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国学句典国学文典大全集(超值金版)
20260600000040

第40章 魏晋南北朝文论(1)

曹丕

魏文帝曹丕(187-226),字子桓,沛国谯(今安徽亳州)人,魏武帝曹操与武宣卞皇后的长子。三国时期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魏朝的开国皇帝。公元220-226年在位,庙号高祖,谥为文皇帝,葬于首阳陵。由于文学方面的成就而与其父曹操、其弟曹植并称为“三曹”。

典论·论文

【原文】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傅毅之于班固,伯仲之间耳,而固小之,与弟超书曰:“武仲以能属文为兰台令史,下笔不能自休。”夫人善于自见,而文非一体,鲜能备善,是以各以所长,相轻所短。里语曰:“家有弊帚,享之千金。”斯不自见之患也。

今之文人:鲁国孔融文举、广陵陈琳孔璋、山阳王粲仲宣、北海徐干伟长、陈留阮瑀元瑜、汝南应玚德琏、东平刘桢公干,斯七子者,于学无所遗,于辞无所假,咸自以骋骥■于千里,仰齐足而并驰。以此相服,亦良难矣!盖君子审己以度人,故能免于斯累,而作论文。

王粲长于辞赋,徐干时有齐气,然粲之匹也。如粲之初征、登楼、槐赋、征思,干之玄猿、漏卮、圆扇、橘赋,虽张、蔡不过也,然于他文未能称是。琳、瑀之章表书记,今之隽也。应玚和而不壮;刘桢壮而不密。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至于杂以嘲戏;及其所善,扬、班俦也。

常人贵远贱近,向声背实,又患暗于自见,谓己为贤。夫文本同而末异,盖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唯通才能备其体。

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譬诸音乐,曲度虽均,节奏同检,至于引气不齐,巧拙有素,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

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故西伯幽而演易,周旦显而制礼,不以隐约而弗务,不以康乐而加思。夫然,则古人贱尺璧而重寸阴,惧乎时之过已。而人多不强力;贫贱则慑于饥寒,富贵则流于逸乐,遂营目前之务,而遗千载之功。日月逝于上,体貌衰于下,忽然与万物迁化,斯志士之大痛也!

融等已逝,唯干著论,成一家言。

【译文】

文人之间互相轻视,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傅毅和班固的文才相差不多,然而班固轻视傅毅,他在写给弟弟班超的信中说:“傅武仲因为能写文章当了兰台令史的官职,但是却下笔千言,不知所止。”凡人总是善于看到自己的优点,然而文章不是只有一种体裁,很少有人各种体裁都擅长的,因此各人总是以自己所擅长的轻视别人所不擅长的,乡里俗话说:“家中有一把破扫帚,也把它当做价值千金的东西来看。”这是看不清自己的毛病所导致的。

现在的文人,也只有鲁人孔融孔文举、广陵人陈琳陈孔璋、山阳人王粲王仲宣、北海人徐干徐伟长、陈留人阮瑀阮文瑜、汝南人应旸应德琏、东平人刘桢刘公干等七人。这七个人在学问上可以说没有什么遗漏的了,在文辞上也都是独创的,没有借用别人的,在文坛上都各自像骐骥千里奔驰,并驾齐驱,要叫他们互相钦服,也实在是困难了。我审察别人的过程中发现了自己的不足,所以我能够免于文人之间相轻这种拖累,而写作这篇文章。

王粲擅长于辞赋,徐干的文章虽然不时有齐人的舒缓习气,然而也是与王粲相匹敌的。如王粲的《初征赋》《登楼赋》《槐赋》《征思赋》,徐干的《玄猿赋》《漏卮赋》《圆扇赋》《橘赋》,哪怕是张衡、蔡邕也是超不过的。然而其他的文章,却不能与此相称。陈琳和阮瑀的章、表、书、记是当今突出的。应旸的文章虽然平和但气势不够雄壮,刘桢的文章气势雄壮但文理不够细密。孔融风韵气度高雅超俗,有他人没有的优点,但却不善立论,词采胜过说理,甚至于夹杂着玩笑戏弄之辞。至于说他所擅长的体裁,是可以归入扬雄、班固一类的。

