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大名府内呈现了一片中秋节前的喜庆气氛,百姓一早就在门口挂上了灯笼。
在我国古代,有秋分拜月的习俗,自唐朝后,中秋节逐渐成为民间的习俗,至宋才算盛行。
时飞来到大名府时,已是望日未时,他一路奔波,靠的是一双肉腿。时飞担心误了大事,因此一刻也不敢休息,提一口气,像游鱼一样从行人间穿梭而过。很快,时飞来到了大名府外,抬腿就想往里进,被门口的差役拦住了。
“干什么的?站住。”
“时某有要事要找常大人。”
“本差爷问你是干什么的?”
时飞心说,干什么的,我是盗贼出身,哪能直接了当地说呢。
“差大哥,时某得知一件关于大名府安危的大事,要尽快报知常大人。”
“关于大名府按危的大事?我说小子,你要是造谣惑众,可是要坐牢的。”
“差大哥,烦请通禀一下,时某真的有急事。”
“不管你有多急的事,一律等到明天再说。”
“明天?那不行,过了今晚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也得等,今天我们老爷没时间接待闲人。”
“闲人?你把时某当成了闲人?”时飞一气之下真想揍这个差役一顿,又一想,自己正事还没办,就惹出乱子来,怎么能当大英雄?”想到这,时飞从兜里掏出一点碎银子,塞到差役的手上,道:“差大哥,时某真的有急事见常大人。”差役看看银子,态度缓和了许多,笑道:“这样还差不多,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大人去望月楼了,晚上要请嘉宾赏月,你去了他也未必见你。”
时飞一听,转身就往望月楼跑。
此时,望月楼上悬挂着数盏宫灯,台阶上铺满了大红地毯,门口站了两排使女,都是艳如桃花的妙龄少女,台阶下布满了差役和军兵。望月楼上,常知非正在对钟轲、霍雨佳指使着什么。旁边有不少工匠正在布置着。
突然,楼下一乱,只听军兵们喊:“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站住。”常知非往楼下瞥了一眼,见军兵们围住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那青年个头矮小,身穿黑衣,看上去有些面熟。
“钟将军,霍捕头,你们俩过来看看,下面那人是谁?”钟轲和霍雨佳来到窗口一看,道:“那不是边城三恶中的老二时飞吗。”
“他来干什么?莫非想趁机捣乱,扰了本府赏月的雅兴?”常知非道。
“大人,那时飞虽然是个惯偷,却除了盗窃,并不曾做过其他案子,按理,他既然知道大人您在此布置赏月,避之惟恐不及呢,怎么会送上门来。”霍雨佳道。
“管他呢,先拿下再说。”钟轲快步奔了下去。
时飞见军兵将自己团团围住,抬头往上一看,看到了窗口的常知非。时飞扬声道:“常大人,时某有急事相告。”
常知非冷哼一声,道:“拿下。”
众军兵及差役挥刀欲上,时飞右手竖掌在前,喝道:“慢,时某今天不是来打架的。”
这时,钟轲已经下了楼梯,道:“时飞,你胆子不小啊,竟敢到这里来撒野。”
时飞道:“钟将军,时飞虽然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但也不会自动送上门来,今天时某来是有要事告知常大人。”
“什么事?”
“请恕时某守秘,此事关系重大,只能告诉常大人一人。”
“姓时的,你想见常大人可以,不过要过了本将这一关,来吧。”钟轲没有带长枪,抽出了肋下的宝剑。
“钟将军,时某说过,今天不是来打架的。”
“不出手就别想上楼。”
时飞见钟轲飞扬跋扈,真想跟他大干一场,但是,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这两下离钟轲还是有点距离的,即使胜得了他,钟轲手下这么多,也未必会让自己上楼。他朝楼上看看,大声道:“常大人,时某的确有要事告知,请允许时某上楼。”
常知非摇摇头,喝道:“一个盗贼还有什么话说,拿下。”
众军兵兵器扬起,又欲一拥而上。时飞不想跟他们苦斗,忽地拔地而起,朝楼上扑来。钟轲怒吼一声,挥剑便刺。时飞武功一般,轻功却是一流。钟轲这一剑出手虽快,但仍慢了一步。
时飞避开钟轲的剑,几个跳跃,已到了楼梯口。刚要上楼,忽地头顶劲风大作,时飞慌忙一个后翻,躲过来人一脚,定睛看去,却是霍雨佳。
霍雨佳像一截铁塔拦在楼梯口,时飞暗暗苦笑。
“时飞,你恶名昭著,还敢袭官吗?”
