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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破坏王(3)

最后,叶杏终于总结道:“我不怕他老,不怕他恶。因为他老,所以他稳重;因为他恶,所以他强势。英嫂出事,李响已经完了,天大地大,我只怕万人敌也离开我……”她注视着唐璜的眼睛,“你们总说我是七杀之中最清醒的,可是越清醒,不是越怕么?前还是后、黑还是白、左还是右、是还是否?能不能不选啊!能不能有个人替我选啊!我不愿为将为帅,只让我当个小卒,当个后勤,当个厨子,当个先锋,不行么?命令我吧,我不要反骨了;约束我吧,我放弃自由了,我真的只想冲锋陷阵,不想再在‘何去何从’上费神了!”

这些话,叶杏一直想说,却一直没有机会、更没有勇气说。直到此时,她终于将心声倾诉出来,已是泣不成声。唐璜这才明白,在这女孩儿看似仓促的选择中,原来曾经有过这么激烈的斗争。而他们与她同行了这么久,却从来不曾真真了解她。他僵硬地站在一旁,想去拍拍她的肩,却又生生止住。

叶杏哽咽道:“我知道李响不好受,我知道大家都对我很失望……我也不想这样……我本来还在想,如果我宣布了这桩婚事,李响能够吃上一回醋,能够站起来反对、阻止,挣开铁链,重拾对抗万人敌的气势,那我也就不嫁了……可是李响没有……李响不行……你们大家也真的不行……李响有一点说的没错:咱们都一样,骨子里,太弱了。”唐璜如遭五雷轰顶,汗流浃背,动弹不得。

叶杏续道:“可是你们即使不是好依靠,至少是好兄弟。李响有什么闪失,我会永远没办法原谅自己。我来找你,本是想要让你去安慰安慰他……我不能没有你们,你们才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希望。”

唐璜凝望着女孩的侧影,眼睛一眨不眨。她说这些话,似乎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勉强站在那里,显得又瘦又小。

他犹豫再三,终于叹了口气道:“我再去劝劝李响。”

他们这么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已站住。周遭碣石耸立,惊涛拍岸,水声风声里,两个人渺小如蚁,浑然不知身外之事。

--其实就在他们谈话之际,已有一队快马在海堤之上驰过,奔出数百步,忽又拨马圈回,就在堤岸上远远观望。

这时眼看着他们谈话结束,那些骑手猛地催马,顺堤而下,瞬间便到了唐璜、叶杏立身的这片礁岩下。七人七马扇面排开,将二人团团围住。其中一人,也看不清他如何动作,只觉眼前一花,就已跃上礁岩,懒洋洋拽开大步,往两人身前逼来。

唐璜吃了一惊,注目去看,只见来人高瘦绝伦,弓身探头,蛇腰鸡颈,发辫垂肩,好笑之中颇有几分森森鬼气。他大步轻盈,直如鹤行霜田,来到二人身前,先由上而下打量叶杏,旋即脖子一拧,又从下而上打量唐璜,微笑道:“逃婚叶杏,弃家唐璜?”唐璜微微皱眉:“你是谁?”

那人翻单掌伸个懒腰,长臂如枪,手指几乎够着了天上的太阳:“虽是初次见面,但想来咱们也是老熟人了。你们是七杀骨干,我是追杀了你们一年多的金龙帮帮主--狄天惊!”

这名字骤然出现,唐璜、叶杏都是大吃一惊!此前他们多曾受到金龙帮的追杀,就是李响的崩溃,也与金龙帮龙吼堂在此闹事有关。龙吼堂弟子曾说过狄天惊将至,可是当时乱哄哄的,谁又会去管那么一个看不见影儿的敌人……可是现在,他却真的来了!

--狄天惊,传说中弑父杀兄,血手夺权的强人,以寂灭手、哭神吼、金鳞悖逆真气、万古留名心经,扫荡天下、独霸黄河的狂徒。他的外号很长,共有十六字:龙哭九渊,只手敌天,千里一怒,天惊地怖。

叶杏往后退一步:“你想怎样?”狄天惊叉腰道:“我想怎样?我想拆了你们的反骨!一年多了,各个分堂都拿你们没办法,七杀已成了外人嘲笑金龙帮的不二把柄。你们一日不除,金龙帮一日就是武林笑谈。”

他个子好高,这么站着,仍能居高临下,微笑道:“其他人在哪里?李响?甄猛?供出他们,我给你们个痛快。”

