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东罗马帝国皇帝查士丁尼从东哥特人手中收复意大利之后不到15年,日耳曼人的另一支伦巴德人(Langobards)又侵入了意大利,占领意大利的北部,直接切断了拉温那和罗马的通道,随后又在意大利中部和南端进行了扩张,教皇的世俗领地和教产被侵占或受到威胁。由于远离东罗马帝国的政治中心,意大利的防御力量是极其有限的;而此时的东罗马帝国正在面临另一个更强大的敌人——崛起的阿拉伯帝国对其统治中心拜占庭的入侵,东罗马帝国所有的军事力量都用在了跟阿拉伯人的对抗上,无暇他顾。这种情况下,拜占庭不得不默许和承认了教皇在意大利的统治地位,让教皇自己组织武装对抗伦巴德人。在这种情况下,教皇一方面打着为东罗马帝国收复意大利领土的旗号,另一方面也为自身收回教产而努力。
转眼到了8世纪,伦巴德人的势力依然已经逼近教皇统治的罗马,而此时,遭受多年战争重创的东罗马帝国需要大量土地和财产,分封给各级军事长官,国家好从中征收租税和贡物,以改善帝国的财政状况。这个时候,帝国和教会的矛盾激化了。原来,当时东罗马帝国的大部分土地都掌握在教会和修道院手中,它们还享有免税和免徭役特权,严重影响了国家的税收和军队的巩固。于是东罗马帝国皇帝利奥三世(717年——741年)从公元726年开始,发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圣像破坏运动。教会和修道院的圣像、圣迹和圣物被捣毁,土地和财产被没收,修道院的修士被迫还俗,参加生产,承担国家赋税和徭役。公元733年,利奥三世没收了意大利南部的教会财产,作为对罗马教皇抵制圣像破坏运动的报复,这个举动激怒了教皇,教皇与东罗马帝国的关系急剧恶化。这种情况下,为了弥补教会财产的重大损失,教皇更加坚定了收复伦巴德人占领区,并将之纳入麾下的决心。
可是,教皇并不是伦巴德人的对手。公元751年,伦巴德人兵临罗马城下,要求罗马人归属伦巴德人管辖,并向伦巴德人缴纳贡金。这种情况情况下,教皇斯德望三世(Stephan III,752年—757年)登上了教皇的宝座,面对摆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烂摊子,教皇向东罗马帝国紧急求救,可是东罗马帝国置之不理。于是,教皇只能乞求天主赐予和平,但无济于事。危机关头,教皇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法兰克王国的国王丕平(Pippin the Short)。
其实,法兰克人也是日耳曼民族强悍的一支。不过,为了在基督教会根深蒂固的西欧站稳脚跟,丕平之前的法兰克王克洛维(486年~511年)就皈依了罗马教会。法兰克王国成为当时西欧唯一的天主教王国。到了八世纪,宫相矮子丕平掌握了法兰克王国实权,沦为傀儡。为了篡夺王位,丕平曾求助于当时的教皇、斯德望三世的之前的扎迦利(Zachary,741年——752年),在得到教皇鼎力支持下,丕平废掉了国王,自己登上了法兰克王国的王位。
支持是相互的,当伦巴德人威逼罗马时,教皇便要求丕平协助解围。考虑到以后还需教皇神权来支撑他一手开创的加洛林王朝,丕平决定全力帮助。之后,丕平两次出征伦巴德人,最终帮教皇收复了失地,然后以赠礼的方式把意大利中部领土交给了教皇,纳入罗马教廷的财产,这段历史就是著名的丕平献土(Donation of Pippin),从此教皇在这块领地基础上建立了不受世俗君主干涉的教皇国,并延续了1100多年,直到1870年,意大利民族主义者进军罗马,将罗马作为统一的意大利王国首都后,教皇才被迫退居梵蒂冈宫。
3、开启千年造假风潮
本来,丕平收复失地后,理应归还东罗马帝国,毕竟名义上他还是承认东罗马帝国宗主国地位的。可是,由于教皇斯德望三世手中握有一份据说是东罗马帝国著名的皇帝君士坦丁给当时的教皇西尔韦斯特一世的馈赠证明书(名为《君士坦丁御赐教产谕》),丕平对东罗马帝国的抗议置之不理,将这么一大片领土馈赠给了罗马教皇。丕平称它的献土是为了圣彼得,为了教皇替他的加洛林王朝祈祷。
那么,这封书信中到底写了什么?
