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肖晓双手托着皮包由惊喜到惊恐到庆幸自己没有叫出声的当儿,一旁的小店老板整理好了手头一大把零钱,得空抬头注意到了这个行为异常的孩子。老板先是好心地提醒他:“不早啦,还不快点回家写作业去啊!”而后目光流转,盯在肖晓手里的黑色皮包上。“你拿的那是什么?一只包?谁的包?”他说话间脑子已经转了几个弯,意识到事情的不同寻常:“哈,那不是你的包!快还我,是我把它放在柜台上的!你这孩子,怎么随便拿我店里的东西?”
肖晓懵懵懂懂,一时间也没有多想,机械地把手里的那只皮包递给伸过手来的老板。肖晓在松手的一刹那,忽然看见了老板眼睛里那一丝掩盖不住的急迫和贪婪,还有那种要笑不笑的狡猾和得意。肖晓猛然间长了个心眼,胳膊肘往回一收,把那皮包重新抱在怀里。
“不对,这包不是你的。”肖晓语气很坚定。
老板伸手抓个空,不禁有些发急:“怎么不是我的?在我店里的东西,就是我的。”
“那我也在你店里,我也是你的吗?”
老板哭笑不得:“啊呀呀,你这孩子,怎么胡搅蛮缠的呢?快给我东西,然后赶紧走人!再不走,你家里人该找过来了。”
肖晓说:“你要是能说出这包里装着些什么,就说明包是你的。”
老板一摆脸:“我干吗要跟你说?这又不是赃物,派出所警察也没权这么干。”
肖晓心里有数了,这皮包绝对不是店老板的,这是哪位买东西的顾客一不小心忘在柜台上的。肖晓心里有几分亲切地想:原来世上喜欢丢三落四的不止他一个啊!大人们也会犯这样可爱的错误啊!肖晓十二分地同情起这个丢东西的顾客来。
店老板偷眼看着肖晓的神情。如果肖晓不是个身高体壮的六年级学生,而是小不点儿的一二年级小朋友,心急火燎的老板没准儿就老鹰扑食般扑过去把皮包抢走了。可是他面前站着的是肖晓,眉眼机警,神情严肃,双脚站立的姿势都带着戒备,胳膊肘还微微地往外面张开着,随时可以给来犯者一个狠狠的打击。
店老板换了语气,堆出一脸笑容:“我刚才是逗你呢,试试你警惕性如何呢。果然聪明!没说的!”他朝肖晓竖了竖大拇指,“这样,东西放我这儿,我替你交还失主,如何?明天我会给你们学校写封表扬信,让你们老师好好表扬你!”
肖晓白他一眼:“别哄人了,以为我会受你骗?皮包放你这儿,那不成了……羊入虎口?”他一下子想起了老师昨天刚教的一个词。
肖晓懒得再跟他罗嗦,抱着皮包走出店门,决定在路边等着失主。肖晓认为失主不会走得太远,因为他丢的是皮包,是拿在手里挺大的一个东西。他发现东西丢了以后会着急一阵子,心慌、冒冷汗什么的,然后他就会冷静下来,仔细回想自己走过的路、停留过的场所,按回想起来的线索慢慢地往回找,一找就能找到小店。找到小店就找到皮包了,因为肖晓正把他的皮包像高举奥运会火炬一样地举着呢!
太阳已经沉入了西边两幢高楼之间的豁口下面。天空开始有暮归的鸟儿飞过,翅膀上染着亮闪闪的夕阳,忽地过去一只,忽地又过去一只,像流弹在天空里燃烧。从肖晓面前潮水一般涌过去的自行车慢慢稀少了,流速也缓慢了许多,那是因为下班的时间过去了。肖晓不知道爷爷奶奶会不会在家里着急,他心里开始责怪那个丢皮包的人:也未免糊涂得过分了吧?东西丢了这么长时间不知道回头找?这人从前想必不是个好学生,要让他做数学题,十题起码也得错八题!