唐璜、叶杏虽知他的厉害,可是一则他们平生最恨这种轻忽他人的官腔,二则本就心中憋气,满腹邪火,一惊之后,悲愤横生,顿起玉石俱焚之志。叶杏虚步蓄力,唐璜弯腰在脚下礁石上一抓,“喀喀”声响,铁指如钩,硬生生抓下一把石粒。

狄天惊微笑道:“好啊,西川腿法,唐门暗器,这两年好大的名声。我这就打折你的腿,掰断你的手,再来和你们说话。”

“砰”的一声,叶杏一脚已踢中狄天惊的膝侧。狄天惊膝盖受力,向内一弯,整个人都歪了,上半身却还是保持着威风凛凛的架势:“嗯,出腿迅捷,可毕竟是女子,力气太小。西川腿法虽然看起来飘逸漂亮,可惜说到实战,到底是差了。”

他状若耍宝,可叶杏却仍不住心惊。刚才她那一脚,实在已用上了九成力,可一腿踢出,越是逼近狄天惊,便越是受到巨大的斥力外推,最后虽然狄天惊弯了腿,可是叶杏只觉自己好像根本没挨着他的衣裤。

唐璜喝道:“金鳞悖逆真气!”跟着双腕一转,十数粒石子激射而出,分袭狄天惊周身大穴。狄天惊不闪不避,“噗”的一声,石子穿透罡气,一时皆中。

狄天惊向后踉跄半步,眉心一粒石子撞得他的头也猛地向后一仰,便那么脸向天说道:“唐家暗器,名不虚传。我听说,你不是已不再用唐门武艺么?怎么,又捡回来了?”唐璜咬牙道:“若是对上你这样的恶人时,也不妨用用。”口上这样说,心里却还是虚。

他自从反出唐门,一直想要限制自己动武,可是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逼得他不得不出手,平顶山、鱼尾湾,每一次出手的结果,往往是伤己伤人。对他来说,出手越来越容易,也越来越困难,实在已没有了以往一击必中、一击必杀的信心。

狄天惊笑道:“可惜,没有钢镖、铁蒺藜,第七重的金鳞悖逆真气便不是你这随手抓来的石子能打破的了。”他想到狠处,慢慢重又站直身子,狞然一笑道,“我闭关修炼的日子里,你们也威风得够本了,今天就一气儿都还给我吧!”

只见那些原本势如弩机发射的石子,这时都如陷入油中的蝇虫一般,进不得退不得,深陷入狄天惊的衣衫,嗤嗤嗤转动不已。

这匪夷所思的高手俯视唐璜,眉心上夹着一粒石子,倒像是二郎神的第三支眼一般,森然道:“反骨是一种病,深入膏肓,我知道的。我今天就给你们开膛破腹,治好了它!”说着他两臂一振,“突”的一声,那些被他吸住的石子四散弹出,其势迅疾,几乎不弱于唐璜发射的。叶杏旋身躲闪,唐璜双手圈引收缩,又收回四五粒石子--可是就这么一分神,狄天惊就已欺入他们二人身侧,右臂横扫,“啪”地打在了叶杏肩侧,同时左爪直探,已抓住唐璜的胸襟。

他的手又细又硬,铁通条一般,打到叶杏臂上时,叶杏本已纵在空中,蜷臂一挡,整个人便打着旋飞了出去。另一边的唐璜为他抓住,双手去反扣他的脉门,却毫无效果,给他一拖一甩,整个人绕着狄天惊转了大半圈,脚下跟不上,一串筋斗摔了出去。

狄天惊打人,都有算计在内。叶杏如同流星坠落,率先砸在三丈开外,唐璜紧跟着风吹败草一般贴地滚来。“扑通”一声,两人并肩摔倒。叶杏肩臂疼痛,几欲昏倒,唐璜手、肘、肩、膝尽被磨破,鲜血淋漓。

狄天惊哈哈一笑,大步走来,双足高起高落,一探一收之际,几无一丝烟火气。他来到二人中间,抬起左脚,便向叶杏踩去。叶杏躺在地上,半身酸痛,眼看躲闪不及,连忙以双脚一锁,拦住了狄天惊的左脚。眼见情势危急,唐璜也爬起身来,还待再战,可狄天惊的右掌又已落下,五指箕张,直往他顶心插去。

那只手又大又薄,手掌短而五指格外的长,往下一落,似乎每根手指都在将空气割裂。唐璜待要躲闪,可是指影重重,仿佛漫天大网,一瞬间,竟令人看不到一丝一毫罅隙。没奈何,他只得横双臂来架,“砰”的一声,直如泰山压顶,登时站立不住,膝盖一软,已是单膝跪倒。

一瞬之间,唐璜、叶杏同时被制。狄天惊仰天而笑道:“我就是爱看反骨仔跪着!”

