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思想课堂-语言笔记
19890000000015

第15章 方言(2)

孔氏《诗声类》,以鼻音收声为阳声,以纯音收声为阴声,列为上下两行,发对转旁转之例。……阳弁阴弁阳侈阴侈各为一列,一部同居相转谓之近转,同列而邻居移转谓之近旁转。同列而隔越者谓之次旁转,阴阳相对者谓之正对转,旁转而更对转者谓之次对转?由近转,近旁转,次旁转,正对转,次对转而为双声者渭之正声;五者之外有音转而为双声者,对正声则成例外,谓之变声。凡是展转而犹同音者,发起之时地不同,所谓方音之差也。如《尚书》与《诗》时世不同,而《诗经》中更有诸风之差,汇萃之于一书,乃义同而音差,有所谓对转旁转者矣。

摘自胡以鲁《国语学草创》商务印书馆1923年版第34—35页

《淮南子》曰:“轻土多利,重土多迟;清水音小,浊水音大。”陆法言《切韵序》曰:“吴楚则时伤轻浅燕赵则多伤重浊”。“刊”“迟”谓四声之长短,“小”“大”其殆轻重之意与?“轻浅”“重浊”,由韵言,继续音断续音之谓;由音容言,则锐钝之别与?“清水”“浊水”,谅指江、淮、河、汉而言;然则“轻土”“重土”,凉指江滨河卫之地域也。要之,汉族即所谓大陆先民者,由西方秦蜀,或更自远西,经秦蜀而来住于巨川沿岸者,历史足征也。巨川沿岸宜于聚居,生长繁滋,衍方五千里之地。河卫之北,江淮之南,无几皆汉人居焉。此间自然被江河之影响而分为南北:河工之岸谓之唐虞,江汉右左谓之夏楚:方音之差。随社会之分裂而起;舜乐以南风纣以北鄙,刘向已辨之矣。降至先周,其王室东南以大山为畛域,而岱南曰徐、曰扬皆羁縻于周。周人作“四始”,北音巧流入于南。

摘自胡以鲁《国语学草创》商务印书馆1923年版第87页

古北方但有五声,至文武始增“和”“穆”二变徵。和穆之音若何无从确知,然所谓和穆辟雍者,大抵清朗之音,即所谓“开音”“继续音”与?韩诗说周、召,推其地在南阳、南郡间,又有以二《雅》为夏、楚,《诗》三百而以楚为中声者矣。要之,随南北之交通,北音流入南方,南音广杂转以北侵者,殆事实也。然此时虽曰“能夏则大”,楚声犹谓为南蛮侏离而受斥。迨周室式微,吴楚相继称霸,老庄领袖南学,南音益以北张。如“耶”,疑问语助节词,开张口以腔而发之侈音,盖楚音也。此在四书、《左传》尚不概见,《语》、《策》、诸子中始盛用之,去声开音皆继续的延长音也。发之之时,于肺脏中遒敛其气而深长发扬之。此种发音为北鄙之所难,故郑声且见斥以为放。今山西人发阳唐之音犹穹其口腔,在古则张大而发阳唐者,更江南而已也。至吴越接踵,抗衡上国,涎慢江南之音,所谓雅雅如白项鸟者,始盈中国矣。

摘自胡以鲁《国语学草创》商务印书馆1923年版第88页

然保存性,吾民族特性之一也,保守乃起排他。淮南距淮北仅一衣带水耳,而见称曰“蛮”。汉承秦后,王关中,江南又见斥矣。至晋室东迁,清谈老庄,南北方翕合无间,南音方一般认用也。(《抱朴》外篇《审举》曰:“昔吴士初附,其贡士见偃以不试;今太平已四十矣,犹复不试,此乃见同于左桩之类”,由是可知晋初中原人士犹贱视吴楚,至东晋始得翕合也)。晋一东来,北方外患遂从此无宁日。五胡蹂躏中原者百余年。所谓南北朝者,南方为中国都,异族转窃据于此。于是文学流行皆折衷于南方;蟠踞中原之胡人亦摹仿当时江南风。如彼孝文帝者,其特著者也。晋后四百余年,南方之音普遍中原,北鄙之声则与刚锐之气俱消矣。急促吸入之音渐弛缓其所促;闭障破障之音则为摩擦音,为喉音。唐代都长安,江南之文风益促其倾向。五代至宋,北患愈烈,中原旧地化为兵马之场。文弱旧民族抵抗力薄,然其不严愤激之情可知也。悲凉慷慨,发之于音。促音消而余韵长唇内鼻音弛而为喉内。……宋之末世外患最烈,中原元气之伤。亦于此最甚,于是发之于声也哀以嘶,软化之韵,头部共鸣之音,起于是矣。自是以还,宛平都会六百年,此种音声殆浸淫遍中国。惟闽粤等沿海地,濡染古中原文化也晚,距离音声激变之北方也远,犹得保存其古音化石耳。

