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凤城北最大的赌场前,来了一名俊秀贵气的少年。他肩膀很宽,四肢修长,穿着火红色衣袍,玉带束腰,戴着价值连城的玉佩,一副富家子弟的模样,在春风润泽的玉都显得特别张扬。
他身边带着个侍童模样的孩子,月白的侍童装束,仅用同色系的玉带束发,粉妆玉琢,好生可爱。特别是一双邪魅的大眼睛,漆黑如墨,澄澈如泉,充满尊贵和慧黠。
这真是一对奇异的主仆,侍童的气质比少年还要尊贵,显得更霸气一些。
“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米儿好奇地瞅着。里头好像很热闹,人声鼎沸,进进出出的不乏王孙贵族,来赌博?
“怎么样,是个好地方吧?”玉箫说得好不得意。
米儿冷冷一哼,斜睨着他似笑非笑地讽刺道:“是个不错的地方。你别的本事没有,吃喝嫖赌倒是样样精通。我说玉家的败家苗子都哪儿去了,玉邪、玉棠身上都瞅不见,原来都聚到你身上了。”
“你个野丫头,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带你出来玩,你还冷嘲热讽的。走,不玩了,回家!”玉箫忍不住发脾气,扭头就要走。
米儿赶紧蹿上去,风水轮流转,轮到她露出讨好的笑容了,不过带着点威胁,“玉箫,干吗那么小气?讽刺你两句又不会少块肉。敢走?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真受不了你这张嘴,开口闭口都是威胁,大哥怎么受得了你?走了!”玉箫吆喝一声,拽着米儿就往里走。
“人家玉邪哥哥又不是你!”自然是不同的,米儿低低地说道,机灵的大眼滴溜溜四处乱看。
这是一家占地面积很大的赌场,和高利贷的地下钱庄连在一起,请了不少高手维护秩序。来这儿赌的人不少,到处都是吆喝声、喝彩声、诅咒声……米儿看得一愣一愣,算是开眼界了。几乎每桌都是掷骰子、买大小,这一路看下来,每处都差不多。
玉箫带着米儿上了二楼。二楼显然高级一点,不像底下那么嘈杂,摆设也比下面高档很多。看客人的服饰就晓得都是有钱人,是赌场最赚钱的一个群体。
米儿讽刺地勾起唇角,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赌博,也分阶级。
玉箫拉着米儿到一处台子前看热闹。庄家掷骰子,买家买大小,买定离手,掷骰子的时候,一个劲地听到他们喊着“大”或者“小”。
一个个憋红脸颊,摩拳擦掌,好生兴奋。
米儿不禁翻白眼,不是确定的事情吗,有什么好喊的?难不成是大,喊喊就会变成小吗?
非赌徒是无法理解赌徒的心理的,就像正常人无法理解疯子一样。
庄家连开三次,都是大,杀个片甲不留,好生痛快,周围哀声一片。米儿看着,有点窍门,不由得注意到他的手势——庄家摇骰子的时候,一般是先看台上的大小押的钱的数目,然后再摇骰子,好似有点欺骗的嫌疑。
她不禁低头问道:“玉箫,他可以控制点数的大小吗?”
玉箫小声道:“他不能控制大小,不过经验丰富的庄家,经过无数次训练,懂得手感,知道怎么掷可以出来大,怎么掷可以出来小,这是一种感觉。”
“这不是骗人的吗?”米儿小声嘀咕。
玉箫露出贼贼的笑容,缓缓地凑近她,悄声说道:“看我的,一会儿让他输光。”
只见玉箫拿出一叠银票交给米儿,然后从中随意地抽出一张,勾魂一笑,爽朗地押下,“我买小!”
