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形势解》,即对《形势》原文的解说。本篇采取了夹引夹议的方式,这种解说方式在古代著作中较为常见,一方面逐一阐述了原文的意义,另一方面又有所升华拓展,使人加深了对篇章的理解。
此外,本篇的解说也证实了一点,《管子》一书并非一人一时所作,而是管子后学不断探讨累积的结晶。
原文
山者,物之高者也;惠者,主之高行也;慈者,父母之高行也;忠者,臣之高行也;孝者,子妇之高行也。故山高而不崩,则祈羊至;主惠而不解,则民奉养;父母慈而不解,则子妇顺;臣下忠而不解,则爵禄至;子妇孝而不解,则美名附。故节高而不解,则所欲得矣,解则不得。故曰:“山高而不崩,则祈羊至矣。”
渊者,众物之所生也,能深而不涸,则沉玉至;主者,人之所仰而生也,能宽裕纯厚而不苛忮,则民人附;父母者,子妇之所受教也,能慈仁教训而不失理,则子妇孝;臣下者,主之所用也,能尽力事上,则当于主;子妇者,亲之所以安也,能孝弟顺亲,则当于亲。故渊涸而无水则沉玉不至,主苛而无厚则万民不附,父母暴而无恩则子妇不亲,臣下随而不忠则卑辱困穷,子妇不安亲则祸忧至。故渊不涸则所欲者至,涸则不至。故曰:“渊深而不涸,则沉玉极。”
注释
臣下随而不忠:“随”为“堕”字之误,“堕”通“惰”,意指懒惰。
原文
天,覆万物,制寒暑,行日月,次星辰,天之常也,治之以理,终而复始;主,牧万民,治天下,莅百官,主之常也,治之以法,终而复始;和子孙,属亲戚,父母之常也,治之以义,终而复始;敦敬忠信,臣下之常也,以事其主,终而复始;爱亲善养,思敬奉教;子妇之常也,以事其亲,终而复始。故天不失其常,则寒暑得其时,日月星辰得其序;主不失其常,则群臣得其义,百官守其事;父母不失其常,则子孙和顺,亲戚相欢;臣下不失其常,则事无过失,而官职政治;子妇不失其常,则长幼理而亲疏和。故用常者治,失常者乱,天未尝变,其所以治也。故曰:“天不变其常。”
地生养万物,地之则也;治安百姓,主之则也;教护家事,父母之则也;正谏死节,臣下之则也;尽力共养,子妇之则也。地不易其则,故万物生焉;主不易其则,故百姓安焉;父母不易其则,故家事办焉;臣下不易其则,故主无过失;子妇不易其则,故亲养备具。故用则者安,不用则者危,地未尝易,其所以安也。故曰:“地不易其则。”
春者,阳气始上,故万物生;夏者,阳气毕上,故万物长;秋者,阴气始下,故万物收;冬者,阴气毕下,故万物藏。故春夏生长,秋冬收藏,四时之节也;赏赐刑罚,主之节也。四时未尝不生杀也,主未尝不赏罚也。故曰:“春秋冬夏不更其节也。”
天覆万物而制之,地载万物而养之,四时生长万物而收藏之,古以至今,不更其道。故曰:“古今一也。”
蛟龙,水虫之神者也,乘于水则神立,失于水则神废;人主,天下之有威者也,得民则威立,失民则威废。蛟龙待得水而后立其神,人主待得民而后成其威。故曰:“蛟龙得水,而神可立也。”
虎豹,兽之猛者也,居深林广泽之中,则人畏其威而载之;人生,天下之有势者也,深居则人畏其势。故虎豹去其幽而近于人,则人得之而易其威;人主去其门而迫于民,则民轻之而傲其势。故曰:“虎豹托幽而威可载也。”
风,漂物者也,风之所漂,不避贵贱美恶;雨,濡物者也,雨之所堕,不避小大强弱。风雨至公而无私,所行无常乡,人虽遇漂濡而莫之怨也。故曰:“风雨无乡而怨怒不及也。”
人主之所以令则行、禁则止者,必令于民之所好而禁于民之所恶也。民之情莫不欲生而恶死,莫不欲利而恶害。故上令于生、利人,则令行;禁于杀、害人,则禁止。令之所以行者,必民乐其政也,而令乃行。故曰:“贵有以行令也。”