摘自胡以鲁《国语学草创》商务印书馆1923年版第89—90页

盖古本一字,音既转而形亦更,则一义不一形;其有音转而义不变者,则一字不一音;一义数字是为字各异形,一字数音是为言各异声,然皆方言不同之所致也。

摘自刘师培《新方言序》《左盒外集》北京情绠堂1928年版第17卷

吴语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文言音与白话音的差异。同是一个字,在白话里念此音,在文言里却读彼音。

摘自王力《汉语音韵学》(1936年)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618页

现代离开先秦二千余年,离开汉代也近二千年。这二千年来,中国的语言不知经过了多少变化。《新方言》的作者及其同派的作者怀抱着一个错误的观念,以为现代方言里每一个字都可以从汉以前的古书尤其是《说文》里找出来,而不知有两种情形是超出古书范围以外的。第一,古代方言里有些字,因为只行于一个小地域,很可能不见于经籍的记载。而那个小地域到后来可能成为大城市,那些被人遗弃的字渐渐占了优势。第二,中国民族复杂,古代尤甚,有些语汇是借用非汉族的,借用的时代有远有近,我们若认为现在方言中每字都是古字的遗留,有时候就等于指鹿为马。上述的两种情形,以后者的关系为尤大。

摘自王力《新训诂学》《开明书店二十周年纪念文集》开明书店1947年版第179—180页

言语时时流变。中国素少言语之记载,仅《方言》一书,而所辑又不多,且自周至汉,在时间上初无明确之分析,无法寻其流变。郭璞作注,以晋时言语为根据,于此可稍求得汉晋言语之流变焉。

摘自胡朴安《中国训诂学史》商务印书馆1937年版第245页

是《方言》一书,在当日为别国之语,在今日遂成为古今之言。寻《方言》中之文字,有在《方言》以前,已为经传中所用者;亦有在《方言》以后,而为载籍上所用者;亦有注疏家引为古义之解释,或为通假之考证者。

摘自胡朴安《中国训诂学史》商务印书馆1937年版第249页

(四)方言与国语

为什么要有国语?一是对于国外的防御,一是求国内的统一。现在世界主义渐盛,似无国外防御的必要。但我们是弱国,且有强邻,不能不注意。国内的不统一,如省界,如南北的界,都是受方言的影响。也有人说:“我们语言虽然不统一,文字是统一的。”但言文不一致的流弊很多。用那一种语言作国语?有人主张北京话,但北京也有许多土语,不是大多数通行的。有主张用汉口话(章太炎)。有主张用河南话,说洛阳是全国的中心点。有主张用南京话的,说是现在的普通话,就是南京话,俗语有“蓝青官话”的成语,蓝青就是南京。也有主张用广东话的,说是广东话声音比较的多。但我们现在还没有一种方言比较表,可以指出那一地方是确占大多数,就不能武断用那一地方的。且标准地方最易起争执,即如北京现为都城,以地方论,比较的可占势力,但首都的话,不能一定有国语的资格。德国的语言,是以汉堡一带为准。柏林话算是土话。北京话没有入声,是必受大多数反对的。所以国语的标准决不能指定一种方言,还是用吴稚晖先生“近文的语”作标准,是妥当一点。现在通行的白话文,就是这一体。

摘自蔡元培《在国语传习所演说词》北京《晨报》1920年6月25日

我说到方言完美,方言也可采用时,颇有人持反对论调,我认那种反对论调,大抵由于因陋就简的心理所酿成。他们以为这样进行,将来看书就繁难了。要不然,决无绝对禁止方言搀入文言中的理由。试举一例;如上海方言的“要末……要末……”,据我愚见,就觉更无何种通用句式可代。我们试将通行文言“不自由毋宁死”至少有下列两点不如“要末自由,要末死”:第一,后者较为有力;第二,后者较为简便;后者只说“要末自由”也可,只说“要末死”也可;前者却是不行。即如“全或无”,我以为也不如译作“要末全有,要末全无”,更为有力。倘然绝对厌恶方言,便享不到这种便利了。当此国语文新兴的时候,正该虚心平气,仔细研究,慎重采用;如果因陋就简,总是不很有利于国语文前途的。