那银票的数额不小,他花钱很是大手大脚,这种人,赌场最欢迎。
周围哇的一阵惊呼,纷纷看向玉箫。在朝任职的官员不会涉足赌场,在场的多半是贵族中最败家的群体,倒是没人认出他是当朝的三皇子。
连庄家也多看了玉箫一眼,舒服地咧开嘴巴,一副你押多少我都欢迎的模样。
周围的人看见玉箫押得如此痛快,毫不犹豫,也跟着押下,第一局,大!
几乎通吃,又是一片哀号声。庄家眉开眼笑,一股脑儿地把银票、碎银都揽过去。
玉箫面不改色,他有的是资本,这点钱他还没有看在眼里。连输四场,他摸摸鼻子,把米儿扯了过来,说道:“小子,你少爷我今天手气有点不好,来,看你的。各位,我家的书童可是赌神,把把赢!”
“你胡说什么?”米儿瞪他,压低声音质问。她屁都不懂,算哪门子的赌神?
随着玉箫一声吆喝,聚过来不少人,本来只有七八人的赌桌一下子围了十几位。
“你放心押吧!”玉箫高深莫测地笑开,低低地咬耳朵。
“骗人吧,一个小屁孩是赌神?”有人发出疑问。
“就是,一个孩子懂个屁?大小都不会看,笑死人,说是赌神,谁信?”
“不管,先看看再说!”
……
玉箫成功地利用米儿把好多人都给引了过来。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大家都想看看这小孩是不是赌神。
玉箫一手撑着台子,长长的袖子掩盖了伸到桌下的手,一手亲热地搭在米儿肩头,一副哥俩好的样子。米儿冷冷地瞥他一眼,见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她身上,她心中一合计,反正又不是她的钱,于是抽出四张大额银票,往那个小字上狠狠一拍,霸气地喊道:“我买小!”
周围一阵嘘声,有点不屑,今天这桌上,大字称霸。
小家伙头一扬,尖尖的下巴充满傲气,冷抿的唇显出坚定,环抱着胸气定神闲,既然玉箫说了让她放心押,她就摆出一副必胜的姿态来。
没多少人跟着下注,大多数人都等着看结果。
摇骰子,停,等到里头的骰子静下来,庄家露出必胜的笑容,缓缓地开盅,只听得哇的一声大叫,人群中爆出一阵喝彩声,果真是小。
米儿好大一愣。她瞅着玉箫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聪明地收起疑问,转而笑看庄家瞬间变得五颜六色的脸,哈哈,爽快!
庄家很快褪去不敢置信的神情,阴恻恻地瞅了米儿一眼,若无其事地吆喝着大家继续下注。
米儿连下了三次小,全赢,出尽了风头。这下谁都相信她是赌神了。喝彩声不断地响起,米儿深觉骄傲,不过她也很莫名其妙。
跟着米儿下注的人多了。庄家赔得一塌糊涂,气得整张脸都变形了。
哪里来的小屁孩?他狠狠地腹诽着,第一次遇到这么诡异的情况。
米儿才不管,见他一记冷厉的眼光扫过来,便回他一朵灿烂的笑容,气得他咬牙切齿,却不能拿她怎么样。
米儿玩上瘾了,猛然扫过所有的银票,将本金和赢来的全部押下,小手拍在那叠银票上,好生霸气,“我全押大!”
有豪赌的潜质。
一来,刺激;二来,她倒要看看玉箫的本事如何。
跟风的人纷纷随之下注,才片刻桌上就堆了满满的银票和碎银。二楼的场地出来一个赌神的消息传得飞快,这边很快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密不透风。
庄家看着堆得高高的银票,眼中闪过贪婪的光芒,唇边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缓缓地摇盅。
“大,大,大……”只听得一声接着一声、一声大过一声的叫喊,在场中有节奏地响起,如沙场吹起的号角,响亮,有力,蛊惑人心。米儿只觉得自己的神经也变得紧张起来,咽了下口水,心中激荡不已,期待地等着骰子稳定。庄家的手,似乎有点颤动。
因为那不确定性。
五、五、六,是大!顿时二楼爆发出一阵猛烈的欢呼声,像是要把房顶给掀开。
“赌神啊,真是小赌神啊!”