小店老板慢慢从店里踱出来,倚在门板上幸灾乐祸地说:“怎么样?等得着急了吧?要我说,恐怕那包里什么都没有,装着一包手纸,逗你玩呢。”
肖晓一口咬定:“不可能!”
店老板用了激将法:“怎么不可能?世上的事情无奇不有哇,有人就是吃饱了没事撑的!也说不定他这会儿正躲在哪个角落里,等着看你的笑话呢!”
肖晓心里迟疑起来,他觉得店老板说得有道理,没准儿就是一场骗局,是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人弄出来的恶作剧,否则怎么这么久还没有失主找过来?
他用双手按一按那只包。包里面结结实实的,硬邦邦的,不太像塞满手纸的样子。他想,看一看怎么样?打开它,看一眼,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只为了不受骗。捡到东西是允许打开看看的,不然失主来认领的时候也没法对证。
肖晓说服了自己之后,心里很有一种明人不做暗事的坦荡。他换了个拿皮包的姿势,左手将包挟在肘弯里,腾出右手,自左向右地拉开包链。“哧”地一声轻响,黑色小包马上张开大嘴,把里面的五脏六腑全部袒露在了肖晓面前,丝毫也没有一点点故意要隐瞒的意思。
肖晓眯起眼睛瞥了一眼,魂飞魄散。
是些什么……是是是……些什么……这一摞一摞的、砖头一般沉重的、硬邦邦挺括括的东西?
肖晓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一大笔的钱--实实在在装满一皮包的百元大钞。他用劲咽了一口唾沫,只觉得太阳穴那儿轰轰作响,心跳得要蹦出嗓子,眼前的人啦,树啦,马路啦,汽车、自行车啦,都昏天黑地转成了一团,脚下的土地也开始漂移……
小店老板察觉到肖晓的神情不对,心里不由得起了疑惑,连声追问:“是什么是什么?”嘴里说着,身子就向肖晓这边靠了过来。
肖晓蓦然惊醒,大声呵斥对方:“你别过来啊!不准你看!我不会告诉你的!请你别过来!”一边说着,一边更紧地把皮包抱在怀里,肩和双脚都已经摆出了一副搏斗前的模样,单等对方走过来,他就要为了保护别人的失物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小店老板真的不敢走近了,讨饶似的摊开双手,哭笑不得地说:“你这孩子!我不过看看而已,又没说要你的东西,你怎么凶得跟个刺猬似的!”
肖晓再次声明:“我就是不准你看!你就是不能看!”
小店老板说:“好好好,我不看……唉,你小心!”
“小心”两个字还没出口,肖晓只觉得被人从旁猛地一推,而后一双大手像铁钩子似的,“刷”地从他怀中钩走了鼓鼓囊囊的皮包。肖晓下意识地抬头看去,见到了一堵肉墙似的庞大身躯,躯干上的硕大脑袋毛蓬蓬一片,分不清哪是胡子哪是头发。毛发丛里有一双死鱼样的眼睛,应该长有嘴巴的部位嚅嚅地动着,发出含含糊糊的带有威胁意思的声音。肖晓吃惊地叫了一声:“你怎么抢东西?”那人没有答话,抓着皮包掉头就跑,身躯虽然笨重庞大,动作却灵活轻快,三拐两晃已经隐入街边走路的人群中。
小店老板跺着脚说:“还傻愣着呀?还不快追呀!”
肖晓迅速反应过来,意识到碰到了抢匪,他的皮包被人抢走了。他狂怒起来,咬牙切齿地想:还有这种不怕死的!说时迟那时快,他双肩往后轻轻一晃,肩上的书包马上顺着胳膊滑落到地上。卸下书包的肖晓一身轻快,撒开脚丫子追了上去。
那抢匪毕竟身高体胖,目标过大,肖晓不过追出几十米,已经跟他脚尖靠着脚跟。肖晓知道动蛮力自己不是对手,正想着用什么巧劲,突然,那人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重重地向前扑去,发出沉闷的声响。
肖晓一边拼命大叫:“抓坏蛋啊!”一边奋力扑了上去,全部身子用劲压住那人的背部,死活都不肯松动。
还好,这里是繁华路段,路上行人很多,见到小孩子大叫抓坏蛋,马上有人停步帮忙,有上前帮着摁手摁脚的,有吆喝着向路边店借绳子绑人的,有大声询问是怎么回事的,现场被众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那抢匪纵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法从大家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了。
小店老板拎着肖晓的书包呼哧呼哧奔过来,挤进人群,大惊小怪道:“哎呀,你还真把他追上了呀!”
