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的刑侦经验加上掌握的第一手材料告诉范星儒,朱体财、荣格列夫涉及的范围越来越广,就好像牵起一根藤带起一串瓜。如今急需解决的是弄清荣格列夫以前在国内的出身底子。而拿其贴身保镖斯拉夫“开刀”是获取有效证据的最佳手段。
国庆前夕,范星儒单独与绵阳市公安局通了电话,并通知安治富配合公安局火速摸查荣格列夫曾在中国的活动概貌,择时通过特殊渠道联系汇总。同时,他加强了和斯拉夫的感情联络。
很快,荣格列夫在中国活动的概貌反馈到了范星儒处。荣格列夫的原形“显影”——
荣格列夫,原为中国国籍,杭州人,中国姓名傅荣宁。其父傅炳注是杭州一普通工人。傅荣宁下乡当过知青,当兵转业回杭州后不愿过清贫生活,经人介绍南下到深圳闯世界。1989年,傅荣宁找朋友以个人名义贷款50万元,但他小施谋略就将50万元贷款变成了他就职公司的债务,自己又转道海南打江山。
傅荣宁小试牛刀即斩获50万,他再接再励,凭超人的“胆识”和灵光的脑袋又拆借500万。他开始大造声势,大张旗鼓在海口沸沸扬扬地炒地皮,并因此在媒介上频频抛头露脸。
而后,傅荣宁又以拆借的500万元为基础,成立了万达集团总公司,自任董事长,其兄傅荣根任总经理,甚为风光。傅荣宁与某建行来往密切,使用美女和金钱作武器,通过一副行长开了10多张存兑汇票,总金额8000万元以上,一举成为“大亨”。但他挥金如土,贪财好色,为女人一掷万金。在深圳一个晚上,他与内地某歌舞团一漂亮女演员春宵一夜,付“处女费”2万美金。傅荣宁的挥金如土,在海口掀起狂潮,人们一提起无法无天的傅荣宁,无不义愤填膺,深恶痛绝。
然而,傅荣宁并不满足,当发现俄罗斯货膨胀、物资短缺时,便和哥哥傅荣根直扑莫斯科,通过老关系与克格勃控制的海外建筑队接上头,合资成立了查尔斯皇有限公司,专门针对中国做易货贸易。
踌躇满志的傅荣宁,姓名也变得洋味十足——荣格列夫,并制定了“扎根泰国,立足俄罗斯,多国掩护,从中国捞钱”的策略,他用在中国诈骗来的钱,以投资者冠冕堂的理由,斥巨资购买了香港、泰国、俄罗斯、英属汤加王国的护照。
根据分析,范星儒几乎可以肯定荣格列夫是诈骗犯。不过分析不能代替证据,法律定性的关键是证据。范星儒继续对斯拉夫加强攻势。10月17日,斯拉夫金口渐开,他向范星儒提供了查尔斯皇公司的收货凭证和国内厂商的海关报关单。
范星儒把百般艰辛困苦获取的证据综合分析,深究细探,荣格列夫和朱体财的卑劣形象愈加清晰——
荣格列夫在莫斯科成立了查尔斯皇公司后,树起了吸引海内外投资的大旗,但“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亏损严重。1990年,通过认识的一白俄罗斯高级官员,移师明斯克,又创了一个“第一”——成立了白俄罗斯经一家合资企业白港有限总公司,由原全苏经贸部副部长亚历山大任董事长兼总经理,荣格列夫任副董事长兼副总经理。
他使用“传统武器”——用金钱铺路,将其兄弟荣格根夫(中国姓名傅荣根)取代了亚历山大,自己乘胜转入白俄罗斯第二大城市莫吉辽夫市成立了投资委员会,由该市市长任主任,他任副主任。荣格列夫“聪明绝顶”,“公关”能力技高一筹,他“气高人胆大”地空手白入刃,在美吉辽夫市掀起一股强劲的“荣氏旋风”。他的点睛之作,是策划广邀中国官方率领的投资团到白俄罗斯和独联体国家参观考察,建筑招商。一封邀请信收几十美元手续费,双方都愿意干。因其是政府出面邀请,中国不少早已被在俄罗斯能赚大钱“炒”得跃跃欲试的人,便涌向白俄罗斯“潇洒走一回”。