“是啊,太神奇了,把把都赢!”
“佩服!佩服!五体投地。”
……
围个水泄不通的人群沸腾起来,发出一阵接一阵的喝彩声。米儿小小的身子被夹在中间,甚是滑稽。玉箫一把拉过她护在身前,不让其他人碰到。这丫头很是龟毛,这些人要是不小心踩着她尾巴,惹丫头不高兴,他的心思就白费了。
庄家面如菜色,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赌场要赔死了。
邪门,太邪门了,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小屁孩?
米儿冲着他灿烂一笑,好不可爱。她也莫名其妙,玉箫到底弄了什么邪门歪道?
“既然是赌神,在下来领教两招。”阴恻恻的声音,在激越的喝彩声中极为清晰,四周的气温骤然下降。
震天的喝彩声淡去,阴恻恻的挑战声飘来,带着一阵寒冰。
人群自动自发地让出一条道来,大家面面相觑,好可怕的声音。
米儿和玉箫循声看过去,见是一中年男子,脸色苍白如鬼,唇色红艳若妖,平板的五官长得不算难看,配上做工精致的黑色长袍,宽大的黑玉腰带,显得好生贵气。
他身后跟着两名清丽无双的少女,和他一样脸色苍白。这三人乍一看像是刚从棺材里跳出来的一般,大白天的好生吓人,怪不得没人敢吭声。有不少胆子小的赌客,分得自己那一份,一溜烟就跑了,剩下的多半是想看热闹。
米儿瞅着玉箫,他是谁?
玉箫耸耸肩,他哪知道,她真当他经常逛赌场不成?
两人都是才思敏捷之人,对视一眼,非常识时务地收拾好自己的银票就想闪人。虽然年纪小,他们可都知道哪些佛是惹不起的。
“今天赢够了,本少爷不想玩了,恕不奉陪!”玉箫帅气地仰头,一点也不怕鬼面中年人,拉着米儿就走人。
哪那么容易?
只见一少女身形一动宝剑出鞘,寒光一闪横在他们面前。
“主子!”庄家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匆匆跑过来。他们主子半年才巡视一次赌场,就遇上这么诡异的事件,庄家吓出一身冷汗,屈膝弯腰,好一副走狗模样。
那人重重一哼,眼光横扫玉邪和米儿,冷声说道:“两位来赌场赌钱,图的不就是赢钱吗?如今这个机会摆在面前,何不利用?”
玉箫不羁地大笑两声,挑衅地扬眉,“你让我们赌,我们就赌吗?开什么玩笑,我还没听说赌场有赢了钱不让走的道理!”
白面中年人对着米儿阴寒地一笑,“小姑娘,我们来赌一把。”
周围一片哗然,好奇的眼光如刀一般从四面八方射在米儿身上。
“竟然是个小姑娘……”
“太大胆了,小女孩也敢逛赌场,还豪赌一把!”
