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早上,法院的传票来了,罗云声被告商业欺诈。
安然开门,接过传票,转过头来时,看到罗云声牙关打战,脸如一片白纸。终于,颓然倒地。
安然镇定如常,脑子飞快运转。
最坏最坏的生老病死贫都经历过,从此,一切即能冷静面对。
安然跪地扶丈夫。
“无论如何,我一直会站在你身边。”她想尽全力给他力量和勇气。
猛然间,罗云声一把抱住她的腰,大声嚷叫:“安然,救我,我不能坐牢,我不想坐牢,我了解过了,非法手段商业诈骗要坐三年的牢,我坐了牢,我以后就完了,真的完了。”顿时,他声泪俱下,完全落形。
安然用力抱紧他,似乎想要输一点新生的力量给他,她安慰他:“不会的,一个人哪里能那么容易就完?”
“安然,你一定要帮我,救救我。”罗云声死死地抓着安然双肩。
安然被抓得生疼,动弹不得。
怎么救呢?她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平凡女子。
他真是情急心智也乱了,安然想,她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可怜他。
“我会的,我永远都站在你身边,即使坐牢,我也会等你,家人我会照料,三年一晃而过。”她信誓旦旦地说。
“我要的不是这些,”罗云声猛然抬头看安然,用力抓着她,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银盾委托的公关公司是夏氏,夏氏公司的公关部总监和钟子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是问题唯一有出口的地方。安然,你要帮帮我。”
五雷轰顶,柳安然顿时眼前金星乱冒。
“钟子山”这三个字一入耳,她整个人立刻呆掉。
“哪个钟子山?”安然莫名其妙问一句。
“你的前男友,就是你的前男友!”
安然大吃一惊,定睛看住罗云声,这一看,看出了大问题:此时此刻,罗云声潦倒万分,落魄脱形,在困难面前,男子气概尽失,人也变得百无禁忌,分明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柳安然不是不失望的。
他继续苦苦哀求:“你去求他,他负过你,一定会答应你的,好不好?”
“啊……怎么可能?”安然喃喃道。
“是真的,安然,”情急之下,罗云声欠起身来,居然跪在了安然面前,双手紧紧地拽着她的衣襟,“千真万确,千真万确,不信,你去问郭米亚,她也知道的,我们一直瞒着你。”
安然愕然,站立起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片刻功夫,她看见了几种真相,每一种都那么具有杀伤力。
“安然,求求你,你去向钟子山求情,他那么爱你,又负了你,一定会帮忙的。”罗云声声泪俱下。
但安然的感触则是另一回事。
钟子山回来了?
她曾经以为,再见到他,会问他一万一千个为什么,然后一把火同归于尽。可是,现在想的是,各自生活,从此山水不相逢。
原来,她已经过了那个坎。
可是可是,他曾经是她的天啊!
二十一岁那一年,第一次接到钟子山的约会邀请,幸福得整个人像糖一样融化掉,以为自己是灰姑娘,受到了命运的眷顾,遇见了王子。
之后,过了那么一段恍恍惚惚、迷迷瞪瞪的甜蜜日子。
一个人爱另一个人竟然可以那么深,爱得连自己都整个忘记,好可怕的事情。
二十二岁毕业,她开始工作养活一家老小,而他则继续升学读研究生,虽然走了不同的路,但他们仍然是彼此眼中的宝。
二十四岁,钟子山开始工作,进了本城最好的外企广告公司,互相支撑着走过了最初的不适应,雨过天晴,开始各自打拼。
又过两年,他的才华渐渐得到了认可,而柳安然也在电视台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可是,他们忙得没有时间再相处。
二十七岁这一年,是最不堪回首的一年。
安然要结婚,钟子山认为时间过早。安然大怒,年轻气盛,强弩弯弓,自桌上拿起水果刀说,要么结婚,要么看着我死。钟子山却自口袋掏出刀片,先下手为强,说,我怎么舍得让你死。鲜红的血顿时汩汩流出,安然大骇,慌忙中召唤救护车。
那个晚上,在医院,钟子山昏迷中一遍遍地唤柳安然:安然,我爱你,安然,我爱你。
柳安然趴在他身边,十指相扣,泪如雨注,想的是:为什么,为什么爱我却不肯和我厮守?那你又凭什么来爱我?