人主之所以使下尽力而亲上者,必为天下致利除害也。故德泽加于天下,惠施厚于万物;父子得以安,群生得以育。故万民欢尽其力而乐为上用,人则务本疾作以实仓廪,出则尽节死敌以安社稷,虽劳苦卑辱而不敢告也,此贱人之所以亡其卑也。故曰:“贱有以亡卑。”
起居时,饮食节,寒暑适,则身利而寿命益;起居不时,饮食不节,寒暑不适,则形体累而寿命损。人惰而侈则贫,力而俭则富。夫物莫虚至,必有以也。故曰:“寿夭贫富,无徒归也。”
法立而民乐之,令出而民衔之,法令之合于民心,如符节之相得也,则主尊显。故曰:“衔令者,君之尊也。”
人主出言,顺于理,合于民情,则民受其辞。民受其辞,则名声章。故曰:“受辞者,名之运也。”
明主之治天下也,静其民而不扰,佚其民而不劳。不扰则民自循,不劳则民自试。故曰:“上无事而民自试。”
人主立其度量,陈其分职,明其法式,以莅其民,而不以言先之,则民循正。所谓抱蜀者,祠器也。故曰:“抱蜀不言而庙堂既修。”
将将鸿鹄,貌之美者也,貌美故民歌之;德义者,行之美者也,德义美故民乐之。民之所歌乐者,美行德义也,而明主鸿鹄有之。故曰:“鸿鹄将将,维民歌之。”
注释
美行德义也:“行”应作“貌”。
原文
济济者,诚庄事断也;多士者,多长者也。周文王诚庄事断,故国治;其群臣明理以佐主,故主明。主明而国治,竟内被其利泽,殷民举首而望文王,愿为文王臣。故曰:“济济多士,殷民化之。”
纣之为主也,劳民力,夺民财,危民死,冤暴之令,加于百姓;僭毒之使,施于天下。故大臣不亲,小民疾怨,天下叛之,而愿为文王臣者,纣自取之也。故曰:“纣之失也。”
无仪法程式,蜚摇而无所定,谓之蜚蓬之问。蜚蓬之问,明主不听也;无度之言,明主不许也。故曰:“蜚蓬之问,不在所宾。”
道行则君臣亲,父子安,诸生育。故明主之务,务在行道,不顾小物。燕爵,物之小者也。故曰:“燕爵之集,道行不顾。”
明主之动静得理义,号令顺民心,诛杀当其罪,赏赐当其功,故虽不用牺牲珪璧祷于鬼神,鬼神助之,天地与之,举事而有福;乱主之动作失义理,号令逆民心,诛杀不当其罪,赏赐不当其功,故虽用牺牲珪璧祷于鬼神,鬼神不助,天地不与,举事而有祸。故曰:“牺牲珪璧,不足以享鬼神。”
主之所以为功者,富强也;故国富兵强,则诸侯服其政,邻敌畏其威,虽不用宝币事诸侯,诸侯不敢犯也。主之所以为罪者,贫弱也;故国贫兵弱,战则不胜,守则不固,虽出名器重宝以事邻敌,不免于死亡之患。故曰:“主功有素,宝币奚为?”
羿,古之善射者也,调和其弓矢而坚守之。其操弓也,审其高下,有必中之道,故能多发而多中。明主,犹羿也,平和其法,审其废置而坚守之,有必治之道,故能多举而多当。道者,羿之所以必中也,主之所以必治也;射者,弓弦发矢也。故曰:“羿之道非射也。”
造父,善驭马者也,善视其马,节其饮食,度量马力,审其足走,故能取远道而马不罢。明主,犹造父也,善治其民,度量其力,审其技能,故立功而民不困伤。故术者,造父之所以取远道也,主之所以立功名也;驭者,操辔也。故曰:“造父之术非驭也。”
奚仲之为车器也,方圜曲直皆中规矩钩绳,故机旋相得,用之牢利,成器坚固。明主,犹奚仲也,言辞动作,皆中术数,故众理相当,上下相亲。巧者,奚仲之所以为器也,主之所以为治也;斫削者,斤刀也。故曰:“奚仲之巧,非斫削也。”
民,利之则来,害之则去。民之从利也,如水之走下,于四方无择也。故欲来民者,先起其利,虽不召而民自至;设其所恶。虽召之而民不来也。故曰:“召远者使无为焉。”
莅民如父母,则民亲爱之;道之纯厚,遇之有实,虽不言日吾亲民,而民亲矣。莅民如仇雠,则民疏之;道之不厚,遇之无实,诈伪并起,虽言日吾亲民,民不亲也。故曰:“亲近者言无事焉。”
明主之使远者来而近者亲也,为之在心。所谓夜行者,心行也。能心行德,则天下莫能与之争矣。故曰:“唯夜行者独有之乎?”
