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蝉鸣声已一去不返，只剩下沙沙叶片颤动声响，轻漾于风中。
不。
会变好的。
林冉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湿痕。
腿上的伤可以养好，眼睛可以回明都找神医看，头发可以重新保养染色，人也可以再养胖，其实并没有那么糟糕。
无论多么不利的逆境，总会有好起来的时候。
……这是林冉在绝境中也一直坚信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无论鹿晗怎么变，她都还是喜欢。
“轻尘……”
不自觉的轻声念，好像只要在口中念着这个名字，就可以安下心来。
收紧手臂，林冉更紧的抱着鹿晗，困意昏沉。屋子的木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就是她！就是这个泼妇！”
从屋外一下涌入了七八个手持务农工具的村夫。
为首的农夫嘴角还有尚未消退的淤青，恶狠狠盯着两人：“今天说什么老子也要出了这口恶气！村里的人都去已经睡熟了，没人救得了你……啊……”
语音未落，农夫已经被林冉干脆利落的一个侧踢踢翻在地！
“你……”
林冉利落翻身下床，反手折过砍来的柴刀，膝盖用力再顶上对方的胃部，接着用刀背击飞身后跟过来的两人。她的手微微一滞，猛地向后撤躲开第五个人的攻击，同时飞起一脚毫不留情的将人狠狠踹出去。
瞬息之间，林冉已经打趴了六个人。
虽然很久没动手，不过好像身手还没有生疏，林冉边拍手边想：还剩下几个？
就在她思考的时间，耳畔传来一声让；林冉刹那脑内一片空白的声音。
“把那刀放下！别动！不然我就杀了他！”
林冉缓缓转身，一个农夫正将柴刀斜斜架在鹿晗的脖子上，面色狰狞的看着她。
鹿晗的面容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看不见东西的眸子轻轻合着。
林冉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刀。
农夫见林冉乖乖听话站住不动，不由露出得意之色：“想要他的命就照我说的做！”
从林冉的方向可以看见鹿晗微微敞开的领口里露出的一截白皙颈子，距闪着光的刀刃只有咫尺距离，纤细的好像随时都会被切断。
“……怎么样你才能放开他？”她慢声开口。
林冉站在那里，即便是经历风餐露宿和一路奔波仍无法掩盖住她清亮的眼眸，在那双眼睛下，柔韧的五官轮廓也渐渐清晰了起来，像是在粗糙的画卷里骤然显出的精细工笔，干脆简洁而美得浑然天成。
夜风掀动发梢，勾勒起微微卷起的弧度，配上她脸上淡淡表情，莫名叫人心痒难忍。
她和这个男人一样，在乡野地方显得过分精致。
然而越是这样，越让人止不住的兴奋。
农夫不自觉咽了口口水：“那你就先把衣服脱了。”
林冉顿了一下。
在农夫的眼睛里，她看见了很熟悉的东西。
□。
她可以轻而易举的制服对方，可是却没法保证能在农夫伤害到鹿晗之前做到，而且不止何时另外一个农夫也站到了她的身边。
林冉的眼眸微微暗了下来。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人总是有疏忽的时候，而最好的松懈瞬间是……
农夫曲手让刀离得更近了些：“你怎么还愣着，给老子脱啊，难道你不管他了么？”
尖锐的刀锋在鹿晗的脖子上拉开了一条血线。
几乎在他动作的瞬间，林冉拉开了衣襟。
农夫贪婪的望着林冉□出来的肌肤，散发着淫邪光芒的眼睛一眨不眨，林冉用手一点点扯开外衫。
另外一个农夫已经忍不住把手伸向林冉……
血“砰”的一声爆溅开！
林冉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熟悉的身影慢慢坐直起来。
“为什么？”有个声音在问。
晦暗的月辉洒在鹿晗的长衫上，白衣浸透了猩红，笼在黑暗中的神情难辨。他的右手微微抬起，上面放着一颗粘连了无数血丝的红褐色物体，血液一滴滴从他的指缝间落下，在地面上汇成了一滩难堪的污迹。
空洞的双眼慢慢睁开，染了血污的脸颊透出无法言说的凄艳之美。
