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耶律南仙此时在哪里呢?
她正在江苏宜兴的一家茶楼上缠着李乾顺,让李乾顺烦恼不已。
耶律南仙,就是那天用鞭打李乾顺的姑娘。南仙是辽国人,天性泼辣,不久前听说李处温南下,于是央求万岁,跟随了出来。一进宋境,南仙便像脱缰的野马,四处奔走,哪里还听李处温的呼喊。
那日,南仙遇到了李乾顺。李乾顺一开始见是个妙龄少女,还觉得新鲜,于是和她搭讪了几句,不过,很快,他就后悔自己惹上了她,因为这南仙喜欢捉弄人,脑子里刁钻古怪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李乾顺和她结伴没几天,不是裤子破了个洞,就是睡觉时脸上莫名其妙地被人涂了颜色,要不就是行李挂在了屋顶上,鞋子里多几只虫子,甚至老鼠也是常有的事。
南仙看出李乾顺故意躲着她,于是大怒,一脚踏着他的脊背,问道:“说,你为什么这么怕我?”李乾顺苦笑道:“我的姑奶奶,像你这个样子,谁不害怕啊。”南仙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我长得很害怕吗?”李乾顺点点头。南仙喃喃地说:“我真的让人见了害怕吗?我有这么可怕吗?”说到这,她一抬脚,将李乾顺提了起来,问道:“你说,我可怕到什么程度?”
“这……”李乾顺看看大街上围观的百姓,吞吐着说:“不知姑娘听说过此地的一个人物没有?”
“这里……有什么大人物?”
“有,古时就有一个。”
“很厉害吗?”
“当然了,让百姓闻风丧胆。”
南仙大刺刺地坐下,端起一把宜兴紫沙壶,边喝边看着李乾顺。李乾顺道:“周处,字子隐,江苏宜兴人,乃鄱阳太守周鲂之子,年少时为人蛮横强悍,任性使气,是当地一大祸害,当时,河中有条蛟龙,吓得乡人不敢洗澡,不敢划渡,山上有只额虎,吓得乡人不敢上山砍柴。周处与蛟龙、恶虎并称为三大祸害。有人劝说周处去杀死猛虎和蛟龙,实际上是希望他与另两个祸害相互残杀。周处杀死了老虎,又去斩杀蛟龙。蛟龙在水里有时浮起、有时沉没,漂游了几十里远,周处始终同蛟龙一起搏斗。经过了三天三夜,当地的百姓们都认为周处已经死了,轮流着对此表示庆贺。结果周处杀死了蛟龙从水中出来了。他听说乡里人以为自己已死,而对此庆贺的事情,才知道大家实际上也把自己当作一大祸害。”
南仙并非傻子,听到这里就明白了李乾顺的意思。她“啪”地一拍桌子,叫道:“好啊,你是说我也是祸害。”李乾顺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在下没这么认为。”南仙忽地站了起来,指着茶楼外面道:“滚,你给我滚。”
李乾顺本来也是一国之君,但是,他素来性格平稳,尤其当着姑娘的面,发不出火来,再说,他巴不得南仙让自己走呢,茶也没喝就噔噔噔地下了楼。李乾顺来到外面,长吸了口气,突然有一种自由的感觉。
傍晚时,突然下起雨来。李乾顺见前面有个破庙,慌忙跑了进去,猛抬头,见南仙也在里面躲雨,一愣,转身就要出来。
“为什么要走?难道我真的比恶虎、蛟龙还让人害怕吗?”南仙道。
李乾顺停下脚步,转头说:“姑娘,你貌美如花,哪里会让人害怕呢。”
“真的吗?”南仙的声音突然柔和了起来,李乾顺听在耳里,浑身得不自然。
“是,是真的。”
“你啊,把人家和宜兴三害相提并论,真讨厌。”南仙娇滴滴的说着,李乾顺揉揉眼,心说,老天,怎么才不到半天工夫,她变化这么大?再见南仙慢慢地从怀里掏出一面铜镜,正自我打量着。
“姑……姑娘要去哪里?”
“哥哥要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我……”
李乾顺见南仙突然变得异常地温顺,有些不适合,算计着如何甩脱她,于是说:“在下还要在江南逗留一段日子。”
“我也是。”
“看姑娘的样子是北国人吧?”
“嗯,实不相瞒,我是辽国人。”
“啊,你……你难道不怕我告密?”
“怕什么,你因为我看不出你的真实身份?”
“难道你看出我是什么人来了?”