为主而贼,为父母而暴,为臣下而不忠,为子妇而不孝,四者人之大失也。大失在身,虽有小善,不得为贤。所谓平原者,下泽也,虽有小封,不得为高。故曰:“平原之隰,奚有于高?”
注释
所谓平原者:据王念孙之说,“平原”就作“平隰”,指平原上的低洼之地。平原之隰:据王念孙之说,此四字应作“平隰之封”,指洼地上的土坡。
原文
为主而惠,为父母而慈,为臣下而忠,为子妇而孝,四者人之高行也。高行在身,虽有小过,不为不肖。所谓大山者,山之高者也,虽有小隈,不以为深。故曰:“大山之隈,奚有于深?”
毁訾贤者之谓訾,推誉不肖之谓自导讏。訾讏之人得用。则人主之明蔽,而毁誉之言起。任之大事,则事不成而祸患至。故曰:“訾讏之人,勿与任大。”
明主之虑事也,为天下计者,谓之讠无臣,讠无臣则海内被其泽,泽布于天下,后世享其功久远而利愈多。故曰:“讠无臣者可与远举。”
注释
谓之讠无臣:据戴望之说,“臣”为“巨”字之误。
原文
圣人择可言而后言,择可行而后行。偷得利而后有害,偷得乐而后有忧者,圣人不为也。故圣人择言必顾其累,择行必顾其忧。故曰:“顾忧者可与致道。”
小人者,枉道而取容,适主意而偷说,备利而偷得。如此者,其得之虽速,祸患之至亦急,故圣人去而不用也。故曰:“其计也速而忧在近者,往而勿召也。”
注释
备利而偷得:据王念孙之说,“备”为“循”字之误。
原文
举一而为天下长利者,谓之举长,举长则被其利者众,而德义之所见远。故曰:“举长者可远见也。”
天之裁大,故能兼覆万物;地之裁大,故能兼载万物;人主之裁大,故容物多而众人得比焉。故曰:“裁大者众之所比也。”
贵富尊显,民归乐之,人主莫不欲也。故欲民之怀乐己者,必服道德而勿厌也,而民怀乐之。故曰:“美人之怀,定服而勿厌也。”
圣人之求事也,先论其理义,计其可否。故义则求之,不义则止;可则求之,不可则止;故其所得事者,常为身宝。小人之求事也,不论其理义,不计其可否;不义亦求之,不可亦求之。故其所得事者,未尝为赖也。故曰:“必得之事,不足赖也。”
圣人之诺己也,先论其理义,计其可否;义则诺,不义则已;可则诺,不可则已;故其诺未尝不信也。小人不义亦诺,不可亦诺,言而必诺,故其诺未必信也。故曰:“必诺之言,不足信也。”
谨于一家,则立于一家;谨于一乡,则立于一乡;谨于一国,则立于一国;谨于天下,则立于天下。是故其所谨者小,则其所立亦小,其所谨者大,则其所立亦大。故曰:“小谨者不大立。”
海不辞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辞土石,故能成其高;明主不厌人,故能成其众;士不厌学,故能成其圣。餐者,多所恶也;谏者,所以安主也;食者,所以肥体也。主恶谏则不安,人餐食则不肥。故曰:“餐食者不肥体也。”
言而语道德忠信孝悌者,此言无弃者。天公平而无私,故美恶莫不覆;地公平而无私,故小大莫不载;无弃之言,公平而无私,故贤不肖莫不用。故无弃之言者,参伍于天地之无私也。故曰:“有无弃之言者,必参之于天地矣。”
明主之官物也,任其所长,不任其所短,故事无不成而功无不立。乱主不知物之各有所长所短也,而责必备。夫虑事定物,辩明礼义,人之所长而蝚蝯所短也;缘高出险,蝚蝯之所长而人之所短也。以蝚蝯之所长责人,故其令废而责不塞。故曰:“坠岸三仞,人之所大难也,而蝚蝯饮焉。”
明主之举事也,任圣人之虑,用众人之力,而不自与焉;故事成而福生。乱主自智也,而不因圣人之虑;矜奋自功,而不因众人之力;专用己,而不听正谏,故事败而祸生。故曰:“伐矜好专,举事之祸也。”
马者,所乘以行野也,故虽不行于野,其养食马也,未尝解惰也;民者,所以守战也,故虽不守战,其治养民也,未尝解惰也。故曰:“不行其野,不违其马。”
天生四时,地生万财,以养万物而无取焉。明主配天地者也,教民以时,劝之以耕织,以厚民养,而不伐其功,不私其利。故曰:“能予而无取者,天地之配也。”
