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晗的字典里也许从来没有收敛两个字。
当林冉黑着脸跑来问他的时候，鹿晗只略想了一下，就干脆利落承认：“嗯，是我做的。”
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和惶恐。
林冉也杀过人，但那是在生存所迫的情况下。
杀完人她默默扶墙吐了很久，还连着做了好几晚的噩梦。
可是，鹿晗……
那些传闻很快涌入林冉的脑海。
鹿晗十多岁建了无墨山庄，武林人士前去讨伐，结果被杀的一个不留。
之后但凡有想剿灭无墨山庄的，下场无一例外是被杀光。
鹿晗很聪明，只可惜没有是非观念，对于人情世故的认知约等于零，他已经二十多了，现在来矫正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但更重要的是，谁来矫正？
她么……她又凭什么？
鹿晗见林冉如此，动了动唇道：“他们伤了你……”
林冉沉了一下，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是大理寺的。”
鹿晗老实回答：“箭簇上有大理寺的标志。”
还真聪明。
发现林冉又沉默，鹿晗低声似乎想解释，但是又不知道应该解释什么，想了想才道：“……你如果不希望我杀大理寺的人，我下次就不杀了。”
林冉：“重点不是大理寺啊……”
“那是什么？”鹿晗盯着林冉，忐忑问：“……你……生气了么？”
林冉抱了一会头，又目光复杂看着鹿晗，良久，摇头：“也不是……”
时至今日，她已经很了解鹿晗的想法。
说到底鹿晗是为了她，就算再怎么不可思议怎么愤怒，也还是没有办法真的去怪罪鹿晗……怪鹿晗滥杀无辜么？早在认识她之前鹿晗已经滥
杀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如果真的要怪，大概连追究都追究不完吧。
她叹了口气，决定换一个话题：“你打算怎么办？”
鹿晗一脸莫名：“什么怎么办？”
林冉：“当然是你杀人的事情啊！现在大理寺血案的传闻到处都是，就算你是大皇子，杀死那么多官兵也……”
“你在担心我……么？”鹿晗突然眨着眼睛看她。
林冉一愣：“啊？”
鹿晗已经一把抱住她，扬唇道：“不用担心，我好开心。”
你的关注点好像完全不对吧！
林冉又叹了口气，无奈之余，发现自己怎么和鹿晗说都是鸡同鸭讲……
深深的无力感……
及至午后，其墨才满脸凝重的找上门。
鹿晗的风寒早便好了，跟着其墨出去过了好些时辰都没有回来。
林冉在榻上躺了多时，闲极无聊便试着走路，奈何腿上的伤还在阵阵痛着，没走多久便只能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晒太阳。
阳光明亮，微微灼热，她望着天空出神。
天边恰好飘过一朵弯弯的云，没来由的她想起了鹿晗弯起的眼眸。
诶……为什么会想起鹿晗？
正怔愣间，听见一个声音：“林冉。”
林冉回首，便看见杜若从房间里出来，他的身姿挺拔，气质若芝兰玉树般。
除了帮她挡的那一箭，杜若身上的其他伤倒是已经好得差不多，如今行动虽慢却已经无大碍。
见林冉看来，杜若回了一个笑，也坐下，清冷的容颜此时显得很柔和：“鹿晗呢？”
林冉道：“他出去了。”
垂下眸，林冉发现不知道为什么……坐在杜若身边竟然有种疏离感，而且，那种心跳加快无法放手的感觉似乎也淡了。
杜若苦笑了一下：“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为什么你怎么这么拘谨。”
林冉下意识：“啊……我没有啊。”
杜若的笑容越显苦涩：“算了，不提也罢……我来只是想同你说，我的伤快好了，也是时候告辞了。”
林冉愣了一下：“哦……我会想法送你出去的。”
杜若摇头：“不用劳烦，我自己想办法便好……”他微微侧过头，像是在忍着什么，“这些时日多谢你的照顾了。”
话至如此，竟然有些冷场。
林冉正想着怎么打破这片沉默，杜若忽然按住了她放在石桌上手腕。