……
米儿抿抿唇,略有点讶异,他怎么那么容易就看穿了她的伪装?这赌场的主人想必赌技很不错。她什么都不懂,连玉箫怎么做的手脚都不清楚,和他赌岂不是找死?这种傻事她才不干,又不是猪脑,明知是南墙还要碰个头破血流。
“我哥哥说了不想赌,我们要回家!”米儿露出甜腻腻的笑容,表情很是诚恳,“改天一定来领教大叔的高招。”
“今天一定要赌!在下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一个孩子能有预知能力。买定离手,买的是只有一半的机会,再怎么走运也不可能把把都赢。既然你这么有本事,在下就要领教领教!”白面中年人的声音和神情都满含讥讽,是一种洞悉他们伎俩的嘲弄。
周围有不少人等着看戏。米儿冷冷地说道:“你想赌,也得看我们奉不奉陪。一大把年纪了,和两个孩子计较,你也好意思?就算不怕损了赌场的声誉,也得考虑考虑自己的面子嘛!”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你们耍了花招骗完钱就想走,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说话也得看证据,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一个小孩能耍什么花招?别说我没有使诈,就算我使诈又怎么样?这赌场十赌九输,穿金戴银进来,身无长物出去,大家不都是玩阴的吗?只是看谁手段高明而已。这老鹰天天抓小鸡,抓得那么不亦乐乎,哪天被小鸡啄伤眼睛,也没得怨言。”
白面中年人鬼似的脸色一下子阴了,黑云笼罩,气势惊人。玉箫拉拉米儿的袖子——这死丫头的嘴巴,在哪儿都不饶人,他算是领教过了。
趁着对方发怒的空当,玉箫拽过米儿,手指运力弹开那少女的宝剑,拉着她就往楼下跑。
“主子!”庄家看看主子阴沉的脸,讷讷地请示,是否要把他们拦下。
白面中年人看着少年带着女孩匆匆离开的身影,冷冷一笑,猛然回身对着庄家狠踹一脚,“蠢货!”
庄家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疼得哇哇大叫。白面中年人阴寒地使了个眼色,两少女领命而去。
玉箫拉着米儿七拐八拐地绕了几条街,看见没有人追来,这才放心。他抛起那鼓鼓的银袋张狂地猛笑,好不得意地一拍米儿肩膀,“野丫头,算你有本事,最后一把赢得真漂亮!”
没轻没重的力道,拍得米儿肩膀生疼。她踉跄几步,见他得意忘形,骂了一声猪脑,懒得和他计较,转而问道:“玉箫,刚刚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他摇的是大是小?”
把把准确,真神人也。
“当当当……你看这是什么?”玉箫把银袋一收,从袖子里滑出一块小小的黑色磁铁来。米儿拿过来左看右看,还是没看明白。
“笨丫头,这是磁铁。一般赌场里的骰子都是做了手脚的,这样庄家就更容易准确地摇出他们想要的点数。磁铁放在桌底,可以逆转骰子的方向,回去我给你做个试验,好玩得不得了。”
“那你怎么知道改变出来的就是你想要的点数?”米儿还是不解。
“说你笨!骰子就六个点,若知道庄家摇出来的大,只要控制内力,把骰子往同一个方向转一转就是小。这是有规律的,只能说那庄家是笨蛋,哈哈……”
米儿翻翻白眼摇摇头,她还道是什么新奇的招数呢,失望,失望……
突然,小家伙的声音充满了诡异。她拉拉玉箫的袖子,一本正经地说道:“玉箫,是你带我出来的,你一定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狂笑的玉箫不解地看着小丫头,感到毛骨悚然——这么乖巧?太反常了。
“野丫头,你别吓人!”这模样挺诡异的。通常只有面对老大的时候,她才会这么乖。
“你平时打架那么厉害,这次看你的了。”小家伙努努嘴巴,玉箫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两道杀气浓烈的剑风扫过来了。他赶紧推开米儿,纵身一跃,躲过这么厉害的剑招。
米儿一溜烟跑开,有多远闪多远。她不会武功,过去也是玉箫的累赘,还不如躲远点。
少女的剑招阴狠毒辣,招招致命。玉箫自小在宫里长大,习武多年,武功自是不弱。他勾起一根断枝充当兵器,纵身和两名少女过招。只见三道交缠的人影如出水蛟龙般不断舞动,人烟稀少的小径上顿时刀光剑影,风起云涌。
米儿看得心情激荡,心底油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渴望。要是她也会武功,遇到危险就不用别人保护,就不会躲在别人身后。
越来越强烈的渴望拽着她的心脏,让女孩眼中迸出一道亮光——她一定要学武。只有变得强大,才不会被人拿剑指着,也不会受人欺负。
米儿这会儿才知道,玉箫平时都是让着她的,不然她哪有本事让他挂彩?凭他的实力,随便动动手指,就可以让她趴下。
少女的身影如鬼魅般迅速,玉箫也毫不示弱,三条人影战在一起,打得难解难分。两个少女一边挺剑直刺玉箫的要害,一边出手抢他的银袋——今天他们所赢的数目是赌场足足一年的盈利,说什么也得抢回去。
玉箫本不在意这些钱,不过他天生叛逆,她们越抢,他越反抗,一时间寒光闪闪,杀气腾腾,好不精彩。
突然,一名少女挥剑直刺玉箫胸口,玉箫纵身躲过,谁料少女中途改了方向,和另外那名少女一前一后夹攻过来,让玉箫躲得过前面,躲不过后面,总归得有一处挂彩。若是单打独斗,玉箫不见得会输,可两人配合默契,这一招险象环生。
“玉箫!”米儿看得触目惊心,小小的身子蹿了上去。
玉箫大惊失色,喝道:“你个白痴,快跑!”
