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所向,万物似是而非,然而心若静水,不为烦恼忧愁所动,又岂非是行尸走肉么?
如是那样,拥有了天地第一的通天道行,活在这世上却又有何意义?
沈遗风很矛盾,所以,他脑海深处、那空空白白的世界里,缓缓出现了山、出现了水,也出现了万物,那是一个美好而和谐的世界,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万物苍生遵循自然。
时光倒转,泰山仙人洞前,一个个熟悉身影晃荡在眼前,欢声笑语,温馨如梦。
那永恒不忘的画面,恍惚就在昨日:
泰山高处藏仙灵,仙人洞里一家亲,
九天之上彩虹横,黄衣诀诀侧旁倚。
幽幽琴声似天籁,低低弹颂相思语。
笑声欢语师兄弟,情浓于水脉相连。
那一切,竟是如此美好啊。
可惜,时光能回到过去么?
沈遗风却还能拥有那美好的未来么?
恐怕是不能了,所以,他脑海深处的美好世界,渐渐演化成了一个妖魔乱舞的世界,所有的美好,均如镜子般碎裂了开来,心爱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痛苦一次一次冲击着他善良的防线,最终导致他开始执剑反抗,杀死一个又一个本不该死、只因他想要活下去而不得不让他们死去的人。
这一切,他可曾后悔?
只是,这一切都已经发生,再也回不到过去。
只是,他若不执剑反抗,只怕世上便再也没有了他的存在。
命运选中了他,苦难选中了他。
他活着,只为改变命运,驱走苦难。
只是,现在他仍未做到这一点,可身边的人却已经死了一个又一个。
这样的代价,是否太大了一些?
代价的确很大,然而,他能放下心中执念,任由命运摆布么?
不能,当然不能。
苦笑了笑,沈遗风望着一梦方醒的背影,道:“一梦兄,或许,我沈遗风永远也无法达到大道无痕之境了。”
一梦方醒道:“为何?”
沈遗风叹道:“因为……我从不是一个伟大的人。所以,我心里所想,向来都局限在自己想要的未来之中。”
一梦方醒道:“那么,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沈遗风道:“平静、安稳。”
一梦方醒道:“听起来简单,好像你要得到这样的未来,确是极不容易。”
沈遗风点了点头,道“的确不容易,所以,我虽然无法领悟天人归一之境,却仍会为了自己的命运而去改变眼下这妖魔乱舞的世界,同时也会阻止劫难的发生。”
一梦方醒沉默着,沈遗风忽然又问:“一梦兄,你心里可有烦忧?”
一梦方醒略点头,道:“我有的。”
沈遗风脸色微怔,有些困惑地道:“你……也有烦忧?”
一梦方醒苦笑道:“你是不是想说,既然我有烦忧,却又怎能达到天人归一的境界?”
沈遗风道:“是。”
一梦方醒道:“其实是你理解错了。真正的大道无痕绝非断情寡欲、恰恰相反的是,心存仁善、对于万物苍生充满慈爱之人方能与自然结合,哪怕是一草一木,皆能与之心灵相通,如此一来,方能达到万法自然,大道无痕,天人归一的至高境界。不过,这一切究根结底,都只在于一个‘悟’字之中,我之所悟、非你之所悟,所以我悟出来的境界,永远都只属于我而不属于你。你可以学其神,却无法得其义,同样也无法达到天人归一之境。”
沈遗风脸色微变,而就在这时,脑海之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恍惚有什么东西盘旋在他的魂魄深处,他欲要触手去捉,可是那样东西却总是飘忽不定、若有若无,好似天端的明月,只可远观而无法近触。
一时间,他陷入沉思之中,将一梦方醒的话由始至终回想了七八遍,但是,他越想、那种神秘之感却离他越远,最终忽然散去,脑中空空如也,竟是什么也没有抓住。
“有人来了。”忽然,一梦方醒身影凭空而逝,虚无缥缈中传来他的声音:“沈遗风,我不希望还有第五个人知道我的存在,另外,你一定要记住,你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沈遗风一怔,本欲问问‘另外三人是谁?’,然而对方却说了一句“后会有期”,最后一个字已经缥缥缈缈,几是弱不可闻,显然去得极远,自己纵然高声大喊,只怕一梦方醒多半也是听不见的,无奈之下,不由苦笑了一下,心里却在暗暗思索着另外三人的身份。
正在沈遗风冥思苦想之际,忽然,道五彩奇光未经感召、凭空而现,围绕着他回旋飞舞了几圈便即停在视线前方一尺之处,却不正是痴情剑又是什么?