解惰简慢,以之事主则不忠,以之事父母则不孝,以之起事则不成。故曰:“怠倦者不及也。”
以规矩为方圜则成,以尺寸量长短则得,以法数治民则安。故事不广于理者,其成若神。故曰:“无广者疑神。”
事主而不尽力则有刑,事父母而不尽力则不亲,受业问学而不加务则不成。故朝不勉力务进,夕无见功。故曰:“朝忘其事,夕失其功。”
中情信诚则名誉美矣,修行谨敬则尊显附矣。中无情实则名声恶矣,修行慢易则污辱生矣。故曰:“邪气袭内,正色乃衰也。”
为人君而不明君臣之义以正其臣,则臣不知为臣之理以事其主矣。故曰:“君不君,则臣不臣。”
为人父而不明父子之义以教其子而整齐之,则子不知为人子之道以事其父矣。故曰:“父不父,则子不子。”
君臣亲,上下和,万民辑,故主有令则民行之,上有禁则民不犯;君臣不亲,上下不和,万民不辑,故令则不行,禁则不止。故曰:“上下不和,令乃不行。”
言辞信,动作庄,衣冠正,则臣下肃;言辞慢,动作亏,衣冠惰,则臣下轻之。故曰:“衣冠不正,则宾者不肃。”
仪者,万物之程式也;法度者,万民之仪表也;礼义者,尊卑之仪表也。故动有仪则令行,无仪则令不行。故曰:“进退无仪,则政令不行。”
人主者,温良宽厚则民爱之,整齐严庄则民畏之。故民爱之则亲,畏之则用。夫民亲而为用,主之所急也。故曰:“且怀且威,则君道备矣。”
人主能安其民,则民事其主如事其父母,故主有忧则忧之。有难则死之;主视民如土,则民不为用,主有忧则不忧,有难则不死。故曰:“莫乐之则莫哀之,莫生之则莫死之。”
民之所以守战至死而不衰者,上之所以加施于民者厚也。故上施厚,则民之报上亦厚;上施薄,则民之报上亦薄。故薄施而厚责,君不能得之于臣,父不能得之于子。故曰:“往者不至,来者于极。”
道者,扶持众物,使得生育,而各终言性命者。故或以治乡,或以治国,或以治天下。故曰:“道之所言者一也,而用之者异。”
闻道而以治一乡,亲其父子,顺其兄弟,正其习俗,使民乐其上,安其土,为一乡主干者,乡之人也。故曰:“有闻道而好为乡者,一乡之人也。”
民之从有道也,如饥之先食也,如寒之先衣也,如暑之先阴也。故有道则民归之,无道则民去之。故曰:“道往者其人莫来,道来者其人莫往。”
道者,所以变化身而之正理者也。故道在身则言自顺,行自正,事君自忠,事父自孝,遇人自理。故曰:“道之所设,身之所化也。”
天之道,满而不溢,盛而不衰。明主法象天道,故贵而不骄。富而不奢,行理而不惰,故能长守贵富,久有天下而不失也。故曰:“持满者与天。”
明主救天下之祸,安天下之危者也,夫救祸安危者,必待万民之为用也,而后能为之。故曰:“安危者与人。”
地大国富,民众兵强,此盛满之国也。虽已盛满,无德厚以安之,无度数以治之,则国非其国,而民无其民也。故曰:“先天之度,虽满必涸。”
臣不亲其主,百姓不信其吏,上下离而不和,故虽自安必且危之。故曰:“上下不和,虽安必危。”
主有天道,以御其民,则民一心而奉其上,故能贵富而久王天下;先天之道,则民离叛而不听从,故主危而不得久王天下。故曰:“欲王天下而失天之道,天下不可得而王也。”
人主务学术数,务行正理,则化变日进,至于大功,而愚人不知也。乱主淫佚邪枉,日为无道,至于灭亡,而不自知也。故曰:“莫知其为之,其功既成;莫知其舍之也,藏之而无形。”
注释
“莫知其为之……藏之而无形”:此段与《形势》原文稍有变化。
原文
古者三王五伯,皆人主之利天下者也。故身贵显而子孙被其泽;桀、纣、幽、厉,皆人主之害天下者也,故身困伤而子孙蒙其祸。故曰:“疑今者察之古,不知来者视之往。”
神农教耕生谷,以致民利;禹身决渎,斩高桥下,以致民利;汤武征伐无道,诛杀暴乱,以致民利。故明王之动作虽异,其利民同也。故曰:“万事之任也,异起而同归,古今一也。”
注释
万事之任也,异起而同归:据《形势》原文,“任”为“性”字之误,“起”为“趣”字之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