小家伙冲上来助战,可她不会武功,只见她拔下束发的玉簪向一个少女的手腕刺去。玉簪的威力并不强,但她刺的是要穴,真被刺到手腕,筋脉肯定受不住,少女只得撤剑自保。玉箫见状,一手反抓后面少女的手腕,同时猛然出腿狠狠地踢向前面少女的胸口。只听一声惨叫,那少女扑通倒地,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她也着实厉害,随即翻身而起,顺势举剑猛地刺向米儿。
米儿大惊。速度这么快,她怎么避得开?
“野丫头!”玉箫失声惊呼,只觉得心口像被刺了一刀,连呼吸都骤然一停。此刻,纵使他手执断枝疯狂地攻击,依然被缠得分身乏术,更是无法顾及米儿。
米儿惊恐地看着宝剑刺向自己心口,猎猎杀气让肢体变得迟钝。
千钧一发之际,她只觉得腰间一紧,身子一轻,锐利的痛并未降临在她身上,反而是那少女发出一声惨叫,远远地倒在地上。
米儿被抱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似梅花般冷冽,又似桂花般清逸。这怀抱并不厚实,却非常的温暖,让她眷恋,不想离开。
不知为何,心防极重的女孩却贪恋这抹淡淡的馨香,她把头埋在他温暖的怀中,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腰,心中顿时溢满酸涩。
虽然已经脱离了危险,她却不舍得放手,依然失态地紧抱着他。好似这怀抱天生就该属于她,只会容纳她一般。
米儿心中酸涩不已,神情有点恍惚,缓缓地抬头,撞进眼里的是少年清逸绝尘的脸庞。她曾经觉得玉棠很配“君子如玉”这四个字,可此刻却发觉大错特错。
这少年若论俊美,并不及玉棠、玉箫,可他身上那种温和而隐忍的气质,让他眉宇如画,丰神俊朗,像一块没有瑕疵的白玉。
米儿神情恍惚得厉害,一颗心像被大石狠狠地压着,有一种想握住却无可奈何的恐慌,“隐离哥哥……”
寂静的街道风云迭起,春风吹起白衣少年雪白的长袍,更让他显得飘逸如谪仙,似不食人间烟火……充满杀气的狭小空间和眼前的少年显得格格不入。
清逸的少年看似不爱笑,却朗朗大方,有一种干净的气息。
听到女孩的喃喃自语,白衣少年环在她背上的手臂陡然绷紧,血液急速流动,一种雀跃的兴奋在血管中不断沸腾——她记得他。
失去一切记忆的倾情,还记得他。
这个认知让少年心潮澎湃,“你喊我什么?”