沈遗风伸手,轻轻抚摸着剑身,平静地说道:“你没有随他而去,可见你是铁了心要让我来肩负挽救苍生的重担了。唉。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是应该恨你,还是应该感激你。如果没有你,或许我便不是现在的我。如此没有你,也或许这世上早已没有了我,不是吗?”
痴情剑似是听懂了沈遗风的话,剑上光芒略显暗淡,似乎是在表达自己深深歉意。
沈遗风忽又笑了笑,眼中流露出一丝深深情义,望剑发痴,道:“这一切既已注定,你和我再怎么样也是逃避不了的,所以,你无需自责。唉。我知道心里终究也是想念着他的,不是么?嗯,你去吧,去见见他,我知道你还会回来。”
痴情剑上缓缓涌出一片柔柔的异彩,飞近沈遗风,以剑身轻轻摩擦了几下沈遗风的脸庞,即调转剑头,朝正前方破空而去,只一瞬间,即没了影踪,快得惊人。
“傻瓜。”正在这时,沈遗风身后传来了乌鸦的声音:“你这臭小子,老子总算找着你了。”
沈遗风闻言转身,只见身后一人一鸟御空飞来,转眼间即飞落在地,正是乌鸦与忘川雪。
忘川雪也有些气恼之色,抱怨道:“沈遗风,你怎地一个人离开了,即便你不愿与我和小风在一起,却为何连个招呼也不打一下?”
乌鸦咆哮道:“是啊,你小子也太没义气了。”
沈遗风微微苦笑,正欲解释,却想起一梦方醒离去时所说‘要他保守秘密,莫叫第五个人知晓关于对方存在’一事,当下道:“我只不过是想出来散散心而已,正打算回去呢,不想你们便来了。倒也正好,那咱们便不必回去了,直接上路吧。”
忘川雪道:“散散心需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见沈遗风含笑不语,无奈之下,她又道:“好吧,你既然不想说,我不勉强你便是了。只不过,你说上路,咱们却是上什么路,去什么地方呢?”
沈遗风沉思片刻,看了忘川雪一眼,道:“不如,去江陵吧。”
乌鸦大怒道:“什么,你要去戮魔盟?你脑子没坏吧?你忘了他们是怎么对你的吗?而且,那鬼地方本尊再也不想回去了。”
“哦”了一声,忘川雪古怪地看了乌鸦一眼,道:“小风,你怎会生这么大的气?你和沈遗风在江陵,可是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么?”
乌鸦眼中忽有泪光闪动,哀伤地道:“雪姐姐,你不知道……青儿……青儿就是死在戮魔盟的。我不想再去那个伤心之地了。”
忘川雪与沈遗风互望一眼,本是想笑,但却又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最终眼里均是浮现同情色彩,只是因为找不到什么词汇来安慰一只因情而伤心的鸟,是以一时无语。
过了许久,沈遗风方道:“心竹失踪了这么久,我很是担心,这一趟江陵之行,第一;我想让蓝灵帮我打探打探关于心竹的消息,第二……”看了忘川雪一眼,道:“如果你愿意的话,便加入戮魔盟,相助于蓝灵吧。据我所知,如今天界正在极力撮合浩气盟与戮魔盟结为联盟,而盟主则由蓝灵来担挡。
我担心新的联盟会分化两极,出现两股相互排斥的力量,以蓝灵和戮魔盟原本的实力,尚不足已震慑两极势力,所以,我想蓝灵定会为此感到十分苦恼。
不过,如是她能得你之助,戮魔盟势力必将大增,届时,浩气盟只怕多半是不敢多生事端吧?”
“你少来了。”忘川雪翻了个白眼,咯咯笑道:“你以为给你给我戴了顶高帽子,我便会顺你之意,加入戮魔盟么?我才不要,天天受人管制多不自在?”
