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一战不知是持续了多久,直到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味,天空被晚霞染红,大地被鲜血浸湿,周围都是厮杀的声音,死在她长枪下的英魂数不胜数,她就像一个来自地狱的阎罗,所过处,满地的尸体,满地的断手断脚,满地还没凝固的鲜血。
然而她却被凌亦拖住了,凌亦的身手她很清楚有多了得,两人身影交错,兵器相碰,谁也没对谁留情。
“有长进。”凌亦的眼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精光,浑浊的风迎面吹来,翻飞了他身后嚣张肃杀的战袍。
斩云顿时敛眉,留了个心眼,但出招攻击的架势却丝毫没有放缓。
她不知道凌亦要耍什么诡计,小心为上。
长枪刺出,凌亦身子后倒躲过,斩云那一枪刺得很快,没能刺中凌亦,却也削落了他后仰一瞬间扬起的几缕发丝,飘扬下落,大风一吹,然后不知所踪,甚是惊险。
凌亦忽然调转马头来到斩云身后,长剑斜斜扫出,斩云的听觉比当初的她更加灵敏,她可以在大风呼啸中辨别百米之外的脚步声,此刻辨认长剑扫来的方向更是轻而易举,她忽然长枪一挡,火花四射,大吼一声,长枪一点虚招也没使,又快又狠地朝凌亦刺去。
这就是她杀人的风格,干净利落,只注重结果,从来不顾过程,不需要花招,不需要架势,只须刺出的一枪一剑可以让对方流血。
但因为面对的是凌亦,斩云虽然没想要凌亦的性命,只需要他受伤就好,以凌亦的实力,避开这一枪是轻而易举的事,所以她刺得没有留手,大胆地瞄准了心脏要害,如果他连避开心脏位置的这点事都办不到,那他可以去死了!
但出乎斩云意料的事发生了,凌亦真的没躲过去,他竟然放缓了速度,唇角勾起,正面迎上了斩云的长枪,连躲都不躲。
斩云顿时被吓得手一抖,列帛的声音响起,长枪贯穿凌亦的身体,她最后一秒瞄准的手抖了一下,但还是不能确定是不是刺伤了心脏,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真的没救了,可以去死了。
这个家伙怎么会没躲过去,是意外?还是根本就是故意的?
斩云愣在了原地,两个人都像定住了一般维持着那个姿势,若不是周围的厮杀仍在继续,会让人以为时间已经定格了。
凌亦抬起一只手落在长枪上,嘴角流下一抹猩红,似乎在笑:“风斩云,你应该在刺偏一点,想要我命?”
斩云愣住了,但很快便明白了什么,脸色一黑,阴沉得可怕:“你是故意的。”
说罢,她便要拔出长枪。
“你拔出来了我就会死了。”凌亦不紧不慢地说着。
斩云愤恨地咬着牙,便要干脆松手丢下长枪。
“你松手了,长枪位置有变,我也会死。”凌亦脸色苍白,鲜血仍不断从他唇角淌下,他满头冷汗,低喘着气,唇角却仍得逞一般坏笑勾起。
斩云脸色难看,凌亦被她刺中的位置确实有点尴尬,他暂时死不了,但只要长枪的位置有一点点变化,马上就会伤到他的心脏。
“卑鄙!”斩云唾骂一声,她不想杀凌亦,就如他不曾伤害过他一样,好像所有事情他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这样想来,真是挺替他可气的。
果然不愧是变态杀神,就会杀人,对人体构造太清楚不过了,哪能让人一招毙命,哪能让人求生不能,哪能让人死也死不成活着也难!这招居然用在她身上了,是料定了她不会杀他吗,可恶的小人!
凌亦冷笑一声,充满嘲讽:“这就是你所说的兵不厌诈,与人无忧。”
斩云微微一愣,从前训练她最多的就是凌亦了,每次都是又凶又严格,和她打起来时也是绝不想让的,为了对付他,她也总利用凌亦不会真要伤她的心理,每次都将他气得半死,她也总用一句“兵不厌诈”光冕堂皇地将所有罪责推到他身上,为自己脱罪了个一干二净。
“被俘虏,要我死,只能选一个。”
凌亦真的很无耻,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凌亦这么无耻呢!
斩云愤愤地想着,她可以拔枪出来,继续杀敌,也可以松手离开,什么都不管,但是最后她还是选择了一动不动在那站着,脸色阴沉。
她发誓,她绝对是最后一次上这小子的当了,也是最后一次选择留住他的小命了,就算还了当年倾囊相授之恩,下次再用卑鄙的这招,她绝对二话不说让这个越来越卑鄙的小人去死!
无数把长剑落在斩云的脖子上,为了不让长枪移位,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俘虏了。
粗糙的麻绳将她捆住,沙场就是如此,她绝对不指望晏青来救她,她也绝对不能在这时候打乱晏青的阵脚,毕竟他与凰祁晔两王交战,本就实力相当,分不得神,没注意到她正好,她还就不信了,这天下还有能困得住她的牢房不成。
见斩云已经完全被捆住,凌亦这才拔出了长枪,红色的血液喷射出来,染红了他的战袍,他闷哼一声,脸色苍白,身子一僵,立即用手重重按压在伤口上。
斩云被凌亦突然的举动吓得一怔:“怎么没死……”
凌亦艰难地抬起唇,气息不稳:“如果我连对自己的身体都不熟悉,如何杀人。”
言下之意,他故意中斩云长枪的位置哪里是什么尴尬危险的位置,什么不能丝毫移动,简直是瞎话。
斩云脸色一沉:“卑鄙!”