摘自陈望道《方言可取的一例》《民国日报·觉悟》1923年4月5日

为了活现起见,一向鄙看话语的文言有时也要参用土话。例如“阿堵”,例如“宁馨”。我们的大众语何必严格拒绝土话方言呢?至于有些地方语言文化特别落后,除了土话方言,简直什么普通话也不懂,那要拒绝也无从拒绝起,暂时只有将就用着那土话。……需要教育的力、文学的力、或文学教育的力,拖向普通上走。口头上拖的方法,我看北平话运动也是一条大路。但北平话运动,我们应该把它当作普通话运动的一个方法看,不该把它当作“标准语”运动看。北平话在我们那边,叫做“官话”。官话,农人对它颇有反感。把“打官话”,当做“顽强”的代名词。但他们也未尝不觉得说着好玩。只要从事北平话运动的人,去了些官派头,不把它当作至高无上的什么标准,不想用居高临下的态度压服别人的话,却当作普通性比较大的一种土话,遇到普通性更大的语言就让,就可以减少些阻碍,也于语言文化更为有益。这从普通话方面看来,正是促进充实普通话的一种重要方法,可以使普通话不致等着交通发达,生活密切,结果自然成长,普通话可以更迅速地形成为普通充实活现的公共语,可以赶快获得可以“扬弃”了一切土话方言的资格。

摘自陈望道《大众语论》《文学》第3卷第2期1934年8月

“拉丁字蚕食方块字的办法”,我不知道是预备给什么人用的。给不识字的大众用的吗?给他们用,恐怕应该反过来,先教给记音文字,才慢慢地教给搀用方块字的文字。果真这样,那就不是记音文字蚕食方块字,倒是方块字蚕食记音字了。而且实际也已经离开了纯粹采用表音文字记录方言的主张。现在有一部分主张采用表音文字的,似乎都还站在十字街口,一面想纯粹用方言,一面又想普及各地。想把两路一脚走。所以提出的方案有三,没有一案离开方块字的。一案是“海上花”式的,纯用方块字;一案是拉丁化的,旁注方块字;还有一案是蚕食残叶式的,两种字搀用。这似乎都是为别个地方晓得方块字的人们设想,不是纯粹为当地的文盲。若是为文盲设想,为什么别的字例要用方块字,几个常用的比较容易学得上的代词、助词之类倒要用记音字呢?为什么这些容易学上的字倒一定要拼方音呢?倘想通行各地,在各地方言还是这样不统一的现在,一时似乎还是没有法子废除掉方块字。旁的不说,几个记录方言的方案便是这个消息的报告者。

摘自陈望道《方言的记录》《太白》创刊号1934年9月

用词应尽量采用大众所使用着的话语,在可能的范围以内尽量吸收方言。凡是大众使用着的话语,不论是方言或是新话语,都自有它的特别情味,往往不能用别的近似语来代替。例如“揩油”在上海一带已成为大众用的话语,自有它的特别情味,我们如果嫌它土俗,用“作弊”“舞弊”等话来张冠李戴,就隔膜了。方言只要有人使用,地方性就会减少。

摘自夏丏尊《先使白话成话》《申报·自由谈》1934年6月27日

我国地方很大,名省语言,不能一致,例如福建、广东两省的语言,与他省完全不同;而这两省里面,闽南与闽北不同,广州与潮州又不同,不但闽、广两省,就是江、浙、江北与江南不同,温台与嘉湖不同。所以从前中国留学生在外国的时候,用本籍语言,彼此不能了解,反要说外国语,在英国就说英语,在法国就说法语,给外国人听了,真觉好笑。其实外国何尝没有方言,但总有一种标准语:法国用巴黎语,德国用汉娜佛语,总是人人能说的,所以我们也要有一种国语。

摘自蔡元培《在上海锦兴电台为促进国语教育播讲词》(1935年)《蔡元培语言及文学论著》河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30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