肖晓得意扬扬地说:“就他这个笨样子,他能跑得过我?我可是拿过全区百米赛跑冠军的!”
小店老板开始充当事后诸葛亮的角色:“他一定早就在旁边瞄上你了!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他了,他那样子贼头贼脑,根本就是不怀好意嘛!你还偏把皮包打开来看……”
旁边一个中年妇女好奇地刨根问底:“小孩子!他真是抢了你的钱?他干吗抢一个小孩子的钱?”
肖晓把手里的皮包拉链拉开,敞开口,展示给大家看。所有人几乎在同时发出“啊”的一声惊叹,目光齐刷刷地亮了起来,做出目瞪口呆的那副样子。中年妇女甚至颤抖着呻吟了一句:“这么多钱啊!”
肖晓又开心又得意地抬头四顾:“谁借我手机用用?我要给‘110’打个电话!”
人群里有人答话:“已经报过警了。”
话音刚落,尖厉的警笛声果然一路响了过来,一部蓝白两色的“110”警车在路边停下。几个警察先问清情况,把那抢钱的胖家伙铐了双手推进车内,又细听肖晓叙说了捡到钱包的全部过程,还拿纸和笔记下了肖晓的姓名、住址、学校和班级。小店老板不断地在一旁插话,补充说明他所见到的情况,恨不能把捡钱的一半功劳归到他自己身上。
而后肖晓就背着书包回家了。制服一个高大抢匪的兴奋已经超过了他捡拾巨款的兴奋,所以回家之后他只对爷爷奶奶绘声绘色描述了那场抢劫与反抢劫的搏斗,却忘了告诉老人那皮包里到底有多少钱。事实上他根本也说不清楚,因为他从头到尾就没有点清那些钱的机会。
第二天上午快放学的时候,校长把肖晓叫到了办公室。校长问肖晓:“你知道你昨天捡了多少钱吗?”
肖晓摇头。
校长激动地报出一个数字:“是五万六千八百块!”
肖晓有些惊讶,也夹着些迷惘。这数字毕竟太大了,对一个六年级的孩子来说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反倒不如几十块、一百块那么刺激。
校长告诉肖晓,黑皮包里有失主的名片,那人是个外地采购员,到南京来办事,一不小心中午灌多了啤酒,昏昏沉沉在小店里买烟,皮包就忘在柜台上不要了。等他发现丢失巨款的时候,他却又死活想不起来皮包遗忘在什么地方。他一个人丧魂落魄地在南京城里游荡了一个晚上,最后决定一死了之,就从夜间药店里买了一瓶“安定”,回旅馆全部倒进了嘴里。公安人员先是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把电话打到了外地,了解到他的身份之后迅速在全城各个旅馆查找,凌晨四点才找到他的下落,从床上把奄奄一息的人抬进医院。
校长摸着肖晓的脑袋说:“好孩子,你不单是捡了一大笔钱,你还救了一条人命啊!这好事做得大啦!”
那天下午,被救的采购员满脸蜡黄地冲到学校里来了,肩膀上扛着一面崭新锦旗,手里左一个网兜右一个塑料袋地拎了许多糖果、巧克力、话梅、瓜子,只差没把商店里的食品柜台背在身上。他见了肖晓就要下跪,口口声声叫着“恩人”。肖晓被闹了个大红脸,一时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还是校长出面好说歹说,收了采购员的锦旗和零食,才把他劝说了回去。
校长对老师们说:“肖晓一定要奖励!要借此机会开展理想主义教育,树立我们的良好校风!”
奖励什么呢?经讨论决定,破例给六(4)班一次升国旗的机会,升旗手就是肖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