而荣格根夫与其弟“志趣”相同,也是一个“吃喝嫖赌抽,玩了亚洲到西欧”之徒,在嘴斯克的白港公司的盈余,没多长时间,就被押霍一空。兄弟俩风流倒风流,潇洒也潇洒,可到1992年下半年,已负债达几百万美元。
被荣格列夫“空手道”撒下的诱饵牢牢地钩住货款的,从斯拉夫提供的证据看,有辽宁鞍山市进出口公司徐化斌的270多万元,北京华北京海进出口公司的256万元;西安纺织公司的176万元;西安黄河集团的360万元;福建石狮市华兴公司吴华辉的140多万元;上海南光公司的280多万元……
就在荣格列夫惶惶不可终日于讨债人的穷追不舍,蜂拥而至时,朱体财的出现无异是根救命稻草。善于察颜观色的荣格列夫经过仔细考察,认定朱体财能“下水”成为“二传手”。他并没有直接下套,而只是扮演爱国 侨进行“超前投资”,并且在川江羽绒厂按朱体财的要求发往莫斯科700箱货,一时难交海关和运费3万多美金时,“慷慨”地垫付了。尽管过海关后,荣格列夫精选了价值同等美金的货“冲顶”了,仍使朱体财感激不尽,自当给他的“超前投资”以丰厚的回报。
于是,荣格列夫和朱体财里应外合导演了这桩诈骗案:继签订了005、006号合同后,又签订了005号合同的补充协议,将绵阳进出口公司“套牢”——若不付100万元人民币在指定银行和1000多吨白糖,就不履行005号合同,而川江羽绒厂业已投资1000多万生产的羽绒服就会变成“死货”。面对川江羽绒厂的生死存亡,安治富警惕又警惕,筑起了马其诺防线,在汇100万元款时在用途上注时“开户”,既表明有实力、有诚意履约,而万一查尔斯皇公司毫无履约的能力,又能将自己“开户”用的款抽回,并下令朱体财和绵阳押运的白糖停止发运。
岂知,荣格列夫打了个“时间差”,款还没到广东汕头,他就打了收条,仅仅凭一张发给朱体财的电汇回单凭证传真件,就将100万元提转到张伟东的弟弟张荣和的私人账号上,而且,白糖的货主已变为徐化斌。
无隙可击的骑诺防线还是中看不中用,——银行结算被荣格列夫钻了空子,见多识广的安治富目瞪口呆,胆战心惊,但他仍死死地抱住朱体财这条腿不放,他期盼朱能扭转乾坤,尽其所能减少企业经济损失。岂知,朱体财身在曹营心在汉,软拖硬顶……
荣格列夫诈骗现金的方式颇具特色:第一站是骗签的合同实行一大半,让你别无选择;第二站是签补充协议,为保证合同顺利进行,各付30%的预付货款;第三站是把预付款汇到他指定的国内银行,让你相信银行结算制度的保险性;第四站以他通用的手段分期取出,或汇往泰国,或供他在中国挥霍。
荣格列夫玩的“空手道”,可谓妙手空空,但却丝丝入扣,渐入“佳境”。他诈骗的高招是三部曲:第一部是向赴俄罗斯的中国厂商提供舒适的吃、住、行、玩的条件,并巧妙地派容貌美艳的俄罗斯小姐白昼“作陪”。第二部,安排俄罗斯女郎陪同到独联体国家“考察访问”。第三部,以劳务费、出国补贴的名义,赠送不同金额的美金。在周到、妥善的“服务”中,不知不觉就签订了合同。
荣格列夫的背后从一而终都有强硬的台柱——境外黑社会组织,他们控制和操纵着连环诈骗,而朱体财只不过是他们攫取财富的“奴役”。
