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我的中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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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时刻准备着(2)

我去外招的那一次是1977年农历新年的除夕之夜,外事办安排我们与外国人联欢。我们表演了几段革命舞蹈,一个男生编了一段快板书,我独自跳了一段芭蕾舞《白毛女》选段《北风吹》。我们用彩纸做了很多的花束和花环作舞蹈的道具,五彩缤纷,挺热闹的,把外国人的情绪调动起来了,他们兴致勃勃地观看演出。对于他们,这是一次难得的与中国人一起联欢的机会。那个男生演快板书老忘词,我在旁边给他提词。他太紧张了,大部分的词都忘了,我给他提词的声音比他表演的声音都大,旁边的一个老外不明白我在干什么,一个劲地鼓动我上场。两个翻译唱了澳大利亚民歌《羊毛剪子咔嚓响》,一个澳大利亚专家乐疯了。我们的节目表演完后,外国人唱了两首歌。外事办严格限制联欢会的时间,八点左右,外事办负责人宣布晚会结束了,外国人意犹未尽,他们不明白晚会为什么这么早就结束了。我们也觉得挺遗憾的,大家还都在兴头上。这是当时的外事纪律,我们与外国人的接触仅仅限于工作和外事办安排的外事活动。

一个美国专家专门走到我面前说:“你的舞蹈跳得很好。”

我听了特别高兴,但不敢与美国人多聊,只是用中国人的谦虚态度说了一句:“一点都不好。”

晚会结束后,我们回到宿舍聚餐,喝了很多酒,庆祝春节晚会成功。我的一位大学教师也在这里当翻译,他夫人专程来赤天化与丈夫一起过春节。师母特别能喝酒,她对我频频举杯:“刘平,你必须喝,你是贵州大学的骄傲。”她是指我在晚会上的表现,我无法拒绝,有生以来第一次喝醉了。第二天大年初一清早,全体翻译和工作人员到工地参加义务劳动搬运石头,我还是晕乎乎的,好几次都差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外招有一个厨师,会讲一点英语,他一直憋着不敢讲。有一天,实在憋不住了,与老外讲了几句。这是严重地违反外事纪律,他受到了批评,写了检查,然后被遣返回原单位。

我们当时觉得每一个外国人都有可能是特务。

我个人挺喜欢那些外国人的,看得出他们也挺喜欢我的,尤其是那个澳大利亚专家,我曾经跟他工作过几天。有一次,他对一个男翻译说刘平是一个迷人的女孩儿(Liu Ping is a charming girl)。那个男翻译一脸坏笑地当着澳大利亚人的面将此话转达给我,我问:“charming是什么意思?”男翻译说:“迷人的。”澳大利亚人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我,我瞪着他,心里想:“你怎么那么流氓。”

这个澳大利亚人是一个电焊专家,一次我与他一起上工地,到了工地上,他突然拉起我的手就跑,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跟他跑。等他停下来的时候,对着中国工程师大发雷霆。他给我解释说:工地上正在用X射线仪器检查管道焊缝,这种X射线辐射极强,对人体有极大的伤害,尤其是对女性伤害更大,会造成终身不孕。按照规定,管道焊缝进行X射线检查时,要在安全距离以外拉起警示线,可是工地上什么警示都没有。所以他一发现这个情况,首先拉着我跑到安全地带,没有顾上那个男翻译和男工程师。

我想这个澳大利亚人肯定不是特务。

三十五年后,发生了以下故事,2012年12月2日我在博客上发表了一篇题目为《相信世间有奇迹》的文章:

朋友们都知道我写了一本英文版的书:《我的中国梦——从红卫兵到CEO》,我送给荷兰客户露丝一本。十年前我认识了露丝,虽然我们成为了好朋友,但天各一方,她在荷兰,我在中国,平时联系并不多。

最近的一天,露丝到她的邻居巴特家去喝茶,带着我的书去给巴特夫妇看。露丝和巴特夫妇已经认识四十多年,知道巴特夫妇曾经在中国工作,可能会对我的书感兴趣。

在巴特家,露丝将书递给了巴特。巴特翻开书,突然大声叫起来:“天啊!简直难以置信!”原来,巴特随手一翻,就看到了一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居然是他三十五年前在中国贵州的外国和中国同事。巴特和他的妻子当时还都不到三十岁,在那里工作了两年。巴特夫妇在书里没有找到他们俩的照片,挺遗憾的。但他们知道“外国人都可能是特务”那个章节的人物和故事。

我在赤天化待的时间并不长,但是最值得怀恋,是对我以后职业生涯影响最大的一段人生经历。在写书的过程中也曾不断地幻想过,等哪天我的书成了畅销书,也许会有很多人在书中看到他们的故事。但没有想到我的书还远远没有出名,神奇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这是两个月前的事,巴特夫妇好几天都沉浸在兴奋中,感叹世界多么小,命运多么神奇,人间果然有奇迹,回忆他们在赤天化度过的日日夜夜。露丝说,我的书打开了他们记忆的闸门,一发不可收拾……

上周我在巴塞罗那的“国际会议与奖励旅游展览会”上见到露丝,她特别用iPad带来了很多巴特扫描的具有强烈时代感的老照片。想象一下,在贵州少有的大雪纷飞的天空下,一群外国人与中国外事干部在遵义会议会址和红军墓前兴致勃勃地留影……

看到那些老照片,那些熟悉的中国同事和西方同事,恍如在穿越时光隧道,思绪回到了三十五年前条件极其艰苦的贵州。现在回想起来,很难想象那些从条件优越的西方国家来的专家能够忍受当时艰苦而没有自由的环境,在那里生活两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更神奇的是,我居然在众多的照片中发现了自己的身影。那是1977年的春节,在外宾招待所联欢会上,巴特拍的我们跳舞的照片,居然还是彩色的,要知道那时候黑白照片都很稀罕。

我激动万分,由于没有数据线,无法从露丝的iPad上下载照片。露丝给巴特发邮件,让他将照片发给我。

我收到了巴特的照片,这是我们之间第一次直接联系。他在邮件中说:中国有十三亿人口,露丝也就认识几个中国人,如果不是命运的安排,怎么就会那么巧,让我们在三十年后相遇?我们真应该买彩票,肯定能中大奖!

