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级最后一个假期在绵密的雪花中降临,下午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后,我给忍足打了电话就直奔火车站,坐上了去伊豆的快速列车。
列车在夜幕中缓缓驶入了修善寺站,我趴在窗边一眼就看到了疏散的人群中那个修长瞩目的身影,蓝黑色的户外冲锋衣,单肩背着黑色背囊,微笑着朝着我挥手。
“有没有等很久?”我一下车就快速朝幸村跑去,握住幸村戴着那副怪异手套却温暖异常的大手。
“刚到一会,怎么不戴手套呢?”幸村褪下手套紧握住我冰冷的手,轻轻皱眉。
“戴了不好做事情。”我笑道。
“你要做什么事?”幸村苦笑着亲拧我的鼻尖。
“想你啊。”我笑眯起眼。
“……”
“优优,我们先回菊园吧,明天再逛好吗?”幸村拉住我东窜西跳的身子,语气透着无奈。(菊园,修善寺镇的著名旅馆)
“精市累了吗?”我趴在水族馆前的玻璃柜上头也不回道。
“……”没声音回答我。
我怔了怔连忙回头,幸村正抿着唇柔情似水的看着我,这是……发怒的前兆吗?我记得上次他看向仁王就是这样的眼神,结果仁王摸着鼻子溜的不见踪影。
“呃,我们回去吧。”我立刻上前回握住他的手,拉着他离开小店。
“精市,我以为你是不会生气的人。”我小声道。
“我没有生气啊。”幸村笑道。
“是吗?”我话尾拖了长音。
“嗯。”幸村笑着点头。
“小姐,先生想见你。”菊园门口,我和幸村被六名壮实的金发蓝眸男子围住,为首的居然是不属于我记忆中的大管家,瑞奇。
我不由得紧了紧握着幸村的手冷淡道,“瑞奇管家,有什么事吗?”
“先生的时间不多了。”瑞奇一贯冰雕般古朴的脸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锐化了下来,却显得格外的苍老。
我的心没由来的一抽,幸村淡淡的询问,“我可以陪她一起去吗?”
“精市……”我讶异的仰头看向幸村,他俊秀的侧脸依旧温和,却看不出一丝他的想法。
“对不起,这是我们卡恩。冯家的事。”瑞奇语气恢复冰冷。
我心里莫名觉得难堪,不由厉喝出声,“瑞奇!”
“你能保证优优的安全吗?”幸村的语气丝毫不见怒意,淡淡的开口。
“我不去。”我瞪着瑞奇恼怒道。
“当然,我以耶稣基督的名义起誓。”瑞奇深思的看了我一眼后,看向幸村郑重的起誓。
瑞奇和Alfred。Von。Kahn是同一类型的人,一贯冷漠到骨子里的他居然如此郑重的起誓,让我的心莫名的动摇了起来,他……真的快离开这个世界了吗?
“优优,回去看看他吧。”幸村低头专注的看着我柔声道。
“可是……”我皱紧眉,心里还在犹豫不决。
“小姐,先生只是想见你。”瑞奇深蓝的眸子溢满恳求。
“需要几天?”我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道。
“小姐和先生见过面后,只要小姐要求,我会马上送您回日本。”瑞奇语气透着欣喜。
“精市……”我转身投入幸村怀里,面料冰冷的触感让我打了个激灵。
“优优,好好照顾自己,我等你回来。”幸村环紧我在我耳边细声叮咛。
“嗯。”我闷声道。
“幸村少爷,我会派人送您回神奈川。”瑞奇开口道。
我的心一紧,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瑞奇,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姐误会了,我想幸村少爷一定很想连夜赶回神奈川,所以才如此说。”瑞奇低头恭敬道。
“谢谢瑞奇管家了。”幸村握紧我的手笑道。
专机抵达柏林时,正值眼光明媚的下午,加长的房车行驶在郁郁葱葱的林荫大道上,抬眼已经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山坡上城堡般屹立着的卡恩。冯家。
“优优,脾气别太冲了,他……怎么说都是你父亲。”筑紫艾在电话那头殷殷切切的劝慰。
“我知道的妈妈。”我柔声道。
“侑士和精市这两天都住在家里,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和我们联系,别自己硬撑着,知道吗?”筑紫艾的话让我的心一阵揪紧,没错,我不是一个人,他们都在……
“妈妈,我快到了,先挂了。”我眨掉眼角泛出的泪花,笑道。
“好,拜拜。”
“小姐,到了。”瑞奇恭敬的帮我拉开车门。
我深吸口气步下车,车子的另一边是华美的圆形喷泉,池边摆满了不属于这个季节的金色郁金香,池中一尊雕刻精美的金色天使在密密的水雨中挥动着翅膀,栩栩如生。