眨眼之前还威胁着鹿晗的农夫正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因为他的胸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深而恐怖的血窟窿，大量的血液喷涌，让荒诞剧变得真实起来，他仿佛看到了鬼怪话本里吃人心脏的妖怪一样，惊恐万分，不过很可惜的是，他已经没有机会对此再说一个字。
——他已经死了。
林冉无法形容在她看到眼前画面的那一瞬间的感受。
鹿晗慢慢收紧了手指，握在手心里的心脏发出微弱的涨裂声，爆成无数的血块，落到地面。
手还放在林冉身体上的农夫已经被吓得面无血色，发出一声短促的惊怒声后，转身就想跑，鹿晗已经随手拾起落在地上的柴刀掷了过去，刀锋稳稳的劈向对方的肩部。
触碰过林冉的手臂“当”的随着柴刀落地！
瞬息四周安静的没有丁点声响。
依然那么冰冷的夜风无声无息拂过面颊，冻的人连血液都宛若停止了流动，凝结成冰。
暗色的乌云掩映住窗棱。
血衣的色泽沉沉暗暗，幽邃阴霾。
伴随着清晰的吱呀声，鹿晗推着轮椅缓缓来到对方身前。
农夫捂着断臂，像是看到修罗一样神色惊恐涕泗横流，双腿软的根本跑不动：“放过我、放过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林冉回过神，脱口道：“轻尘！”
鹿晗却像完全没有听见，手平静地伸向农夫。
“不要……”
林冉握住鹿晗的手臂，心里的情绪一时间复杂的连自己都分辨不清：“我没事……已经够了……”
“让我杀了他。”
鹿晗的声音低沉而寒冷，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只是听就让人觉得遍体生寒。
配上他身上斑驳的血迹，更令人毛骨悚然。
抱住鹿晗，林冉伏在他的肩上。
这时候她才发现鹿晗咬着唇，连身体都因为不知名的情绪微微颤抖起来。
不敢再去看他，林冉闭上眼睛，音色轻柔安抚仿佛怕惊到什么：“我真的没事，轻尘……”
农夫像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
鹿晗的手还维持在半空的姿势，停滞了一会，他转身面对向林冉，抬起干净的左手摸索着替她把衣服整理好。然后，抬起头再一次问她：“为什么？”
明明刚才才亲手做了这么残忍的事情，可他墨色的眼睛看起来还是这么的纯粹、干净，剔透犹如澄澈一望无际的天空，没有杀戮应有的恐惧和动摇，就像吃饭睡觉一样稀松平常。
林冉心跳加快，想要解释：“不是这样的，我本来打算……你没必要……”杀人的。
斑白的发垂在鹿晗的肩头，衬得他越发瘦削单薄：“觉得我没有办法保护你么？”
声音依然是平静的，但散在风中的声音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这让他的声音听起来这么的……难过。
“不是……”
鹿晗的手狠狠捶在了墙面上，像是愤怒又像是无声的发泄。
这是林冉第一次看见鹿晗有这么激烈的情绪波动，她却不知道鹿晗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猝不及防的，林冉的唇被吻住了。
触碰到的唇冰冷。
已经吻过很多次，但却还是头一次在鹿晗的唇上尝到如斯苦涩的滋味。
但即便苦涩，也依然让她留恋。
喜欢鹿晗这件事情，已经确定到不用去思考。
鹿晗的手触在她的肩侧，林冉突然觉得不对，推开鹿晗，碰过他的右手，才发现那沾满血的手上竟然也有很多的伤口。
她知道鹿晗的体质，虽然武力强的变态，但无论是伤口愈合的速度还是病好的速度都比寻常人慢上许多，如果不及时处理，伤口会一直拖延，很久才愈合。
顿了一下，林冉凝神道：“我去先帮你处理包扎伤口。”
“不用。”
“鹿晗！”
鹿晗挥开林冉的手：“我说了不用！”
话一出口，不止是林冉，就连鹿晗自己也好像被吓到了。
林冉镇静了一下，依然好脾气的道：“……现在不想，就等会再包扎，这里我们也不能久留了。”
是不能久留了。
连人都杀了，明天一早，不，说不定等会，兴师问罪的人就要来了，必须要尽快离开这里。
低头看了一眼被剜走心脏的尸体，林冉默默闭上了眼睛。
尽管在不久之前，她还有想杀了这个人的冲动，但真的看见他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横尸在自己面前，心脏仍会不由自主的震颤着痛。
多年前那个尸横遍地的晚上最终还是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她不喜欢死人，更不喜欢杀人，这是无论怎样的情况都不能接受的事情。