“废话,你的相貌和声音,都与中原人不同,倒像来自西部边陲。”
“姑娘猜得一点都不错,在下乃西夏人。”
“所以,我不会害怕你告密的。”
“姑娘离家出走多日了吧?”
“差不多三个月了。”
“这么久了,你的家人肯定在想你了。”
“让他们想去吧,我才不管呢,反正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李乾顺一声苦笑,他知道自己是很难甩脱这个包袱了。
第二天,李乾顺便向西进发,南仙果然跟在身后。
南仙随李乾顺来到西夏后,才知道了李乾顺的身份。不过,她是辽国宗室女,并非没见过世面。因此,她的镇定倒使李乾顺大吃一惊。南仙在西夏国都里逛了十几天,就没得玩了,闹着要重进江湖。就在这时候,大辽使者到,朝见南仙,将赵钟哥叛乱的事说了一遍,并拿出了耶律延禧急召的圣旨。南仙再怎么任性,也不能违抗圣旨,何况宫内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李乾顺一听说南仙要走,心里大乐,说道:“南仙姑娘,没想到你也是辽国皇室中人,贵国出了这么大的事,在下也不挽留了。”
南仙道:“你巴不得我早点走吧?”
“哪能呢?在下也在为辽宫的安危着想,贵国如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来。”
南仙道:“你真的肯帮助辽国吗?”
“那是,在下有意要和辽邦建立长期的睦邻友好关系,自然不能出尔反尔。”
“那好吧,我向你要个人。”
“别说一个人,就是一百,一万,我也答应你。”
“我要这么多人没用,就一个吧。”
“那你要谁?”
“就是你。”
“这……”
李乾顺苦笑着说:“姑娘又要开玩笑。”南仙道:“本姑娘不是开玩笑,是认真的。”李乾顺道:“可是,在下好歹也是一国之君,怎可随便擅离国都。”南仙道:“如果你不和我同去,又怎么能证明你的诚意?何况,你又不是初次行动,不也去宋境和他们的皇帝见过面吗?”
“这个……好吧,我与你一起去总行了吧。”
天亮后,李乾顺安排好国内事务,与南仙出发了。
一路上,两人大道乘车,小道行马,这天,终于进了上京。
耶律延禧见了李乾顺非常高兴,因为他此时正在为辽国的兴盛发愁,李乾顺的到来,无疑让他多了一番拉拢之心。前些日子,李乾顺曾来到辽国,那时,耶律延禧答应与西夏建交,还存在敷衍的想法,现在,内忧外患的严重困扰,已经让他不得不认真对待夏辽结交之事了。
两人从午间一直聊到深夜,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第二天一早,南仙来找李乾顺,要带他逛上京城。耶律延禧不许,却让萧义陪伴李乾顺,观赏上京的城防,并就西夏城防的事,交换了意见,双方互有补益。一直到第六天上,南仙终于得空将李乾顺拉了出来。这几天,李乾顺没少逛上京,只是所见无非城事,而非游赏。此番和南仙出来,又是一番心情。
傍晚时,南仙带着李乾顺来到龙门山拜祭耶律浚。忽然,一人窜将出来,乘南仙不背,钢刀横在了她的脖子上。李乾顺大惊,喝道:“你是什么人?”那人身材魁伟,满脸的横肉,冷笑道:“老子就是赵钟哥。”南仙一听,挟持自己的人便是叛军头子赵钟哥,知道自己生还无望,便对李乾顺道:“乾顺,你快去向萧大人报信,不要放走了贼人。”李乾顺惊慌地说:“姓赵的,你休要伤了南仙姑娘。”赵钟哥凶狠地说:“我管她什么南仙北仙,老子现在已是孤家寡人,走投无路,在这龙门山上饿得连肚肠都瘪了,看来也只好尝尝人肉的滋味了。”李乾顺知道人到了这等地步,什么也能做得出来,眼珠子一转,道:“赵大侠,你真想吃南仙姑娘吗?”
“废话,老子除了吃她,还有其他的食物吗?”
“那你就吃吧,在下去给你们准备棺材。”
赵钟哥担心放走了李乾顺,他会带人前来,到时,即便自己吃了南仙,也难逃一死。于是,身子一横,拦住出山的去路,说道:“省着吧,只要你下不了山,老子就用不着棺材。”李乾顺道:“赵大侠误会了,我并不是去搬救兵,而是想等你吃饱喝足,好好地收殓你。”
“放屁,只要不放走你,没人知道老子的藏身之所,老子吃饱喝足了怎么会死?”