那位置选得的确很好,让她都误以为就要刺到他的心脏了。
“兵不厌诈,你似乎忘了。”
又是这句话!
“风少将!”
有晏字军的将士们见他们个子虽小却极其彪悍的风少将竟然站在那一动不动毫不反抗地被祁军的人擒了,他们心中满是疑惑,怒气顿起大声一吼便要杀上来救他们的风少将。
吼声很快被一阵阵厮杀的声音覆盖,斩云只看到那些与她朝夕相处的晏字军们满脸怒气,斩杀阻挡在他们前面的人,正朝她所在的方向杀来,他们口中大声喊着什么,但在这杀场之上,谁也听不清。
斩云目光一沉,被风缭乱的长发垂下,遮盖住了她的脸,看不清她的表情。
今夜的月亮很大也很圆,正是月圆人圆时,但对于军营里的这些好儿郎来说,他们刚刚杀了一场战,无论胜负,任何一方都会失去战友,失去兄弟,有的人甚至失去了自己的性命,战争就是这样残酷。
点点黄晕的光肆意地洒了下来,使整个大地显得更加苍茫,杂草摇曳,似乎让人的心也跟着摇曳起来。
晏字军的不败神话不是吹出来的,晏青所训练出的军队的确很有实力,祁军杀入中原的第一关就这样落幕了,晏字军很漂亮地守住了凤国的门户。
但祁军的实力的确超乎所有人的意外,突然崛起的祁军竟然是一支很强大的军队,他们纪律严谨,阵法精妙,虽然没能攻破凤国的第一道关口,但却也绝对称不上败战而回。
或许,这一战本就只是一个开战的信号而已,全天下皆知,凤祁两国开战了!
斩云被铁链锁住了手脚,沉重的铁球让她挪动不得半分,她纤细的手脚都被磨出了血迹,一碰就会刺涩的疼。
她本就只有一只手能用,如今好了,手脚都被锁住了,看来想要挣脱铁链,她还必须想想其它的办法。
祁军虽然没有打胜战,但他们一点也没有失落的情绪,相反地,他们点燃了篝火,大声唱着歌,将士们的斗志及其昂扬,他们正在庆功,因为他们抓了凤国一员猛将!
军营就是这样,人们无暇悼念战死的兄弟,因为他们必须时刻保持昂扬的斗志。
斩云讽刺地抬起唇笑了笑,没想到她一个无名小卒竟然也能称得上凤国一员猛将了,不知该是喜是忧啊。
她被锁在马厩旁已经许久了,没有人理她,来来往往从她面前经过的士兵都会用既愤恨又不屑的目光看她一眼,除此之外,她没有再见过大将以上的人物,更别提是秦绝月凌亦他们了,至于凰祁晔,恐怕他还不知道她已经被俘了吧,如果知道了,该是怎样的表情,同情?心疼?还是不屑嘲讽,歌颂她永远是他的手下败将,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月华清冷,篝火却旺盛。
斩云冷笑一声,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此刻晏字军应该已经乱成一团了吧,晏青应该也发现她不见了吧?
这样也好,没人理她这个俘虏,好歹她暂时不会受什么皮肉之苦,
“起来!”
忽然一声粗鲁的叫骂声响起,有些微醉的祁军将士狠狠朝坐在地上默不作声的斩云吐了口唾沫,然后一脚将淡定得让人冒火的风斩云踢倒在地,骂到:“你******还当自己是谁呢,不过就是一个小俘虏,给我起来!”
斩云冷眼抬起,默不作声地站起身。
如果是以前的她,一定会冲动地骂回去,但现在的她很清楚,现在越是强硬,她就会越惨,现在最该做的事就是顺从,就是收敛起桀骜不驯的锋芒,她需要等待时机,然后从这个鬼地方离开!
那个醉脚的士兵许是恨极了斩云,也难怪,斩云今天在战场上可是威风凛凛,不知道杀了多少祁军将士。
大汉正要抡起拳头一拳眨过去,斩云眉头一皱,却冷静得很,这时候不去躲闪,吃一拳就了事了,若是躲闪了,恐怕这个难缠的家伙还真没完没了了。
就在那一个粗壮的拳头就要落下时,忽然一声如沐春风好听的声音响起:“住手。”
两人皆是一愣,大汉顿时收手,酒也清醒了几分,一见来人,顿时毕恭毕敬起来,满心满眼的敬佩:“军师。”
是绝月……
斩云淡淡敛眉,神情却没有多大的波澜,绝月一如往昔,清俊温雅,有如谪仙。
她还记得当初他自刺一剑放她走时说的话,他说,云儿,如果不能谅解,非要为敌的话,就走得远远的,再见就是敌人,绝不留情。
斩云勾起唇,似笑非笑,好像还是她赢了呢,绝月对她永远狠不起来的,她承认,她时常利用绝月这一点,包括当时,包括现在。
“秦军师。”斩云的声音淡然,好像不认识绝月似的。
绝月目光深沉,噙着一抹复杂得难以看清的东西,他定定地看着斩云,衣袂翻飞,翩然若仙,这是大漠中的谪仙。
他的目光落在斩云受伤的手腕和磨损的脚踝上,他目光一敛,是满满的不赞成,命令道:“解开。”
斩云毫不躲闪地迎头对上他的目光,似笑非笑道:“是来救我的?还是来杀我的?”
“你……”绝月的目光真的很复杂,复杂到连斩云也看不懂了,终于,他淡淡地垂下了眸子,声音一如既往温柔清淡:“祁王想见你。”
斩云微微一顿,仅一瞬间便又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好。”
回答得干净利落,一点也不扭捏。
“我好像没有权利说不吧。”她想了想,又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