一个围绕“追白糖下落,理出核心人物,引蛇出洞,抓住要害”为中心的搜捕、追赃方案,在何定碧心中形成。1993年10月20日,由涪城公安分局刑警大队教导员袁宗雪率领的专案组踏上征程。专案组先后奔赴成都、北京,将案情向四川省公安厅、国家公安部作了汇报。公安部非常重视此案,直接出具介绍信。10月22日,专案组到达钢铁重镇——辽宁鞍山市,捕捉徐化斌,追查白糖的下落。
在鞍山市公安局的帮助下,专案组奔波于大街小巷、机关、公司,询问行人,经过4天的摸排、访问,终于查清:39岁的徐化斌也非等闲之辈,他曾经是鞍山市化纤厂的“蓝领”,因养花而声名远扬,交际圈颇广,人缘极佳,后自立门户,创办了化工厂,财源滚滚来,然而,他不满足于现状,转让了化工厂,携本金南下淘金,企图“更上一层楼”。
他先后认识了移居泰国的张伟东和荣格列夫。交通部招商在鞍山试点组织对俄贸易,他乘机搭上这班车,成了鞍山市进出口公司的“能人”,再次在莫斯科与荣格列夫相逢,风风光光地搞起了对俄易货贸易,成了荣格列夫在辽宁的帮办。
袁宗雪果断决定兵分两路:董瑞江留下继续监视追缉,他和小任去绥芬河查白糖。袁宗雪二人隐伏摸排了3天,案情出现了转机,终于发现货场内边角处有一车白糖被人“遗弃”,经查证正是从云南发来的,两人找到货场领导,对方介绍说,大量白糖运来时,来提货失 像抢一样。这一车皮(60吨)白糖,大概提货的人忘了,在这里已停了半年多,不见人来取。经查明,这桩白糖生意是由黑龙江绥芬河市边贸经济贸易公司代理的,业务代表孟祥喜。袁宗雪大喜,立即通知董瑞江赴绥芬河。两路人马会师后,分头在诺大的货场一家家查白糖的来路去路。一天,终于碰到孟祥喜,经过攻心,孟祥喜说出这一车皮白糖是哈尔滨市公安局下海经商的女能人成丽的。袁宗雪立即扣下60吨白糖。
拟案组又马不停蹄,火速返回哈尔滨,希望能从成丽的口中套出关于1034吨白糖下落的秘密。成丽是个有头有面的女能人。她原是哈尔滨某区一中层干部,后转入公安系统工作,如今身为劳动服务公司经理,上至省级领导下到各路客商,关系密切,在黑龙江圈内是一知名人物。
成丽遮遮掩掩地谈出白糖的来龙去脉。原来,绥纷河口岸货场的白糖,正是川江羽绒厂发给荣格列夫而被“遗弃”的。荣格列夫诈骗了徐化斌270多万元货款,殊不知徐化斌并非省油的灯,没办法,他只好将诈骗来的1034吨白糖转手交给徐化斌抵旧账。黑龙江不是辽宁,徐化斌得到白糖只得求助于成丽代销。成丽深成老道,城府极深,不费吹灰之力她就套知货物来路不正。但利欲薰心的她爽快答应了徐化斌的请求。最后,她以跳楼价卖掉了15车皮900多吨白糖,获款26653万元,1车皮白糖运到俄罗斯换了电焊条。徐化斌按时来要货款时,她只付了80万元。明知是黑吃黑,徐化斌却只好自认倒霉,“栽在娘们手上了。”
铁的事实面前,成丽不得当场退出现金8万多元,并用180吨钢材和2只快艇抵押部分赃款,并交出了被“遗弃”在货场的1车皮白糖的提货单。
范星儒带领专案组火速赶往营口市,到市公安局一查,徐化斌买的高级轿车车照在鲅鱼圈开发园(区),又星夜奔袭鲅鱼圈,但人车均不见。专案组分析,按徐化斌的债权债务情况和性格来看,很可能是通缉令发挥了震慑作用,冤有头债有主,徐化斌找荣格列夫算账去了。
果不其然。1994年2月5日,涪城区刑警大队的外线电话骤响,“喂,我是徐化斌,从莫斯科打来的电话……我知道你们在通缉我,我也是受害者,我愿意交出300吨钢材来,求你们放我回家过个年吧,我还有老婆孩子呀……”
“不行!”袁宗雪按专案领导小组的布置,掷地有声地回答:“只有全部退清赃款赃物,将功补过,争取宽大处理,否则,后果自负。你再也不能执迷不悟,顽冥不化啦!”