“唉,看来赵大侠真的不知南仙姑娘的病。”
“她有什么病?”赵钟哥偏头看看南仙姑娘,见她赤白唇红,皮肤细嫩,越发地不信:“你休要拿话来糊弄老子。”
李乾顺道:“赵大侠怎么不想一下,为什么我们会到这里来?”
“谁知道,看来你们是耶律浚的后人。”
“众所周知,耶律浚当年从太子的位上,被奸臣所害,他宫中的亲信被杀的杀,逐的逐,上京里除了一对儿女,已经没有其他人了。而他的儿子就是当今的皇帝,女儿也是公主身份,一眼便可看出,你瞧瞧我们,是我像耶律延禧呢,还是她像耶律延寿?”
“这个?”赵钟哥当然不相信他们就是耶律延禧和耶律延寿兄妹,想想李乾顺的话有道理,便问:“是啊,你们既非耶律浚的亲人,来这里做什么?”
李乾顺道:“实不相瞒,耶律浚当年之所以惨死,并非受奸臣所害,而是身上中了一种血毒。这种毒无色无味,甚至连征兆也没有,中者绝活不过一年去,而且具有传染性,前几天,我这位朋友突然浑身颤栗,与血毒的症状差不多,因此,我们才前来拜祭耶律浚,要祈求他泉下灵知保佑。”
“谁说我中了血毒,你……”南仙以为李乾顺诅咒他,大怒。
赵钟哥本来还半信半疑,一听大笑:“瞧,你编的谎言一点都没趣。”李乾顺趁赵钟哥不注意,递给南仙一个眼神,说:“赵大侠不知,她是和在下怄气呢。”
“你们怄什么气?”
李乾顺故意吞吐了一下,才说:“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们是一对情侣,只是由于在下对不住她,她一气之下要寻短见,反正她中了血毒,也活不久了,所以才拉上赵大侠做垫背的,她好狠啊。”
此时,南仙虽然已经听出李乾顺的心意,但是,她本来是个泼辣的女子,往往处事忘记了生死,见李乾顺口口声声将自己说的这么恶心,气得浑身发抖。
李乾顺趁机指着她说:“瞧,她颤抖了,血毒发作了。”赵钟哥下意识地松开南仙,倒退了几步。李乾顺趁机将她拉到身边,得意地大笑。但是,他笑声刚起,脸蛋子上便挨了一巴掌。南仙觉得不解气,抬手还要打,突然眼前一花,只见赵钟哥握住李乾顺的手腕,拖着他奔向山中。
“喂,喂。”南仙随后追来,但是,她的轻功远不如赵钟哥,虽然赵钟哥拖着一人,但是,这段日子以来,他对龙门山的地形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步,三转两转,就把南仙甩掉了。
赵钟哥将李乾顺扔到草上,凶残地说:“我知道你编出一番谎言来,是想救你的情侣,不过也好,老子吃你的肉也是一样的。”赵钟哥听说他要吃自己,也是心慌。
“你不怕死,就吃吧。”
“你不用跟我说,你也中了血毒。”
“我没中,真的没中。”说着,李乾顺突然脸上惨然,身子一阵扭曲,不过,他似乎有意隐忍,躺在草上,尽量不发出呻吟之声。这情形让赵钟哥看的心里直打鼓,这小子干什么?要说没有中毒,他颤抖什么。要说中了毒,为什么又故意不承认。看他和那丫头的样子,也不是一天的情谊了,难道真的受了传染?