米儿神情还在恍惚之中,少年的声音似是从遥远的地方,穿透一切阻碍传进耳朵里。愣愣的,她的眼光不离那双温和干净的眼睛,舍不得移开视线,嘴巴张了张,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天地间,只有他们的眼光,不顾一切地交缠在一起。
少年的疑问尚没得到答案,腾腾杀气却呼啸而来,锋利的剑尖在阳光下张扬地闪着寒芒,直刺向少年胸口。
少年不慌不忙地揽起米儿侧身闪过,同时剑已出鞘,随即低喊了声:“抱紧我!”
一贯天生反骨的米儿却异常听话,紧紧地抱着少年。她眼里再看不见杀气,看不见血腥,看见的只有眼前少年温润的容颜和坚韧的眼神。
少年单手握剑,一手抱着倾情,一手对付那少女仍绰绰有余。他手腕翻转,宝剑迅速横扫少女胸口,又迅速回手,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
嘣的一声闷响,少女躲避不及,发出一声惨叫,被内力震得唇角溢出一丝猩红。只见她踉跄后退数步,宝剑翻转插入地面,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暴喝道:“何方高人,竟敢管乐天赌坊的事,报上名来!”
白衣少年淡淡地抿唇,声音清冷,“我不想杀人!”
言下之意,不想死的赶紧滚!如此霸气的警告出自少年之口,少了咄咄逼人,却不减一丝强硬,显得别样的温和。
那少女暴怒,抡起宝剑又劈过来。此时,和玉箫对战的少女见形势对她们不利,虚晃一招,飞快地蹿过来,一剑架开她的剑尖,冷漠地道了声:“走!”
两个少女对视一眼,飞速消失在街尾。一场惊险的缠斗落下帷幕。
白衣少年缓慢地放下米儿,见女孩的眼光紧紧地黏在他脸上,他便只字不语,任她打量。若不是一路跟着他们,她这次真有危险。这丫头如此模样,叫他怎么放得下心来?
倾情啊!
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的痛楚,像是魔鬼噬咬着少年的心,酸涩钝痛。
玉箫冲了过来,惊险已过,刚刚眼光猩红、出招凌厉的疯狂少年已恢复平静,一颗心如坐云霄飞车一样,扬得高高又重重落下,终于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他抓着米儿单薄的肩膀四处检查,一脸慌张地询问:“野丫头,有没有伤着?”
语气中的急切,并未作假。
米儿摇头,打落他四处抚摸的手,“你个猪脑,有没有伤口看都看得出来,你乱摸什么?”
玉箫懒得和她吵架,拍拍胸口,惊魂未定。刚刚那般危急的情况真让他捏了把冷汗。他气喘吁吁地说:“那两个婆娘的剑术真厉害!还好你没事,不然回去我一定被上头那位和老大给劈了不可。”
猛然,他一把揪起米儿的耳朵拽了过来,疼得米儿哇哇大叫,小脚丫子不断地猛踢,“死玉箫你干什么?疼啊……放开!疼……”
玉箫不为所动,一边挨踢,一边数落:“你个白痴,一点武功也不会,学人家装什么英雄,还敢冲上来?我不是叫你跑吗,你找死啊往剑尖上冲?你个白痴,平时的机灵哪儿去了?我……”
他数落得正起劲,一只优雅有力的手猛然伸了过来,微微用力一弹,玉箫只觉得手腕一麻,揪着米儿耳朵的手顿时松开。只听得少年淡淡的声音坚定地响起,“别欺负她!”
米儿的耳朵被揪得一片通红。少年眼光一沉,有点不悦,帮她轻轻一揉。米儿一脸的怒气,冲着玉箫怒骂:“早知道让你身上开个洞好了!真是救了个白眼狼,还敢揪我耳朵!你,你不识好歹!”
“谁让你救的,你要是出了事,我……我……”玉箫顿时发现自己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猛然转了话头,“我还不被大哥给砍了喂鱼?你想死,我还不想死呢!”