“时某说过,今天是为要事而来的。”
“哼,素闻边城三恶中的老二诡计多端,果然不假,姓时的,如果你有诚意拜见常大人,为何要硬闯?”
“时某也是无奈,刚才这阵势想必霍捕头也看到了。”
“霍捕头,别和他废话,咱们联手将他拿下。”钟轲长剑一横,封住了时飞的退路。
“钟将军勿急,今天是举城欢庆之日,尽量不要沾染血腥。”霍雨佳说着,对时飞道:“既然你想要常大人,那就背缚双手上来吧,否则,我们谁也不敢相信你的话。”时飞看看阵势,知道自己是无法硬闯上去了,也罢,为了举城百姓的安危,为了宋辽不再交战,自己就委屈一次吧。想到这,时飞果真将双手往后一背。钟轲朝后一努嘴,过来两个军兵,小心翼翼地来到时飞身后,猛地用绳子套住他的肩头。时飞哈哈大笑,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钟轲道:“谁知道你有没有诈?”
“时某既然有诚意,怎么会使诈。”
“废话少说,时飞,你想接近常大人,意欲何为。”
“时某还是那句话,有急事相告。”
“来人,掌嘴,看他还嘴硬。”
“慢。”霍雨佳道:“钟将军,还是请示常大人处理吧。”说着,霍雨佳朝常知非道:“常大人,时飞已就缚,请大人发落。”
常知非道:“本府今天要筹备宾客赏月之事,没时间审问他,先让人把他押回大牢再说。”
“小的遵命。”霍雨佳一挥手,过来几个差役,押着时飞往楼下去。
时飞大叫道:“常大人,时某确有急事,过了今晚就来不及了。”
霍雨佳看看常知非。常知非摆摆手,道:“押下去,押下去,对本府来说,迎接贵宾就是最大的事。”
时飞见常知非根本就不理会自己,气得破口大骂:“常知非,你这么祸国殃民的狗官,大名府百姓要是遭受灾难,你要落下千秋骂名的。”
钟轲怒道:“辱骂朝廷命官,掌嘴。”一差役啪地给了时飞一个嘴巴。时飞满嘴是血,依旧大骂。围观的百姓,有人认出他来,纷纷唾骂。有人道:“抓得好,该抓。”有百姓道:“呸,天天偷,年年偷,你也有今天。”有百姓喊道:“打死他,打死他。”时飞见满城百姓居然对自己如此愤恨,才明白兰儿为什么期盼自己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一路之上,有好事者随着押解时飞的队伍同行,边走边喊:“边城三恶中的老二落网了,大家都来看啊。”一时,卖菜的,卖水果的,卖鸡蛋的,纷纷将案子上的菜、水果、鸡蛋往时飞身上扔。时飞不怒反笑,大声道:“各位父老乡亲,你们扔吧,骂吧,我不怪你,只希望你们听时飞一句话,今天晚上不要在城里住了,有多远避多远,晚上会出大事的。”
这时,人群中出现两个人。这两个人正是阿骨打和挞懒,两人都是大宋的服饰,因此,虽然混在人群中,并无人怀疑。阿骨打和挞懒听时飞如此一喊,心中一惊,对视一眼。挞懒做了个手势,要袭击时飞。阿骨打摇摇头,将他拉到一边,低声说:“不可节外生枝,以大局为重。”
“这小子似乎知道了咱们的秘密计划。”
“放心,城中百姓根本就没人相信他的话,计划照行,就让这小子的脑袋先寄存在脖子上,下次见了再取不迟。”
“他怎么知道咱们的计划,难道……”
“嗯,我想当时咱们在破庙里密谋时,被这小子偷听了。”
“当时末将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异常。”
“也许这小子当时藏在庙后的草丛中。”
“可恶,幸亏常知非是个糊涂官,他只知道迎接赵佶那只知玩乐的皇帝,却不知灾难临头,但愿这次大火别把赵佶烧死了,否则,大宋如果再出来一个明君,等于咱们给自己树了一个强敌。”
“走,咱们跟上那小子,顺便看看大牢的地形。”
过了一会儿,那一行差役押解着时飞来到大牢,并嘱咐了狱卒一声。等差役们走后,狱卒走了过来,看看时飞,道:“哎哟,我说时大侠,你也不用难过,你轻功好,每天高里来低里去的,兴许这大牢啊,还困不住你呢。”
时飞看看那狱卒,五十多岁,小眼睛,尖下巴,薄嘴唇,和自己倒有几分相似。
“狱卒老哥,时某既然落到这一步,您就别说风凉话了,您看守大牢多年了吧,又见过几个人能把这里当集市的呢?”