赵钟哥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吃还是不吃,却给了南仙时间。南仙毕竟不是傻子,刚才只是一时气愤,这时想起李乾顺的种种表现,无疑都是为着她好。南仙飞身跳上一块岩石,便寻不见,知道自己即使找到了赵钟哥,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于是赶紧回去报信,希望能够来得及。
耶律延禧听说李乾顺被赵钟哥挟持了,大惊,一则为了自己的联盟,二则为了斩草除根,灭绝后患,马上命令萧义带人包围龙门山。萧义去后,南仙还是心里不塌实,她道:“万岁,那赵钟哥有一身武功,一般的兵士根本无法贴身,不如请宫中的护卫出去吧。”耶律延禧点点头,派了自己的贴身护卫耶律适禄。耶律适禄,清宁初时为本班郎君,后迁宿直官。耶律延禧初登大宝时,亲自主持了护卫大选,耶律适禄连过八关,武功卓绝,被封为护卫太保,任弘义宫副使。
正如南仙所顾虑的,萧义的兵马只能围困住龙门山,让飞鸟难过,但是,山势险要,一般的兵士根本无法攀登。几个稍有些武功根基的人,既使飞身跃上,正巧为赵钟哥送来了食物。
那赵钟哥毕竟也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他一时不敢吃掉李乾顺,见来了几名兵士,哪里还会顾忌,抓过一人,“咔嚓”便掐断了喉咙,牙齿一咬,生生地撕下一块血淋淋的肉来。其他人见状,吓得滚落山下。耶律适禄从人群中飞身而起,如一头巨鸟,几个起落,便落到赵钟哥的对面。赵钟哥见了他的身法,也自吃惊。他纵横江湖多年,从未见过有如此身手的人。耶律适禄也在打量赵钟哥,见他一副粗犷的样子,知道横练功夫到了家,心中盘算着如何取胜。赵钟哥暴喝一声:“来得好,看掌。”那一掌击出,便是一股热浪扑面。耶律适禄身子一侧,让过掌风,轰地一声,身后一块岩石被击裂,断石纷飞。
赵钟哥见一掌不中,呼呼呼一连三掌,都被耶律适禄躲过,呼地又是一掌,怒道:“怕死鬼,有本事接老子一掌。”耶律适禄喝了一声“好”,单掌一竖果然迎了上来。两掌相交,居然不闻激烈之声。赵钟哥直觉从对方掌中有一股大力绵绵不断地传来,竟似长江之水,永无止境,正骇然间,耶律适禄突然手臂一收,又猛然推出,赵钟哥顿时被推向空中,啪地摔在石头上,人昏了过去。耶律适禄上前点了他的麻穴,单臂擒了,另一手托住李乾顺,飞身越下山来。南仙欣喜地奔到李乾顺身边,抓着他问暖问寒,显然,不知不觉中,她对李乾顺已经情有所系了。
李乾顺安然无恙,赵钟哥被擒拿归案,耶律延禧非常高兴,加耶律适禄泰州观察使,达鲁虢部节度使,同时,也赏了萧义匹五百,银一千,美女两个。
李乾顺又在辽盘桓了几日,提出要回西夏。因李乾顺乃一国之君,耶律延禧不便强留,于是在弘义宫设宴饯行。参加宴会的有辽邦的一干重臣,当然也少不了南仙。
几轮酒饮罢,李乾顺低声对耶律延禧道:“耶律皇兄,愚弟发觉你的大臣中有一个人需要提防。”
“谁?”
李乾顺瞥了萧奉先一眼,没有说话。耶律延禧呵呵一笑,说:“皇弟多虑了。”
那萧奉先乃耶律延禧的大舅子,元妃的哥哥,耶律延禧对他宠爱有加,委以重任,不但封为枢密使,还加封为兰陵郡王。除了当年耶律延禧自己总领南、北枢密使、天下兵马大元帅时,现在,还有几个人能比萧奉先威风。耶律延禧认为,做官到了萧奉先这等地位上,傲慢一些,奢侈一些,甚至专横和贪婪一些都是可以理解的。
送走了李乾顺,耶律延禧召集群臣,商议要对宋动兵。
群臣皆察看萧奉先的脸色。耶律延禧便问萧奉先:“萧大人怎么看?”萧奉先道:“陛下,那宋人对李相不恭,实则是小视我大辽国威,此战不得不开。”
李相指的就是李处温。李处温是个机心颇重的人,善于钻营,平常惟萧奉先之命而从,因此,也得到了好处,刚刚被萧奉先推荐为北院宰相。
耶律延禧本来就延承了其祖父耶律洪基的凶残、好斗的心性,因此说:“我大辽正是内忧外患之时,若再不果断出击,国威何在!萧大人,以你说,该派何人主持本次战事?”萧奉先道:“臣以为非萧太傅莫属。”
萧太傅便是萧兀纳。
萧兀纳,又名挞不也,字特免。身材魁伟,沉默寡言,善骑射,双臂有千斤之力。耶律洪基时期,曾任近侍敞史、护卫太保、北院宣徽使等职。耶律乙辛加害太子浚后,萧兀纳曾上奏,称耶律淳可立为储嗣。耶律洪基犹豫不决。耶律乙辛倒后,因与其对立,萧兀纳被封为同知南院枢密使事,又封殿前都点检。寿隆元年,拜北府宰相,可谓大辽的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