似是难以抑制情绪般，他盯着林冉道：“林冉，为什么要去天牢救我？之前我明明是追捕你抓你，甚至将送你入天牢，可你为什么还要救我，要照顾我？”
林冉一惊，就想抽出手腕。
杜若按的并不紧，林冉一下便挣脱出来。
为什么救他？自然是因为林冉喜欢他……可现下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只要一闪过这样的念头，脑海中便不由自主浮现出鹿晗的脸，那张倾国绝世，却又神情纯粹简单至极的面容，话梗在口中怎么也说不出。
“林冉……”杜若唤她，若有所思望着空落的手指，声音涩然：“你喜欢上鹿晗了么？”
林冉依然沉默，心里却因为杜若的话掀起了惊涛骇浪。
喜欢……鹿晗么？
她的沉默像是无声的默认。
杜若垂眸，俊逸的面容上闪过一抹受伤：“我终究是迟了么……林冉，被你救下之后我原本是打算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离开的，天下之大，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做一对寻常夫妻……”
林冉愕然，完全没有想到杜若会跟她说这个。
“怎么？不信么……也是，毕竟我之前那般对你，自作孽不可活……”自嘲的笑静静浮现在杜若嘴角，“以至于我现在同你说，我喜欢你，你只怕也不信了吧。”
杜若的声音里竟有一丝哽咽：“也对……连我自己都不信，你又怎么会信？……只是看见你日夜照顾鹿晗，身影来去匆匆，我心里的嫉妒连遮掩都遮掩不住。昨晚我过去的好友找到我说有法送我离开，我一知道便想找你说，来见我的却是鹿晗，他说你已经睡下了，还叫我不要再去骚扰你，那一刻我真的……”
林冉不可置信：“可是……你不是喜欢你未婚妻么？怎么可能……”
“未婚妻？”杜若重复了一遍，无声垂眸道：“我并没有未婚妻，那些书信并不是给我未婚妻写的，从来就没有这个人……”
这次林冉是结结实实的呆住了。
看见林冉的样子，杜若又笑了笑：“……我跟你说迟了，对么？我自己也知道，所以……我只是同你道别。”他伸出手，揉乱了林冉的发，眼前的女子呆呆的模样真的很可爱，被关在牢中的时候想起林冉挡在他身前的样子笨拙照顾他的样子，心里会不自觉的温暖，甚至会想倘若林冉知道他被关了被用刑会如何，会心疼会难过还是……哪怕已经知道她已经嫁给了鹿晗，还是会不由自主的这么想。
所以直到真的见到林冉来救他，以为自己还有希望的喜悦甚至超过了被救……
只是，还是迟了……
那时候她在天牢强吻他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当真是不如怀念。
林冉心里有些难过：“我送你！”
杜若笑着摇头：“不用了。”
她送他？他会舍不得离开的。
待杜若回屋，林冉还僵硬的坐在石凳前，不知如何是好。
心上人同自己表白，应该是很开心的事情，可自己也在同时发现自己移情别恋……连她自己都始料未及。
怎么办？
林冉苦恼之下，闻到一阵香味。
肚子好饿……
循着香味林冉单腿跳过去，后颈突然一痛，随即被一个大麻袋兜头套住。
等她被从麻袋里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个地方。
这是一间陈设非常奢华的屋子，她躺在床上，身上并没有被捆绑。
林冉活动了一下脖子，正思考这里是哪里，一个略有些耳熟的女子声音响起：“姑娘，真是不好意思，我只说让他们将你带来，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将
你带来。”
林冉转了一下眼睛：“您是……鹿晗的母亲？”
美貌妇人点头，似乎还很开心：“你还记得我？啊，你身上有伤……”
肩膀上的伤口正在渗血，反正已经疼习惯了，林冉无所谓道：“没事！您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美貌妇人摇摇头：“不是我，呃……是我夫君。”