“欢迎小姐回来。”整齐响亮的敬语传入耳,我转身看向台阶边统一着装的男女仆人,一张张冷漠的脸恭敬的垂着,我嘲讽的勾起抹笑容,步上了大理石台阶。
外表古朴灰白的城堡,内里却高贵典雅,窗明几净,厚实的波斯地毯从大堂一路蔓延上拐角楼梯,然后隐没在走廊深处,我抬起脚继续凭着不属于我的记忆,朝着那个男人,我的父亲的房间走去。
门没有关严,轻轻一推,屋里的摆设尽显,我一脚踏入房间就被kingsize的大床上那个闭着目,瘦骨嶙峋的男子骇住,记忆中的一头健康浓密的金发此刻稀疏无力的散落在枕头边;原本俊美仿若雕琢般的脸,居然布满了灰青色,颧骨高高的隆起;原本健壮的有力的臂膀瘦骨嶙峋的耷拉在床沿,插着针尖挂着点滴。
我的眼眶没由来的热了起来,泪水开始不由自主的往下淌,我不知道是不是筑紫优的灵魂还有一丝占据着这个身体,因为我觉得我的心被狠狠的揪紧,痛的我没有迈开步子的力气,我捂着脸蹲下身瘫坐在了地板上。
瑞奇不知何时进入了房间,小心的把我扶起来站到了床边。
瑞奇凑过身子在Alfred的耳边细语几句,Alfred缓缓的睁开了眼,看到我后,金色的眸子溢满了浓浓的喜悦,我捂着嘴撇开眼,防止自己哽咽出声,我真的太任性了,他再怎么说,都是筑紫优的父亲,我的父亲,这一瞬间,我心里对他的怨怼开始慢慢消散……
我在床沿坐下,握住他无力的手哽咽的叫唤,“父亲!”
“Yuki,扶我起来。”Alfred努力的露出微笑跟我示意。
我抬头看了眼瑞奇,眼神询问他的身体是否吃得消,瑞奇含笑着轻轻的点了下头,然后转身走出门。
我站起身小心的把他扶起,丝质睡衣底下僵硬的骨骼嶙峋的突起,我颤抖着手许久才在他背后垫上厚实的靠垫让他舒服的靠着。
“你愿意来看我,我真高兴。”Alfred握紧我的手笑道。
“对不起。”我轻声诚恳的致歉,愧疚的小虫已经攻占了我的心,我不知道除了‘对不起’,还能再说些什么。
Alfred摇头,“陪我两天,好吗?”
“好。”我连忙点头。
“别哭。”Alfred吃力的抬起另一只挂着点滴的手,冰冷的指尖轻触到我的脸颊,我再也控制不住,上前抱住他哭出声,Alfred浑身一颤,随后僵硬的把我轻轻抱住。
半个下午的时间,我一直呆呆的坐在床沿,Alfred只坐了一会就躺下了,看着他睡梦中都显露出痛苦的面容,我一贯坚定的心开始摇摆不定,如果我完成了他最后的心愿,他是不是不会这么痛苦?可是这样一来我的自由和爱情呢?
“侑士,我要在这住两天。”我打电话回家,正好忍足接起。
“好,他……还好吗?”忍足在电话那头犹豫的询问。
“不好,侑士,我心里好难受。”我悬坐在窗台边看着天际明亮的下弦月喃喃开口。
“优优,别想太多,尊重自己的心,不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在你身边。”忍足顿了会开口道。
“嗯。”我的心莫名的平静了下来。
“想不想和精市说会话?”忍足笑道。
“他在你身边吗?”我心里涌上几乎久违的淡淡的甜蜜。
“嗯,虎视眈眈的盯着我呢。”忍足调侃。
我轻笑出声。
“优优……”幸村温柔的嗓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小姨,我们出去吧,别妨碍了人家。”忍足调侃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嗯,侑士,快去尝尝我刚做好的起司蛋糕。”筑紫艾连忙应声,两人的声音开始越来越远。
和幸村甜蜜的说了一会话后,我按响了床边的召唤铃声,一分钟的时间,瑞奇躬着身出现在我房里。
“我父亲得的是什么病?”我顿了顿缓缓开口。
“是运动神经元症。”瑞奇沉痛道。
我浑身一颤,“怎么会无缘无故得这个病的呢?”
“医生说这病是散发性的,病因至今未名,先生病发一个多月后,实在受不了了才接受治疗,虽然做了干细胞移植的治疗,但是效果并不好,已经三年了,先生痛苦了三年了。”瑞奇闭紧眼,老泪纵横。
“三年了?和妈妈离婚前就犯病了?”我猛的站起身。
“是的。”瑞奇恢复冷静淡淡道。
“那是不是……”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坚定冷漠的Alfred是不是用了另一种方法在保护着我和筑紫艾?不,不是的,他可是在我六岁的时候就出轨了。
“我父亲是个好人吗?”我突地绽出笑容。
“先生不善表达自己的感情。”瑞奇深深的看着我开口道。
“那个女人现在在哪里?”我轻叹声询问。
“昨天晚上去了慕尼黑,明天上午回来。”瑞奇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