可是，这样的状态，根本无法对鹿晗怪罪出口。
紧握的手心慢慢松开，门栓的钥匙从指间滑落。
平静的日子到底是结束了。
林冉深吸一口气，推门出去，简单收拾着他们并不多的东西。
鹿晗一言不发的坐在屋子里。
空气里又有浓重而挥散不去的血腥味，当然对他而言，即便是那么浓重的气味，也只是浅浅淡淡不仔细分辨甚至察觉不了的气味。
明明闻到的只是清浅的味道，为什么感觉到的痛苦和愤怒却这么的强烈。
听见耳边林冉忙碌的脚步声，想要去道歉，却发现挪动不了一步。
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情绪。
但很清楚的知道，那些情绪都是来源于之前发生的事情。
为什么林冉不向他求救？为什么林冉要向那些人妥协？
他看不见，只能从听见的声音里辨别，他根本不知道他看不见的时候那些人对林冉做了什么，强烈而冲动的情绪让他毫不犹豫出手杀了那些人，可有什么用……
林冉还是觉得现在的他很没用吧。
这样很快她就会觉得他是累赘，然后……
夜鸦一片片掠过空中，苍茫夜色尽头泛起了一抹不甚明显的白痕。
林冉从院子里进屋的时候鹿晗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背好包袱，她最后检查了一下屋子，想了想，自柜子里取出一块薄毯盖在鹿晗的身上，最后看了一眼他们住了不短时日的小屋子。
屋子陈旧而简陋，那么的不起眼，但她却在那里过了她一生中最满足的日子。
慢慢收回视线，林冉推着鹿晗便朝外走去。
小村庄的山路很不好走，一路颠颠簸簸，鹿晗没说一句话，林冉也没有。
路实在很长，林冉有点饿，但又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一低下头就不出意外的看见鹿晗。
他歪着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似乎是睡着了。
白发蜿蜒在臂弯，有些散乱，些许发丝漏下遮住脸庞，显得很是静美。
林冉停下，走到鹿晗身前，用手指微微拂开鹿晗的发别到耳后，又把毯子往上掖了掖，正巧看到鹿晗从毯子下面探出的手，血迹斑驳，迟疑了一下，她还是小心的把鹿晗的手摊平，然后从包袱里取出药酒和湿布，小心的处理起鹿晗手上细小的伤口。
鹿晗不愿意让她帮他处理伤口的原因，稍微想想就会明白，恐怕是自尊心在作祟，可是，真正强大的时候，又怎么会自尊心强烈到一碰就触雷。
机械的做着熟练的事情，思绪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飘远了。
那还是他们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
林冉从鹿晗的怀里醒来，感受到从鹿晗手掌中传到腹部的热度，平安度过月事的愉悦让她不自觉的放松起来：“鹿晗，以后你受伤或者病痛的时候要我帮忙，我一定不会推辞的！”
鹿晗维持着动作，微微掀起眼皮：“不用。”
林冉：“啊？”
鹿晗：“我不会受伤。”
林冉不满的嘟囔：“喂喂，这可不一定啊！”
鹿晗顿了顿：“……更不会痛。”
那时候她还没有喜欢上鹿晗，看着他面瘫而没什么起伏的表情，心里暗想，等着混蛋受伤的时候，一定偷偷使坏让他多流点血什么的！这种面无表情炫耀的态度太可恨了啊！
可是现在。
林冉忽然还宁可是当年，至少那个时候，她用不着像现在这样，这样的心疼。
处理完伤口，林冉继续推着鹿晗上路。
她的动作太快，没有发现坐在轮椅里的鹿晗咬住下唇，眉头微微皱起，另一只蜷在袖口里的手也不止何时攥紧起来。
推着鹿晗走了数个时辰，到了另一个小村镇上。
为了防止再发生麻烦，林冉定下客栈，就出门想去买两套尺寸合适的男子衣衫，扮作男子怎么也比女子打扮安全一点。
林冉选好衣服，刚想付账，突然听见一声熟悉而急切的声音。
还没来记得反应，就整个人被拥入了怀抱。
“小姐，我终于找到你了！”尾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激动到几乎泪泣的情绪。
林冉刚想挣扎的动作停了一下，犹豫了一瞬，才试探着问道：“索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