从妇人身后探出一颗长满毛渣的脑袋：“你怎么这个样子，一个女子你稍微注意一下仪表行不行？你这样去见我父皇，我父皇会以为皇兄品味有问题的！”
林冉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模样好像真的很狼狈。
……也是，被绑架来怎么可能有什么好的形象。
“这有什么！”美貌妇人在那颗满是毛渣的头上敲了一下，对林冉温婉笑道：“你不用介意，定岚他父皇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也别紧张，他问你什么只要老实回答就好。不过这次……”妇人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忧色，“定岚的确是做的太过了，他父皇的心情也不是很好……”
林冉顿了一下，问：“那……陌、不，大皇子殿下他现在？”
美貌妇人想了想道：“应该是被他父皇关禁闭罢。”
林冉：“啊！能关得住？”
以鹿晗完全不待见他父母的性格，根本不可能乖乖听话吧，而鹿晗那个逆天的武功，她很怀疑全明都的官兵加起来能不能困住他一个人……
美貌妇人咳嗽了一下：“反正总有办法嘛……”
林冉突然想起一件她一直很想问的事情。
“您……看起来明明很关心他，可，为什么要那么早把他送离这里呢？”
美貌妇人眼底浮过一抹黯然。
林冉也觉得自己失言，抿了一下唇，就听见美貌妇人的声音：“并不是想送他离开，只是迫不得已，他的外貌有别于人留在宫中风言风语太多，而且……”她顿了顿，微有些难过，“只是没想他会与我们如此生疏，连弥补好像也弥补不回去，他自己甚至都不在乎……”
林冉：“对不起……”
美貌妇人笑笑：“傻孩子，没什么的。他能这么在乎你，其实我也很高兴，那次以后我以为他会放弃，可没想到……好了，不说了，我带你去见他父皇吧。”
林冉点了点，等等……她忽然意识到，鹿晗的父皇那不就是皇帝！
是皇帝的话，她可不可以请他彻查她家的案子？
但当见到皇帝陛下的时候，林冉才发现事情并没有她想得那么容易。
皇后娘娘和二皇子殿下都被屏退，只留了一个贴身的侍从。
那个北周至尊的男子看起来并不大，岁月没有损害他多少容颜，他静静坐在那里就像一幅画，和陌轻尘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上挂着温和的浅笑，但也分明透出疏离。
“咳咳……”他咳了两声，看向她，“你就是林冉？定岚很喜欢你。”
他的身体似乎不大好，脸色有些白的过分，裹在厚重的狐裘里，看起来不像皇帝，倒像个孱弱的贵胄公子。
林冉迟疑着点头。
男子的声音很柔和：“朕知道你的身份，也知道你要来做什么，但你最好就此收手。”
林冉一呆。
男子又咳了咳，才温声道：“两个选择，一个是留在定岚身边，朕会让你忘掉之前所有的事情，并且会给你一个足够匹配定岚的出身，而且为你们指婚。另外一个是你现在离开，永远不要再回来，朕知道你之前和刑部侍郎杜若有过纠葛而他现在就在你住的医馆，若你愿意朕可以放你们离开，并且保证定岚不会再去找你。”
林冉怔住：“……忘掉？”
男子风轻云淡笑：“对，朕会请回春谷的神医帮你抹去之前的记忆。”男子示意身旁的侍从递过去一张纸。
林冉垂眸一看，瞳孔不自觉放大。
那张纸上写的她的生平，所有的，甚至包括她在青楼的经历和师父师姐的身份。
越看林冉越觉得头皮发麻。
男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不疾不徐的声音很平静：“之前的暂且不说，光是越狱、劫犯和私闯大理寺就足够定你的罪了，更何况定岚血洗大理寺是因为什么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没有比朕给的选择更好的了。希望在我喝完这盏茶之前，你能做出决定。”
那是一种属于上位者的态度。
生杀予夺，容不得半分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