一般人看重古人,轻视今人,重视名声,而不重实际,又有看不清自己的弊病,总以为自己贤能。大凡文章的本质是共同的,而具体(体裁和形式)的末节又是不同的,所以奏章、驳议适宜文雅,书信、论说适宜说理,铭文、诔文崇尚事实,诗歌、赋体应该华美。这四种科目文体不同,所以能文之士(常常)有所偏好;只有全能的人才能擅长各种体裁的文章。

文章是用“气”为主导的,气又分清气和浊气两种,不是可以出力气就能获得的。用音乐来做比喻,音乐的曲调节奏有同一的衡量标准,但是运气行声不会一样整齐,平时的技巧也有优劣之差,虽是父亲和兄长,也不能直接转移给儿子或者弟弟。

文章是关系到治理国家的大业,是可以流传后世的盛大事业。人的年龄有时间的限制,荣誉欢乐也只能终于一身,二者都终止于一定的期限,不能像文章那样永久流传,没有穷期。因此,古代的作者,投身于写作,把自己的思想意见表现在文章书籍中,就不必借史家的言辞,也不必托高官的权势,而声名自然能流传后世。所以周文王被囚禁,而写出了《周易》,周公旦显达而制作了《礼》,这就是不因困厄而不做事业,不因显达而更改志向。所以古人看轻一尺的碧玉而看重一寸的光阴,这是惧怕时间已经流逝过去罢了。多数人都不愿努力,贫穷的则害怕饥寒之迫,富贵的则沉湎于安逸之乐,于是只知经营眼前的事务,而放弃能流传千载的功业,太阳和月亮在天上流转移动,而人的身体状貌在地下日日衰老,忽然间就与万物一样变迁老死,这是有志之士所痛心疾首的啊!

孔融等人已经逝去了,只有徐干著有《中论》,成为一家之言。

【赏析】

这篇《典论·论文》是比较系统的文学批评论著,同时也是我国文学批评史上第一篇专题论文。所论的“文”是广义上的文章,也包括文学作品在内,涉及了文学批评中几个很重要的问题,虽不免有些粗略,但在文学批评史上起了开风气的作用。

作者在文章里从统治阶级立场出发有意识地提高文学的地位。“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他不像汉朝的帝王把作家当做“倡优”,把辞赋比为“博弈”,而是把文章看做“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并且鼓励文人们更积极地创作,希望他们不要“遂营目前之务,而遗千载之功”,这是很有远见的。

此外,作者不是单纯根据个人主观爱憎来评论文章,而是有意识地去探索并企图解决文学发展中的一些共同的问题。尽管他对这些问题所作的答案还比较简单,但是他为后来的作家批评家们继续探索解答这些问题的先驱功绩是应该肯定的。后来的陆机、刘勰、锺嵘正是沿着他所开拓的道路继续前进的。《典论·论文》标志着我国古代的文学批评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

陆机

陆机(261—303),字士衡,吴郡华亭(今上海松江)人,西晋文学家、书法家,他“少有奇才,文章冠世”(《晋书·陆机传》),与弟陆云皆为我国西晋时期著名文学家。后人合称他们兄弟为“二陆”。

文赋

【原文】

余每观才士之所作,窃有以得其用心。夫放言谴辞,良多变矣,妍蚩好恶,可得而言。每自属文,尤见其情,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盖非知之难,能之难也。故作《文赋》,以述先士之盛藻,因论作文之利害所由,他日殆可谓曲尽其妙。至于操斧伐柯,虽取则不远,若夫随手之变,良难以辞逮,盖所能言者,具于此云。

伫中区以玄览,颐情志于典坟。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心懔懔以怀霜,志眇眇而临云;咏世德之骏烈,诵先人之清芬;游文章之林府,嘉丽藻之彬彬。慨投篇而援笔,聊宣之乎斯文。

其始也,皆收视反听,耽思傍讯,精骛八极,心游万仞。其致也,情曈昽而弥鲜,物昭晰而互进,倾群言之沥液,漱六艺之芳润,浮天渊以安流,濯下泉而潜浸。于是沉辞怫悦,若游鱼衔钩而出重渊之深,浮藻联翩,若翰鸟缨缴而坠曾云之峻。收百世之阙文,采千载之遗韵,谢朝华于已披,启夕秀于未振,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