乌鸦喜道:“雪姐姐说得对极了,千万不要答应傻瓜。不如……咱俩一起双宿双飞,岂不逍遥快活?”
忘川雪与沈遗风一齐看向乌鸦,便如看怪物一般。
乌鸦蛮不高兴地抱怨了几声,不过沈遗风与忘川雪只笑了笑,并未过多理会,这让他好生郁闷。
沈遗风忘川雪道:“你放心吧,蓝灵为人和善,待人极好,你只需与她相处数日便会了解她的为人。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很合得来的。而且,待你在戮魔盟呆过一段时日之后,若你不想再呆下去,蓝灵也绝不会勉强你留下来的,关于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你如此了解她么?”忘川雪笑道:“这么说来,这位蓝灵妹子可当真是个极为惹人喜欢的可人儿了。你老实说,你跟她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嗯?”
沈遗风苦笑道:“你多心了,我与蓝灵只不过是兄妹关系。”
“是这样么?”忘川雪抿嘴咯咯一笑,道:“那好吧,咱们便去见见这位妹妹吧。”
沈遗风脸色微显尴尬,因为忘川雪看他的眼光里,透着一丝戏谑的神采,同时自己将蓝灵当妹妹,她也说蓝灵妹妹,当真好不暧昧。不过他知道忘川雪非是凡人女子,并无一般女儿家的常态,其性情又变化多端,多以捉弄人而自以为趣,是以却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二人做好了决定要去江陵城之后,乌鸦虽颇多不愿,却仍是跟了去。
在云层上,沈遗风直接御空飞行,忘川雪见状,脸色微异,道:“你不是向来喜欢御剑而行的么?你的剑呢?”
沈遗风正在思索如何回答之时,痴情剑却忽在此时从远方飞了回来,轻轻落在他手中,忘川雪脸色微异,却并未再多问什么。
沈遗风本想以意念同痴情剑交流一些事情,不过他所问之事,痴情剑似乎并不愿过多回复,导致最终什么也没有问到,无奈之下,只得作罢了。
※※※
雷雨山上空,阴云密布,地面上飘浮着黑色的气体,时有雷声隆隆作响,恍惚就要下雨了吧?
在一片寸草不生的乱石坡上,静静伫立着一位身穿彩衣的纤纤身影,她站在这儿已经长达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中,不曾言语,不曾动弹,便似一尊石像美人,彩衣徐徐,青丝凌乱,隐隐有些凄凉之美。
其时,一个雷电从云堆里打了下来,‘叭啦啦’一声炸响,惊天动地,狂风卷起满地尘埃,弥天漫地,苍穹之上,云涌翻涌,在几次雷轰过后,终是迎来了一场磅礴大雨,而彩衣女子面不改色,仍就如此静静站在哪儿,眺望远方,并没有回去避避雨的打算。
也正在这时,远处,有一白衣女子手里拿着把油纸伞、跑着步,很快,来到彩衣女子身旁,替她撑起了伞,满脸心疼之色地道:“小姐,都下雨了,你怎地还站在这里?还是快随我回去吧,不然主人又要骂雪衣了。”
彩衣女子自然便是诗尘了,对于雪衣的话,她恍惚并没有听见一般,但却微微仰起了头,终算是动了一动,喃喃自语一般的幽幽说道:“他是没有来……”这语声听来,竟如此忧郁,如此哀伤。
雪衣疼惜地道:“小姐,你说谁没有来?是那沈遗风吗?他这人无情无义,你怎地还昐着他来看你呢?小姐,你就快成亲了,还是不要再想这个人了,忘了他吧,主人说了,刑无情刑尊主乃一界至尊,你嫁给他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生荣华,享之不尽的……”
诗尘淡淡笑了下,语声平静地道:“雪衣,如是主人要让你嫁给一个你不喜欢的人,你……愿意吗?”
雪衣一怔,低垂着头,轻轻抚摸了下头皮,一脸迷糊之色,随即又抬头看,瞪着眼睛道:“小姐,主人要让雪衣嫁人了吗?”
诗尘摇了摇头,道:“我是说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