“阁下到底是什么人,和本人有什么过节吗?”李宪背负双手,淡淡地说:“本人与你并无什么过节,所来只为两件事,其一,听说阁下喜欢收藏书画,本人也想开开眼,顺便讨几幅玩玩,其二,本人素闻阁下祖上乃太祖时期的大将,武功盖世,所以忍不住要来会会你的家传刀法。”
“现在,阁下可是见识了本人的刀法?”
李宪有些惋惜地说:“没想到,你连祖上的皮毛也没有学到。”王诜叹息一声:“本人让家传刀法蒙羞,但是,这并不能说明阁下能够胜得过泼风刀法。”李宪双眼一亮,道:“看来你还是不服。”
“不错,如果阁下肯给本人一年时间,本人想和你约斗一场。”
“一年?三年吧,怎么样。”
“好,三年之后,请阁下再来别院,本人定当再领教阁下的武学。”
“哈哈。”李宪一声狂笑,声震九霄。各人的耳中都是嗡嗡作响。
“阁下为何发笑?”
“本人是想告诉你,从今晚开始,你这别院就不存在了。”
“你……你想怎么样?”
“本人想怎么样阁下应该听出来了吧,不过,本人不会伤害你,否则,三年之后又怎么和你一较高下?听说阁下前几天在开封铁塔下搞了一场盛会,三年后的元宵夜,咱们就在那里见面吧。”
说着,李宪突然双手交错挥动,王诜与王干等人只觉得眼前风声微动,接着身上一麻,什么也不知道了。
王诜醒来时,已是翌日凌晨。王诜很想揉揉自己的眼。但是,他刚一抬手,发觉一切徒劳,因为自己被五花大绑了起来。这时,他才觉得浑身酸疼,说不出的难受,再看王干等人,也一个个像粽子一样,被捆绑着。
“王干,快醒醒。”王诜一连喊了几声,几名家将才醒了过来。
“督尉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咱们在哪里啊。”
“当然还在别院里。”
“别院,这哪是别院啊。”
“是的,你们瞧瞧,这里不是前院,那边不是大门吗?”
家将们仔细一看,果然,自己等人被捆在天井里呢。
“咱们怎么会这样,大人,房子呢,太惨了。”
原来,家将们扭头看去,已经看到了一片片的废墟和灰烬。
“是谁干的?”王干问。
“还用问吗,当然是昨晚的那贼,可惜,我的名贵字画,也不知是被大火烧毁了,还是被昨晚那人弄走了。”
一大早,王诜别院外围了不少百姓,人们议论纷纷。一夜之间督尉别院居然成了一片废墟,而里面的人都不知去向。别院内已经被戒严了,开封府衙的差役正在里面搜索。
人群中钻出了司马婉儿和司马公。昨天晚上,司马婉儿终于等到了司马公,一看真的是自己的父亲。父女俩相认,自然有说不尽的离言别语,一晃就到了天亮,而王新,见人家父女相认了,自己又贴不上话,只好溜达回了别院。
王新回到别院时,王诜等人已经被李宪点倒了,李宪正在放火。王新刚想大叫,李宪已听到了声息,闪身欺过来,将他也点倒在地。王新倒地的一刹那,脑子里在想着司马婉儿,他想:司马姑娘,你今晚千万别回来,不然会很危险的。
司马婉儿不是不想回来,只是,她与司马公聊着聊着,一夜就过去了。说到王诜后,司马公对此人恨之入骨,因为他不但杀害了自己的妻子,还夺走了半幅《江山》,他本想劝女儿寻机报仇,但见她言语之中,显然对王诜有了某种情愫,颇为愤怒。司马婉儿见父亲情绪激动,知道他是为了母亲的屈死和《江山》的被夺,于是苦苦哀求,不停地诉说王诜的好处,母亲之死乃王诜的家将所为,至于《江山》,王诜也说过,是受徽宗指使,王诜只是为人做事,冤有头债有主,司马家应该去找徽宗报仇才是。经过几年的时间,司马公伤口上的痛楚已不那么真切,尤其乍与女儿相遇,可说是人生一大喜事,因此,他不想破坏这样的氛围,便按捺下仇恨不说,让女儿带他到王诜的别院看看,想通过近距离的接触,凭自己多年来的阅人经验,了解一下王诜其人,为女儿的前途点一盏指路明灯。
两人来到督尉别院前,便看到了眼前的景象。司马婉儿大惊,她再次看到了那位青衣中年文士,忙上前咨询,通过了解,才知道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不过,督尉别院至今还没有发现死亡的人,似乎里面的人早就撤了。
司马公见女儿眼里含着泪,便说:“孩子,没有尸体,说明王诜等人还活着。”司马婉儿擦了擦眼泪,冲着门口的一个差役道:“你们怎么搞的,为什么等到房子烧成了这样才来?”那差役大怒:“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敢管差爷们的事。”司马婉儿抽出短剑,想和差役打上一架,被司马公拉住了。司马公将女儿劝到五帝酒楼里,暂时安歇下来。司马公道:“婉儿,你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手吗?”司马婉儿道:“以女儿见,应是当今皇上,我还有个朋友和督尉在一起,但愿他们都没有事。”司马公大惊,捂住女儿的嘴巴,低声说:“你不要命了。”司马婉儿推开父亲的手,说道:“怕什么,他敢做,我为什么不敢说。”不过,她的声音还是低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