然后选义按部,考辞就班,抱景者咸叩,怀响者毕弹。或因枝以振叶,或沿波而讨源,或本隐以之显,或求易而得难,或虎变而兽扰,或龙见而鸟澜,或妥帖而易施,或岨峿而不安。罄澄心以凝思,眇众虑而为言,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始踯躅于燥吻,终流离于濡翰,理扶质以立干,文垂条而结繁,信情貌之不差,故每变而在颜;思涉乐其必笑,方言哀而已叹。或操觚以率尔,或含毫而邈然。

伊兹事之可乐,固圣贤之所钦,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函绵邈于尺素,吐滂沛乎寸心。言恢之而弥广,思按之而愈深,播芳蕤之馥馥,发青条之森森,粲风飞而猋竖,郁云起乎翰林。

体有万殊,物无一量,纷纭挥霍,形难为状。辞程才以效伎,意司契而为匠,在有无而■俛,当浅深而不让。虽离方而遁员,期穷形而尽相。故夫夸目者尚奢,惬心者贵当,言穷者无隘,论达者唯旷。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碑披文以相质,诔缠绵而凄怆,铭博约而温润,箴顿挫而清壮,颂优游以彬蔚,论精微而朗畅,奏平彻以闲雅,说炜晔而谲诳。虽区分之在兹,亦禁邪而制放。要辞达而理举,故无取乎冗长。

其为物也多姿,其为体也屡迁;其会意也尚巧,其遣言也贵妍。暨音声之迭代,若五色之相宣。虽逝止之无常,固崎锜而难便。苟达变而相次,犹开流以纳泉;如失机而后会,恒操末以续颠,谬玄黄之秩序,故淟涊而不鲜。

或仰逼于先条,或俯侵于后章。或辞害而理比,或言顺而意妨。离之则双美,合之则两伤。考殿最于锱铢,定去留于毫芒。苟铨衡之所裁,固应绳其必当。

或文繁理富,而意不指适。极无两致,尽不可益。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虽众辞之有条,必待兹而效绩。亮功多而累寡,故取足而不易。

或藻思绮合,清丽芊眠。炳若缛绣,凄若繁弦。必所拟之不殊,乃暗合于曩篇。虽杼轴于予怀,忧他人之我先。苟伤廉而愆义,亦虽爱而必捐。

或苕发颖竖,离众绝致。形不可逐,响难为系。块孤立而特峙,非常音之所纬。心牢落而无偶,意徘徊而不能揥。石韫玉而山晖,水怀珠而川媚。彼榛楛之勿翦,亦蒙荣于集翠。缀《下里》于《白雪》,吾亦济夫所伟。

或讬言于短韵,对穷迹而孤兴。俯寂寞而无友,仰寥廓而莫承。譬偏弦之独张,含清唱而靡应。

或寄辞于瘁音,徒靡言而弗华。混妍蚩而成体,累良质而为瑕。象下管之偏疾,故虽应而不和。

或遗理以存异,徒寻虚以逐微。言寡情而鲜爱,辞浮漂而不归。犹弦幺而徽急,故虽和而不悲。

或奔放以谐和,务嘈■而妖冶。徒悦目而偶俗,故高声而曲下。寤《防露》与《桑间》,又虽悲而不雅。

或清虚以婉约,每除烦而去滥,阙大羹之遗味,同朱弦之清泛。虽一唱而三叹,固既雅而不艳。

若夫丰约之裁,俯仰之形,因宜适变,曲有微情。或言拙而喻巧,或理朴而辞轻,或袭故而弥新,或沿浊而更清,或览之而必察,或研之而后精。譬犹舞者赴节之投袂,歌者应弦而遣声。是盖轮扁所不得言,亦非华说之所能精。

普辞条与文律,良余膺之所服。练世情之常尤,识前修之所淑。虽浚发于巧心,或受蚩于拙目。彼琼敷与玉藻,若中原之有菽。同橐龠之罔穷,与天地乎并育。虽纷蔼于此世,嗟不盈于予掬。患挈瓶之屡空,病昌言之难属。故踸踔于短韵,放庸音以足曲。恒遗恨以终篇,岂怀盈而自足?惧蒙尘于叩缶,顾取笑乎鸣玉。