这封信的第一部分讲述了一个君士坦丁皈依基督教的故事:信中说,君士坦丁大帝曾得过麻疯病,罗马祭司建议用儿童的血洗澡来祛病,可是君士坦丁不忍心杀害无辜的儿童。有一天,他梦见天主向他启示,劝他领洗。于是,他找到了罗马主教西尔韦斯特,请求为他施洗。当他跳入水中时,天空中忽然显现出一只光芒四射的手,向他伸来。一出水面,他身上的麻疯病就全好了。
于是君士坦丁决定重谢罗马教会。他写给西尔韦斯特一份馈赠证明书,把意大利和整个西罗马帝国都交给罗马主教和他的继任者管辖。给罗马主教授予了统治世界上所有教堂和教士的权利,以及所有宗教和教会问题的终审权,甚至还把皇帝的头衔以及所有代表着皇帝尊严的标志都转让给他,罗马主教变身罗马教皇。而君士坦丁大帝也迁都君士坦丁堡,把曾经的统治中心让给了教皇。在这份馈赠书中,君士坦丁大帝郑重承诺,无论什么时候,他和他的继承人都不能收回以上的馈赠。
这份附有君士坦丁“亲笔”签名的馈赠证书为教皇斯德望三世获得意大利土地提供了一个合法的证明。不仅如此,教皇也藉此获得了统治教会的最高权力,并且,还使君主和教皇的关系调了个个儿:过去,教皇和主教是国王的臣民,现在,国王登基必须由教皇加冕才算合法。
当斯德望三世将这份所谓的君士坦丁证书出示给法兰克国王丕平后,丕平就爽快地接受了他的请求,为他收复失地。作为答谢,斯德望三世也为他涂圣油加冕,并设法让他的两个儿子都成为国王。
教皇的目的达到了,从此以后,他成为圣彼得在人间的代表。之后,教皇的领地不断地扩展,甚至延伸到了地中海中的一些岛屿,如科西嘉岛、萨丁岛。到了教皇阿德里安四世(Adrian Ⅳ)时,又将其领地延伸到了西方所有的岛屿。甚至爱尔兰岛都被教皇作为教会财产送给了当时英国的国王亨利二世,导致了英国和爱尔兰之间持续近千年的宗教斗争。
整个中世纪,君士坦丁的馈赠书都在罗马教会加强其统治地位时被作为证明来引用,在此基础上,罗马教会又出台了一系列法律法规,这些法律法规凌驾于所有世俗权利之上,每一个未来的国王都宣誓捍卫它,若怀疑它就会被视作异教徒逐出教会。
后世,开始有人对君士坦丁的馈赠提出质疑。这包括公元11世纪初期的撒克逊皇帝奥托,15世纪中期的德国神学家和哲学家库萨的尼古拉斯,以及15世纪的意大利语言学家洛伦佐·瓦拉(Lorenzo Valla,1407年~1457年)。其中,瓦拉对馈赠一事的真实性进行了猛烈地抨击,受到了社会各界的关注,并引发了一场争论。尽管如此,罗马教会还是安然度过了文艺复兴时期,并把许多文艺复兴时期杰出的思想家贬为异端。而瓦拉的这部被称为《批判》著作也被埋没到了梵蒂冈档案馆的故纸堆里。到了17世纪才被梵蒂冈图书馆里工作的神父玛拉托发现。
到了20世纪,美国印第安纳州立图书馆历史委员会和重大历史事件办公署的负责人继续揭露骗局。后来,他出版了名为《洛伦佐·瓦拉关于君士坦丁馈赠的评论》,现在已成为这一研究领域最权威的著作。
现在,人们已经知道,君士坦丁大帝从未患过麻风病,更未受过西尔韦斯特的洗礼,而是临终前在床上接受了主教优西比乌的洗礼,当时是公元337年,此时,距离西尔韦斯特去世已经两年了。根本不可能出现西尔韦斯特给君士坦丁洗礼,并由此获赠这样荒唐的故事。
所谓的君士坦丁的馈赠,不过教皇斯德望三世精细炮制的一个重大骗局。这个骗局不仅将教皇权利推向顶峰,还给中世纪带来一股制造假证书的潮流。根据考证,几乎每个主教管区、修道院或慈善机构都被证明伪造过各种证书来帮助他们获得合法的地位和财产。造假行为不仅仅涉及法律方面,还涉及到对整个宗教生活的虚构,很多事情后来都被证明是子虚乌有、凭空捏造的。
尽管19世纪后天主教会已经承认了他们的造假行为,但还是没有改变他们的律法。到1962年10月,教皇约翰二十三世(John XXIII)在罗马召开高级神职人员大会时,天主教法典对于教皇才拥有征兵权这一法律规定给出的六个出处的证明,就有三个是伪造的,而另外三个则是由那三个伪造的证明派生出来的。
造假者尽管违背了教会律法,但是事后加以证明,就可以使自己的行为合法化了。这种荒谬逻辑居然以潜规则的方式存在了千年,并在人们的质疑声中依然固我,着实令人不可思议。不知道那些虔诚的教徒们知道这些真相后会作何感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