“你……”米儿气得差点冲上去揍他,很认真很认真地反省,她刚刚应该眼睁睁看着他被砍才是最明智的决定。
“耳朵还疼吗?”淡淡的声音传来,像是春风拂过水面。两人间紧绷的气流一下子消失不见。
米儿扭头,可怜兮兮地抽抽鼻子,下意识地撒娇道:“好疼!”
少年蹙蹙眉,细细地揉了片刻,方道:“那种龙蛇混杂的地方,以后别去了!”
米儿乖乖地点头,“知道了!”
转而一想,猛觉不对,她和他认识吗?为什么她要乖乖地听话?
一旁的玉箫看得也是目瞪口呆。这小丫头明显被那少年吃得死死的。这半路冒出来的少年是谁?为什么他们相处得如此自然,如此熟稔?相比而言,他倒成了外人。
玉箫看得刺眼极了,猛然一把拉过米儿。白衣少年手心一空,清风划过洁白的掌心,遗留一丝淡淡的忧伤和眷恋。
米儿被扯得一个趔趄,捂着耳朵,甩开他的手,“你做什么呀?”
“你发花痴啊?”玉箫心里实在是不爽,这区别对待的差距也太大了,不禁破口大骂,“他又不是老大,你干吗任他四处乱摸?”
“你胡说八道什么!”米儿气得脸色涨红,“我的事,你管不着!”
“管不着?本皇子管定了!回家!”玉箫扯着她,转身就要走。
米儿甩开他,指着那白衣少年气愤地问道:“你的家教哪儿去了?净给皇家丢人!人家救了我们一命,你连道谢都不会吗?”
玉箫愤愤地看向那白衣少年,越看越不顺眼——对方的清逸更衬出他的暴躁。人比人,真是比死人。他恨恨地看着,转头一哼,“人家救的是你,不是我,我可没求着他来救。”
米儿被他气得哑口无言,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蠢得不能再蠢的白痴男人!深呼吸,深呼吸,气死自己多不划算……最终她还是忍不住,“玉箫,你真是一头猪!”
“你再说一遍!”玉箫瞪圆眼睛。
“再说多少遍也一样,你就是一头猪,玉家所有的不良基因都给你聚一块儿去了!”
玉箫作势就要打她。米儿机灵一闪,跳至白衣少年前面,问出她的疑惑,“我们认识吗?”
白衣少年脸色如水,在阳光下有种苍白透明的感觉。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眼中闪过一抹痛苦的神情。米儿顿时觉得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可她真感觉这少年和她的关系很密切,好亲切,他身上有种她熟悉而眷恋的味道。
“刚刚……”刚刚明明她叫出了他的名字,少年心中钝痛,似被什么哽住喉咙般,难受极了。
米儿好想抚平他眉宇间乍现的忧伤,刚上前一步,就被玉箫拉回。玉箫早就感觉不对劲,对这少年充满敌意。他们之间的相处,气氛太诡异了。那少年看米儿的眼光,就算是极力隐藏,也藏不住那偶尔溢出的柔情和不舍。米儿是属于玉邪的,不能让人给抢了。
“走了,回家了,大白天的发什么花痴?”玉箫硬拉着米儿离开。米儿惊慌地喊了两声,拼命挣扎,却敌不过狠了心的少年。心中的惊慌像是黑洞,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好舍不得……她回头望去,他站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眉宇间含着忧伤、寂寥,风吹动他的衣袍,越发显得冷清。
不要,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不开心,她不喜欢!她心中猛然泛起酸楚,一步三回头,那卡在喉咙间的名字,明明要脱口而出,却不知道要叫什么。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随着她的离开,正一点一点地消失……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暗影中跃出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恭敬地对少年施了一礼,“隐离少爷,该走了!”
隐离依旧站着不动,再也掩藏不住眼中的伤痛,许久许久……
“我真的好舍不得,好舍不得……”少年的唇角滑落一句令人心碎的话。
舍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