然后,他逃跑了,自医院,再也没有回来。
安然找遍了K 城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方水,失魂落魄,几近崩溃,幻觉叠生。
她在阳台上枯坐了七天七夜,不眠不食,渴望他像每一次一样,突然出现在街角,扬起手来向她挥手,喊一句:我的妞,快快下来。
可是,他像蒸汽一样,从此人间蒸发掉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穷尽理智的极限也不能明白。
这个人曾经为了帮她交学费,一个假期兼两份工;为了她能喝到可口的咖啡,半夜爬起来去24小时便利店;她一个小感冒,他可以立刻买一张机票飞回来,要她怎么能相信他不想和她长相厮守?
为什么一个解释都没有,就逃走了。
之后,她开始了一生中最初的等待。那么漫长,那么盲目,那么固执,那么莫名其妙。
二十八岁,所有人都在劝,不要等了,那个人不回来了。安然只是沉默。
二十九岁,所有人想尽各种办法劝,不要等了,那个人不可能回来了。安然仍然不说话。
三十岁,所有人都绝望地说,你是不是要一辈子等下去?
安然却惊骇,问:为什么你们都以为我在等他?
这一年,她决定重新来过。
当罗云声再次向她求婚时,安然乐得心花怒放,竟然说出三个字:谢谢你。
被人负过后终于知道了这份情的分量,她感激罗云声。
现在,在最最不经意间,却得知钟子山回来了。她除了震惊,竟然听不到心脏有任何特别的反应。
属于他们的那些日子早已经褪色,属于他们的那些情感早已经被岁月稀释。
没有他的日子,她的人生早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种模样,她已经不是当年的柳安然,而他究竟还是不是当年的钟子山,已经不重要。
可是,现在要她去求他,求一个负她至深的人,用背叛做筹码去催债,她怎么能做到?
她的爱情没有这么廉价,她的人格也没有这么低俗。
她陷入了深深的苦痛中。
罗云声开始一日一日地枯坐,一根一根地吸烟。
半夜时分,经常自噩梦中惊醒,吓得一头大汗,紧紧抱着柳安然,像个孩童一样脆弱。
这个可怜的人,可怜的男人,安然一边抱着他一边想。
一日,午夜时分,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安然突然感觉似有人抚她的脸,惊骇之中,大叫一声,跃然而起,却发现是一头乱发的罗云声。
他跪在安然的床前,两眼红肿似桃,发乱如草,脸在月光下一片惨白。一瞬间,安然浑身战栗。
他死命抓着安然的手,乞求:“安然,救我救我呀,我是你的丈夫,你怎么忍心看我坐牢?”
安然强作镇定,安慰他:“你先休息,休息好了再说,我一定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慢慢爬上床,虚弱地躺下来,不放心地低语:“安然,救我。安然,救我。”
救?人人都可以求救,为什么偏偏我只能自救?安然想。
突然间,觉得脚底生寒,似有一股冷气穿过心口,心好寒。
片刻里,她想起了郭米亚的话:K城已经没有男人。
其实,有没有男人于她已经没有意义,她是原本只靠自己的人。
那时那刻,她胸口憋闷,真真想大叫一声。
也是在那时,第一次真正承认,她从来没有真正地爱过这个男人,她也看清楚了她为什么永远不会爱上他。
要不为何她一直对他没有任何要求?这一点就是最大的证据。
但是,她已经决定,去求钟子山。
不管结果如何,她要竭尽全力帮帮这个可怜的男人。
管他怎么看她?做人最重要的是向自己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