狱卒细声细气地说:“听说包拯包大人当年,有几只老鼠从来不把大牢放在眼里,我老李还真怕哪天从地下钻出一只老鼠来,我的头也就保不住了。”
“李老哥,您今年多大了?”
“今年啊,五十开外了,实话告诉你吧,明天就是老李退任的日子了,本来常大人还准许我赏一晚月亮,我寻思着,还是站完最后一班岗啊,明年月圆之日再看也不迟啊,没想到这最后一天啊,还能跟你说说话,解解闷。”
“说来也是凑巧,要不是时某有要事想告诉常大人,也不会来这里陪你解闷了。”
“我说小伙子,到了这里就别这么多事了,盼着常大人心情好,别砍了头,闹个发配充军也是好的,你年轻,混几年混出点样子来,说不定后半生还能成为大英雄呢,谁敢说大牢里不出将军?”
时飞心中一动,道:“李老哥,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我刚才说过,到这里就别这么多事了,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谁也说不定自己能活几天。”
“可是,这是件大事,如果不说出来,今天晚上全城百姓就要遭殃了。”
“乖乖,这是什么大事,那你说给老李听听,正巧给老李解解闷。”
“是这样的,时某在真定府附近的破庙里养伤时,有两个女真人密谋离间宋辽两国,准备在中秋夜假扮辽人,火烧大名府。”
“这计划不错,如果大名府烧了,皇上肯定会发火,到时大兵出动,两国又要开战了。”
“是啊,到时还不是咱们百姓遭殃,因此,时某想请李老哥去告知常知非,他虽然不肯见我,但未必不听你的话。”
“小伙子,想不到你挺能给人解闷的,说的我老李心里只发慌,好害怕啊。”
“那您快去啊。”
“去干什么?”
“时间紧迫,让常知非快做准备。”
老李扑哧笑了,道:“我说小伙子,想不到你人都进大牢了,还这么逗,好了,我知道你是故意给老李解闷的,就凭你这份好心,老李给你倒杯茶。”
说着,老李就哼着小曲给时飞倒了杯茶。但是,等他回过身来时,时飞突然蹬大了眼睛。原来,大牢外出现了两个人,都是以斗笠遮面。其中一人已经伸手勒在老李的脖子上。老李连哼也未哼就倒在了地上。可怜一位老人,过了今夜,他就可以告老还乡,回家享天伦之乐去了,却不曾想,就在今夜,他的生命也走到了终点。
“什么人?”时飞喝道。
那两人抬起头来,时飞大吃一惊,原来他们居然是阿骨打和挞懒。
“你们真卑鄙。”
挞懒冷笑道:“姓时的,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人吗?你也不过是民众心目中的贼,瞧你的身上,脸上,既然民众们这么恨你,你为何还要出卖我们的计划?让我们放一把火,把大名府烧个一干二净,不也称了你的心吗?”
“呸,时某乃堂堂大宋子民,自应为百姓安危着想。”
“只可惜,人家都不领你的情,你的话谁肯相信?”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不用你管。”
话虽然这么说,时飞也觉心寒。
挞懒对阿骨打道:“少主,要不要了结了他?”