若夫应感之会,通塞之纪,来不可遏,去不可止。藏若景灭,行犹响起。方天机之骏利,夫何纷而不理?思风发于胸臆,言泉流于唇齿。纷威蕤以■遝,唯毫素之所拟。文徽徽以溢目,音泠泠而盈耳。及其六情底滞,志往神留,兀若枯木,豁若涸流,揽营魂以探赜,顿精爽而自求。理翳翳而愈伏,思轧轧其若抽。是故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虽兹物之在我,非余力之所戮。故时抚空怀而自惋,吾未识夫开塞之所由也。

伊兹文之为用,固众理之所因。恢万里而无阂,通亿载而为津。俯贻则于来叶,仰观象乎古人。济文武于将坠,宣风声于不泯。涂无远而不弥,理无微而不纶。配沾润于云雨,象变化乎鬼神。被金石而德广,流管弦而日新。

【译文】

每当我阅读文士之作,自以为能体会作者的创作用心。他们遣词造句,确实变化多端。文章的美丑好坏,可深入体会加以评说。我自己写作,感受尤深。常觉困惑之处:构思的形象与外物不能相称,写成的文章表达不出构思的形象。大概这个问题,不是难以认识,而是难以解决,因此作《文赋》借评前人的优秀作品,阐述怎样写有利,怎样写有害的道理。或许可以说,前人的优秀之作,已把为文的奥妙委婉曲折也体现了出来。至于前人的写作诀窍,则如同比着斧子做斧柄,虽然样式就在眼前,但随机应变,实在难以言表。我所能讲出的创作体会,都在这里。

伫立天地仔细观察,沉湎典籍陶冶情志。依节序变化感叹光阴流逝,观万物纷繁涌现连绵思绪。为深秋叶落而伤感,为阳春芽发而欣慰。心存敬畏而怀冰霜的情志,志趣高远而薄高远的白云。歌颂前贤的丰功伟业,赞咏古圣的嘉行。漫步书林欣赏文质并茂的佳作,慨然有感投书提笔写成诗文。

创作开始,要停止视听,多方构思,精神飞驰于八极之远,思想游荡于万仞之高。文思到来,情思逐渐明朗,物像随之清晰。以前读过的群书精髓浮现脑海,六经精华含容嘴边。想象或上到天河安然浮游,或深入地泉沉潜其中。有时吐辞艰涩,如衔钩之鱼从渊钓出;有时出语轻快,似中箭之鸟坠于高空。博取百代之文章,广采千载前人已用辞意,如早晨绽开的花朵谢而去之,像傍晚含苞的蓓蕾启而开之。片刻之间通观古今,眨眼之时天下巡行。

然后完成构思,布局谋篇。选辞精当,事理井然,有形之物尽绘其形,含声之物尽现其响。或依着枝条振发树叶,或沿着水波探索源头。或从隐晦入手逐渐阐述明白,或从浅显处着手逐层深入。或像老虎的咆哮、野兽的奔跑,或像天龙的出现、鸟的飞散。有时信手拈来辞意贴切,有时煞费苦心辞意不合,这时要排除杂念专心思考,整理思虑诉诸语言,将天地概括为形象,把万物融会于笔端,开始好像话在干唇难以出口,最后酣畅淋漓泻于文翰。事理如树木的主体,要突出使之成为骨干,文辞就像树枝,花枝繁茂作为文章修饰。内容与文辞应一致,像内心情感变化表现于脸。一想到快乐必面带笑容,当说到悲伤就发出叹息。或一挥而就,写成佳作;或苦思冥想,无从下笔。

写作充满乐趣,一向为圣贤所推崇,它在虚无中搜求形象,在无声中寻找声音。有限篇幅容纳无限事理,宏大思想出自寸心之间。言中之意愈扩愈广,所含内容越挖越深。像花朵芳香四溢,像柳条郁郁成萌。文思奔涌如风起云涌,落笔挥洒如江河奔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