我们相约明年3月在荷兰见面。

在英文版《我的中国梦——从红卫兵到CEO》中,我描写了那个特殊时期在赤天化的生活。我非常迫切地想知道在西方人视野中,当时的中国是怎样的,我要采访他们,记录下他们故事。

这个世界真的很小很小……

今年的3月我去了去欧洲,终于见到了巴特和他的夫人卡罗拉。3月16日我来到了巴特的家,我大约在上午12点抵达,晚上9点离开,我们滔滔不绝一直不停地讲话,要在几个小时内将断了三十六年的线续上。

巴特和卡罗拉1976年来中国的时候刚结婚不久,还是一对小年轻,他们见证了那一年中国所有的政治和自然大事件:周恩来、朱德、毛泽东去世、唐山大地震、粉碎四人帮……

我邀请他们来中国,我要陪同他们去贵州,一同旧地重游,希望这个愿望能够尽早实现。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他们在中国待了一年零四个月,我与他们重叠的时间只有三个月,而这是我们生活中最刻骨铭心的记忆,因此而让我们难以释怀。

所有听了我们再次相遇的故事的人都认为,命运真的无法解释。

没有拉过手的男朋友

我二十二岁的时候,邻居家的大哥给我介绍了一个男朋友。邻居家大哥是文艺兵,他给我介绍的男朋友是他的战友,部队宣传队的小提琴手。

男朋友叫援朝,是我第一个正式的男朋友。我和援朝相处了一年,见了三次面,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只有两个星期。他在距离贵州一千多公里的河南服兵役,我们通信联系,从认识他到分手我们连一次手都没有拉过。

他爸爸是贵阳某厂的副厂长,一位十三级高干,在贵州十三级高干是很不得了的。

援朝长得英俊极了,他的父母都是长相普通的山东人,不知怎么会生养出这样一个美男子。他漂亮得让我自惭形秽,我们俩在街上走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女孩子都在看他。他带我到战友家里看望战友的母亲,我清楚地读懂了那老太太眼中的疑问:“援朝怎么找了这样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孩子?”让我感动的是援朝选择了我,他把我的内在看得比外表更重要。

我挺在乎他的,我喜欢当兵的,我喜欢穿军装的男人,何况他是我第一个正式的男朋友。

援朝对我说,贵州某厂的技术设备都是从日本引进的,他让我学习日语,将来让他父亲帮忙调到某厂当翻译。虽然知道这是很不现实的想法,我还是听他的话开始刻苦地学日语。开阳磷矿有一个在日本留过学的工程师,当年已经有七十多岁了,我拜他为师学习日语。

与他分手的那个夏天,他带我到他家里去见他的父母。我在他家住了几天,明显地感到他的父母对我不满意,尤其是他的母亲。

援朝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弟弟已经有了女朋友,非常时尚漂亮。我和她比较起来,相形见绌。我到他家后,弟弟的女朋友和全家都来看我,女朋友的父母见到我后,底气很足。

援朝的妹妹在高中读书,我犯老师的职业病,每天早早地起床,拉着她的妹妹到外面去读英语,也不管她喜不喜欢。我自己当时想考研究生,一有时间就学习,一天到晚手不释卷。

我一直觉得自己知识太贫乏了,我能预感到中国很快会进入一个“知识爆炸”的新时代,自己必须时刻准备着。

我特别理解援朝的妈妈,我长相绝不能说难看,但配她的儿子还是差得很远,还一天到晚捧着本书看,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援朝是她的骄傲,是所有女孩子的梦中情人,怎么也不应该落在我手里。

离开他家以后,我感到援朝的态度有变化,我能看出来他心里承受着巨大的来自家庭的压力。我一直等着他亲口给我说,他始终没有。

援朝的弟弟支持他与我好,这让我挺感动的。

后来邻居家大哥转达给我一句话,让我看到了我和援朝的关系是不会有结果的。他说援朝的父母认为我在开阳磷矿这个山沟里调到城市里的可能性很小,所以不同意他与我交往。我心里明白,凭他父亲的力量,把我调到贵阳是能够办得到的,这完全是一个借口。我能理解他父母的心情,我只是要援朝对我说实话。

我决定不难为他,放弃了。

援朝回部队后,我给介绍人大哥写了一封信主动提出中断与援朝的交往。援朝给我父亲写了一封长信,表示他不愿意与我断绝关系,希望我能给他时间做父母的工作。他知道我父亲特别喜欢他,信被我截住了,没有交给父亲。我又写了一封信给大哥,坚决地表示了我的态度。

与他分手的决定是在一个晚上做出的,与他分手,我很伤心。磷矿放露天电影,我坐在人群中看电影,荧幕上演的什么全然不知,我在黑暗中一直在默默地流眼泪。

与援朝的分手更坚定了我要走出大山的决心。

与援朝分手后不久,我就离开了开阳磷矿。

1979年援朝参加了中越自卫反击战,我对一个朋友说:“如果援朝受伤残废了,我就去找他。”朋友觉得我不可理喻。

这段没有结果的恋爱在我的记忆中还是美好的,我总是想,全世界那么多的人,为什么我能碰上他,给他当了一年的女朋友?

这也是一种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