阿骨打摇摇头,道:“你应该很清楚,一个盗贼既然如了大牢,还能出来吗?何况这里又多了一条尸体,哈哈。”在笑声中,阿骨打和挞懒出牢而去。
夜幕渐渐拉上。望月楼下站列了无数的军兵和差役,只见望月楼上坐着两个人,上首是位年轻的公子,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加上一身的锦衣,更显得俊逸洒脱,卓尔不凡。此人便是率军亲征的徽宗赵佶。徽宗来至大名府附近,接到边境报告,说辽军退去了,心中一宽,遂命手下将士撤回原地。徽宗难得出来一次,大名府又素有陪都之名,他自然要游玩一番。因此,在李宪的陪同下,徽宗进了大名府。宋军大兵进发边境,大名府尹常知非早已听说,他每天派人前去打探徽宗亲征的路线,听说要路经辖地,欣喜若狂,这可是一个给皇上拍马屁的好机会,常知非怎么会错过呢。当他得知宋会撤退后,并没有放弃,因为他知道徽宗喜玩,肯定会在大名府逗留几日,因此,常知非命手下注意陌生人,尤其是仪表不俗的富贵公子哥。
像徽宗这样的人,即使微服,一经出现在街道上,也会引起路人的注意,他和李宪刚进城,就被常知非的眼线发现了,悄悄地报告了常知非,常知非马上整衣前往跪接。常知非在京做过中书舍人,自然认识徽宗,徽宗也认识他。常知非远远看见徽宗,马上跪倒在地,高呼:“臣大名府尹常知非迎驾来迟,望吾皇万岁恕罪。”周围百姓一听,皇上驾到,呼啦跪到一片,胆小的把头垂在胸口,胆大的用袍袖遮掩,偷眼观瞧。徽宗见被常知非认出,只好摆摆手,道:“常大人平身。”
就这样,徽宗被接进了大名府衙,每天由常知非陪同着,四处游逛。恰逢今天乃中秋月圆之日,白日里徽宗和李宪去漳河游玩,常知非便亲自带人布置望月楼。
此时,常知非在下首陪同,左右站着钟轲霍雨佳。常知非吩咐伙计上茶,伙计将茶端给差役,差役又端给钟轲,由钟轲放在桌子上。徽宗见所上茶壶乃宜兴紫砂,小巧玲珑,造型别致,不由点点头,道:“想不到常大人喝茶也这么讲究。”常知非道:“承万岁爷夸奖,臣知道万岁爷喜欢精致的器皿,早已知会伙计们,粗糙之物哪敢冒犯圣威。”
徽宗微微一笑:“常大人真乃用心之人。”
“万岁爷来大名府数日,可称心否?”
“常大人辖区百姓安居乐业,五谷丰登,一派昌平景象,朕十分高兴。”
常知非慌忙跪倒,道:“谢万岁爷盛赞。”
“常大人不必多礼,此乃朕公正之语。”
常知非重新坐好,道:“万岁爷已逛过漳河、卫河,及城内各景,还想看什么地方?”
“朕听说大名府辖区内有两座名碑,一位唐朝忠臣狄仁杰的祠堂碑,一位是魏博节度使何进滔的德政碑,这两座碑不得不看。”
“那好,臣明日便带万岁爷前往。”
徽宗朝空中看了一眼,明月正缓缓升起,不由轻轻吟道:“明月有古今,谁是无情人。清轮起中天,玉兔藏芳心。”
“好诗,万岁爷好诗啊。”常知非双手鼓掌,四下里掌声雷动,军兵差役们也跟着鼓掌,一个个较着劲地拍,似乎谁拍得声响大,谁就更显忠心。
徽宗非常得意,笑道:“常大人,感觉在做地方官和朝官有什么不同啊。”
常知非心说,皇上怎么问这样的话,我该如何回答?地方官有地方官的好处,独掌大权,天高皇帝远,凡事自己说了算,但朝官有朝官的好处,天下脚下,随时可以升迁。常知非微一沉吟,道:“回万岁爷,臣觉得在哪里都是为万岁爷您做事,感觉一样的,就是在地方上离您远了些,不能经常给您请安。”
“哈哈。”徽宗笑道:“朕听说天高皇帝远,一些地方官可以为所欲为,不把上谕放在眼里。”
“臣不敢。”常知非吓得仆倒在地,他偷眼一瞧,见徽宗面带微笑,显然并非有意所指,这才松了口气。
“起来吧,朕只是随意说说,并不是指你。”
“谢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