他屈膝、侧身、弯肘,歪头,整个人拧得跌宕起伏,邪气迫人,面上冷笑:“我千里迢迢赶来,就是要看看你们这‘反骨七杀’的骨头有多硬。你们‘活’得名动天下,我也要让你们的‘死’,传遍四方!”

就听“嚓嚓”碎响,与狄天惊一路同来的六个同伴一起现身这一片礁岩之上。六个人都沉默不语,围在三人周遭,看着唐璜、叶杏竭尽全力抵御狄天惊,面上神色各异。

那狄天惊将手上、足上的力道稍减,让二人得暇喘息:“你们是七杀,我便特意找了六个人与我同来,专让他们见证你们的一根根反骨如何折断,以后再到江湖上去给我传扬。

“这六人便让我来一一介绍:我的宝贝徒弟骆九风,将来必将传我衣钵,你们的血,便是他的最好教材;书剑双绝谢守,手头上正写的《铁胆录》,专记江湖风貌,你们的死,会是他最好的素材;周宗法所代表的六大世家,一直以来自负地位,不识抬举,屡次无视我帮的邀盟,你们的下场,便是给他最好的警告。”

叶杏、唐璜天生硬项,听他介绍,还真就一一看去--那骆九风约摸十五六岁,瘦愣愣穿一身青衫,眉宇间满是傲气;谢守岁数稍大,也不过二十余岁,白衣白面,手摇折扇,见他们望来,便把折扇合拢,向他们点头示意;周宗法却已超过五十,是一个颇见富态的黑须老头。

介绍完了左边三人,狄天惊又把眼往右看来,笑道:“左边的三位都是看客,而右边三位,却都与你七杀有着莫大的关系:关魔儿是兰州城七爪堂关黑虎的遗子,泰山派云申是铮剑盟所派,也是你们的老相识,剩下一个霍守业,”他大笑道,“叶姑娘,你该知道他是谁吧?”

叶杏身子剧震,腿上一松,几乎被狄天惊踩中。狄天惊连忙收腿,笑道:“你可别突然找死。”说完突然往后一退,“关魔儿,你的皮盾若能经住唐门暗器的考验,何愁大仇不报?霍守业,叶杏悔婚逃嫁,辱你宗族,纠集同党,又多坏我金龙帮大事,于公于私,你这金龙帮西北分舵的舵主,是不是也该跟她做个了断了?”他说话间面上笑嘻嘻的,竟带着一副猫儿戏鼠的轻松得意。

那关魔儿大声答应了,越众而出。只见这少年约摸十七八岁,生得虎背熊腰,身上一身豹皮的坎肩围裙,手里是一块蒙了兽皮的藤牌和一把镰刀,看上去剽悍勇猛。他来到唐璜近前,以镰刀猛击盾牌,喝道:“火烧珍馐楼的,虽然没有你,但你既在七杀之中,我杀你,也不冤枉!”

唐璜身临绝境,更被激发了血性。他方才力抗狄天惊的落掌,狄天惊突然撤力,他一时收势不住,“腾”地平地跳起,两只手其实是空无一物的,这时咬紧牙关,慢慢低头,把视线望向地上的石粒,只待关魔儿稍动,便去抢先捡石,一决生死。

另一边的叶杏却慢慢站起,把眼来望霍守业。

三、拆骨会

将近两年不见,霍二公子变得格外清减,原本高大俊朗的身形,此刻两肩宽平,竟颇有单薄之相。回想当初,叶杏先是在喜筵之上悔婚,让霍守业既丢了面子又伤了心,数日之后又只手覆灭七爪堂,更令他这个金龙帮的骨干左右为难,既要自保,又要尽可能去庇护叶杏,看来这一番心力煎熬,实在将他消耗得不轻。

叶杏一手抚肩,满心的愧疚,轻声道:“守业。”霍守业看一眼狄天惊,对叶杏恨道:“你怎么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去游山玩水呢?”叶杏咬牙垂目,无言以对。狄天惊哈哈大笑道:“戏码是我点的,你们可得好好演绎,方不负咱们千里捧场的一番美意。”

忽听远处又有人笑道:“好威风!好煞气!狄天惊,你要不要和朕也斗上一斗!”那声音洪亮张扬,众人回头看时,只见一人倏然自海堤之后跃上,在高堤上稍一亮相,便往海边赶来。一路足不点地,宛如乘风蹈海一般,大袖宽袍,白发如银,声势猎猎,端的是霸气十足。