这次徐被弄成受通缉的罪犯,完全是上了“朋友”荣格列夫的当。于是他将全部仇恨集中在荣格列夫身上,通过黑道朋友想法,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凶狠地说:“你如不马上回莫斯科,把吃绵阳的钱退出来,我就先杀了你再去投案自首。”荣格列夫是个软蛋,更不想为几百万元“小钱”丢掉性命,只好乖乖地任徐化斌押回莫斯科,将一批价值约20万元美金的货物,递交给了川江羽绒厂驻莫斯科办事处主任朱体财。春节前一天,徐化斌到鞍山市自首。
徐化斌详细交代了荣格列夫诈骗棉阳市川江羽绒厂的全部犯罪事实,并按在莫斯科电话里的承诺,当场交出从荣格列夫手里拿到的300吨钢材(折合人民币100万元)和自己买的肯考特轿车(价值24万元人民币)作抵。徐化斌非但不能捞取好处,反而倒贴家本,他脑羞成怒,把成丽用白糖赃款购物的黑幕彻底地摊开。
清点封存物资后,专案组又赴哈尔滨,再会女能人成丽。在哈尔滨公安局的全力支持下,成丽终于又退出4台俄产得特尔工程车、价值24万元人民币的电焊条,并退出赃款15万元人民币,承认了自己犯下的罪过,表示了悔改处 的态度……
至此,四川绵阳市川江羽绒厂委托绵阳市进出口公司而被诈骗的1034吨白糖,追回了大部分损失。
1994年5月22日清晨。川江羽绒厂全权代表何剑雄等到达莫斯科的第三天,在荣格列夫的授意下,斯拉夫带领装卸工人和3辆大卡车,奔向莫斯科郊外的仓库,骗开保卫,砸烂门锁,将川江羽绒厂寄存的彩电、冰箱、裘皮服、羽绒大衣。一车车地运走,在莫斯科环形道上,转卸到朱体财带来的车上,交给了一个阿塞拜疆人……当何剑雄在莫斯科办事处查清荣格列夫退赔的货款还不到10万美金,而朱体财打给荣格列夫的收条却标明是100万美金时,感到我方再次被朱体财出卖了。5月26日,何剑雄带人匆匆到仓库查货时,货已被洗劫一空。确证无误了荣格列夫等三人的罪证,何剑雄立即报案,且向驻俄使馆和驻英领事馆做了详尽翔实的汇报,他自己也奔波忙碌寻找货物。
6月6日,来自莫斯科的电传摆在安治富的办公桌上。8日,川江羽绒厂向绵阳市公安局、检察院递次了紧急报案材料。
经绵阳市人民检察院批准,6月24日发出“对居住在莫斯科的朱体财进行搜捕”的逮捕证。6月29日,绵阳市公安局上报四川省公安厅《关于请求国际刑警组织北京中心局协助缉拿重大盗窃犯的报告》。
闻风潜逃了一个多月的斯拉夫,在中俄两国刑警的协同作战下,终于落入法网,束手就擒。斯拉夫早有准备,向警方出具了有关材料:“1994年4月荣格列夫先生出差前命令我在他出差期间一切听从朱体财先生的安排,有关仓库货物一事他是知道的。”斯拉夫反复声称不知荣格列夫和朱体财的下落。7月下旬到8月上旬,川江羽绒厂驻莫斯科办事处在一些商店发现该厂的货物,经调查了解,是“京帮”中颇有势力的北京昌平县金光辉提供的货源。原来,他接了荣格列夫、朱体财出手的“跳楼”货。
公安部征询有关法学专家意见后,8月25日批准四川省公安厅的报告,并按有关司法程序,通知中国驻俄罗斯大使馆:朱体财犯有诈骗罪、盗窃罪,请协助查找线索,一旦发现立即通知中国警方,然后通过国际刑警组织抓捕朱体财。公安部和俄罗斯警方达成协议,俄罗斯籍人犯罪由俄方立案处理,由中国人犯罪交由中方处理。
至此,绵阳警方在四川省公安厅、公安部刑侦局、辽宁省和黑龙江省公安厅的指导和积极协助下,艰难而坚决地破获了这桩跨国诈骗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