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人那狗》应当是霍建起的代表作。这是个散文诗式的影片,背景设在1980年代,关于山村邮递员,父亲老了,儿子又背起了邮包,走在漫长崎岖的山间小路上。中间穿插了几个小故事,而以父子之情贯穿着始终。——从编剧的角度看,那几个小故事很有些过于生硬的地方,但整体上保持着一种优美的气韵。——这个影片最好的地方,就在于它不着急,它想表达的东西——责任、爱情、亲情、理想,其实都是些老话,不见得有什么深刻与超越之处,但它那么耐心地讲到底,体现了作者内在的真正的一点坚持:最后总也让人克服了烦燥,而安心听下去。就好像是个成年了的子女,听长辈讲话,就算觉得他们有点不合时宜,可也还是笑着认真听——这里头还是有道理情分在。
这个影片在日本获得相当的发行成功,一年累计票房达8亿日元,对于一个中国艺术影片来说,殊为难得。但这种“墙内开花墙外香”的情况,除了我们的发行机制甚为僵硬之外,还可以看得出一点“距离美”来。对于《那山那人那狗》这样一个设定在1980年代的影片,我们实际上看不太到“真正的”1980年代的,它更像是一种想像。怀旧情绪寻找的一个时空坐标。一个中国观众看《那山那人那狗》,会觉得细节有些不合榫的地方(里头的人民币都是1990年代以后才有的新版人民币),这些东西会使一个切实从历史中走过来的观众,难以完全地投入到“想像”中去,现实的印记还未消退,虚拟的怀旧就难服人心。——但对于隔邻的日本观众来说,他们可以直接地抽离出其中的“意韵”来欣赏,他们没有对情节与细节的基于真实性的怀疑。——可以说,这样的欣赏更纯粹,它是从“隔”中产生的“美”,但这种感受本身并没有错。
《那山那人那狗》是一曲关于过去的牧歌。而霍建起的气质,似乎也适合于乡村,适合于过去。他之后的两个影片,《蓝色爱情》与《生活秀》都显得有些没精打采,他的节奏与城市的节奏不合拍,他的气韵与现代的气韵难以融合。《蓝色爱情》根据方方的小说《行为艺术》改编,《生活秀》根据池莉的同名小说改编,但都不是在武汉拍的,地点选在大连与重庆。霍建起的问题在于,他没有方方的锋利,也没有池莉的世俗。《蓝色爱情》是一个没什么意思的解释,而《生活秀》是一次没什么激情的叙述。这两个片子都拍得老老实实的,可是这样的题材——是需要精明的。总而言之,霍建起像在做着完全不适合他来做的事,然后他勉为其难地把这些事办“完整”了。没有想像力,没有幽默感。也打动不了人心。
所以霍建起后来的片子,《暖》,又回到过去,回到乡村了。这对他也许是件好事。为什么一个导演,一个艺术家就一定要不停地“挑战自己”,不停地“创新”呢?新有新的好,旧有旧的好。好奇有好奇的好,耐心有耐心的好。热有热的好,凉有凉的好。一暖》,有《暖》的好。
那山,那人,那狗,远去了,而霍建起来到影院与观众交流。我坐在800人的标准放映厅后座,台上的他看起来显得有些模糊:他显然不是那种演说家型的人,容貌朴实,声音低沉。——因为音响出的问题,观众几乎难以听清他的声音。他确实有一种较为安静的气质,一种耐心。如他所说:“我的影片特别安静,有时候自己从头看这些片子,也会沉浸在其中。我是有乡土中国情结的,影片全都是写人性、感情的,需要看的人能沉下心来,在特别安静的状态下才能体会到其中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