唐璜、叶杏不由都心头一宽,狄天惊让在一旁,却皱了皱眉。

这人瞬间已到金龙帮的包围圈中。少年骆九风一路盯着他的身形,他离得越近,骆九风的两眼就越亮。待这人来到了他的头上,骆九风的眼睛也亮得几乎要跳着眼眶。

“叮!”骆九风拔剑而起,连人带剑直刺来人丹田。那人在半空中大笑一声,两指一夹,那如电般绚烂的一剑,便已为他钳住了七寸。

来人继续前扑,一个筋斗从骆九风的头顶翻过,振臂一挥,“呼”的一声,便将骆九风连人带剑又从他的头上甩了出去。

他的力气好大,骆九风一向自负握剑牢稳,今日却因此遭辱,整个人飞在空中,直撞向泰山派云申。云申虽是铮剑盟的人,但身在曹营,哪敢大意,以泰山云手将他接住,却也被倒撞出数步。

人影一闪,那人已在叶杏身旁落下,二话不说,翻掌推出,叶杏慌忙叫道:“留情!”“砰”的一声,霍守业仓促接招,已然倒飞而起。

狄天惊大怒,一晃身,已逼至来人面对面,大喝道:“咄!”左手一起,一掌向天推去。姿势仍像是伸懒腰,可气势却与此前迥然不同,直如托天巨灵。而那一条长臂,也蓦然显出神刀古剑一般的锋利杀气。

他那一喝,已用上了自己四大绝技中的哭神吼。来人被他的喝喊迎面一撞,登时气势大减,露出一线破绽。狄天惊仰天大笑,举起的长臂往下一落,其势如风,可却是无声无息。

--唯其无声无息,才更见可怕。

这一臂落下,仿佛能够把一切都击得粉碎,甚至包括它自己带起的烈风。叶杏在旁边看见,整个人都给吓得傻了。

“砰”的一声,来人起掌相迎,人与狄天惊硬碰硬地拼了这一招。炽热的掌力四溢奔散,围观众人莫不骇然。狄天惊微微咬牙,把头突兀地一拧,道:“呸,是你!”

来人自然正是万人敌。只见这老者微微向后一撤,便将叶杏掩住,傲然道:“天惊小儿,”“扑”地吐了口血,若无其事继续道,“倒还记得朕!”这二人都是几十年的老江湖了,谁还没见过谁?

狄天惊一记寂灭掌使出,也被震得一臂酸麻,这时叉手回腰,若有所思道:“独孤朗,我还以为你早被魔教清理门户,魔刀解体,烧了埋了呢。”万人敌大笑道:“你倒想得美!就凭他们也有这样的本事?却是被朕刚刚杀了桑天子、五明子,重夺教主之位。”说到得意之处,把胸襟拉开,露出内里紧裹的绷带,开诚布公道,“可是现在朕也受伤不轻,你要不要趁这机会,一举杀了朕?”他一出手,连挫四大高手,可竟是以重伤之身?关魔儿等人不由瞠目结舌。

狄天惊向前跨出一步,一步便与万人敌面对面站了。他高得不像话,虽然微驼,却仍可俯视叶杏、唐璜,而万人敌高大魁梧,刚刚好可以与他平视。

就听狄天惊不悦道:“我杀七杀,你个魔教教主插的什么手?”他的眼珠好像是不会动的,要看人时,只能转动脖子,也唯其如此,视线更显得格外执拗,直勾勾的,仿佛直要看到人的骨头里去。

两个顶尖高手如此相对一站,自如渊渟岳峙。万人敌凛然回望,道:“叶杏是朕的未婚妻子,你要杀她,你说朕会不会袖手旁观?”

此言一出,狄天惊一伙儿都愣了。他们追击七杀,最后得到的消息是七杀在义贞现身,毁了龙吼堂,却不知七杀之外,又多了万人敌这么个老妖怪,更不料万人敌还与叶杏有这样的关系。霍守业幸得万人敌方才掌下留情,虽然狼狈,却无伤无痛,这时从地上爬起身来,双目圆睁,瞪着叶杏又气又恨,咬牙道:“你?你!”

万人敌傲然道:“叶杏是朕毕生所爱,你想动她一根头发,便得先把朕杀了再说!”

狄天惊看看叶杏,看看霍守业,再看看万人敌,哈哈大笑道:“叶姑娘真是众人抢、万人争啊!”他又伸手一指唐璜,“唐门逆子,你和她可也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不待回答,他恶狠狠瞪向万人敌,冷笑道,“你老糊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