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台子上,顾铁差点碰头,骂道:“小日本,真是小日本……”
他坐在椅子上,不舒服地挪动屁股,在写字台上摸索着。桌面是一整块核桃木,刷了层清漆,台面没有机关,抽屉没有夹层,长谷川崩阪的办公桌看起来一点秘密都没有。
顾铁却嘴一歪,笑了:“日本人最会玩这一套,哼哼哼。”
他因TTDS毒气而变得过分敏感的神经没有放过任何线索,指尖在触摸桌面的时候,有极其轻微的麻痹感,那是手指与台面之间产生微小的耦合电容导致的,换句话说,这张朴实无华的核桃木台面,其实是一个巨大的电容操作面板。
想到这一点,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在公共场合,用虹膜、声音信号验证身份不大现实,在没有视觉图像出现前对面板进行盲操作,又证明这台电脑的权限验证方式不是复杂密码,最大的可能,就是手势控制。
顾铁歪过身子,把视线放到与桌面齐平,借着头顶的白色泛光观察写字台。台面上落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在人体皮肤与桌面接触较多的地方,由于微量油脂的存在,尘埃的厚度显得不那么均匀。在杂乱无章的操作痕迹中,有一组重复过多次、所以显得相当清晰的尘埃印迹,那是由一个中点出发的十条放射线。
“切。我就知道。日本鬼子。”顾铁啐了一口,双手放在桌上,捏成一个圆圈,然后伸展十根手指向西面八方划出直线。
不用多说,这是一朵菊花的图案。日本人在骨子里喜爱菊花,奈良时代鉴真东渡把菊花带到日本岛,到镰仓时代,定十六八重表菊为皇室家徽,明治9年又设立大勋位菊花大绶章,是日本国最高等级的勋章。哪个小日本要不喜欢菊花,倒显得民族性格不正常了。
果然,轻微的风扇旋转声传来,一台个人电脑启动了。写字台上方的空间明亮了起来,嵌在天棚里的全息摄像头投射出DOORS操作系统的欢迎界面。这是量子网络兴起、个人电脑式微之前微软公司推出的第一代三维全息操作系统,当然,也是最后一代。
IPU组织成员通常非常抗拒量子终端机,出于安全考虑,通常也不使用联网的个人电脑。像巴尔文德拉召唤顾铁参加行动,就是采用原始但有效的邮件寄送。这台电脑同样没有联网,而且使用自定义组件,在欢迎界面建立了常用管理功能区。
只看了一眼,顾铁就出了一身冷汗。
三维投影显示,这个车厢有着极其严密的安全防护措施,如果开启防卫机制,任何不经身份认证擅自进入车厢的人都会遭到攻击,隐藏在墙壁和地板中的攻击系统有五六种。
就以第一道攻击为例,“单分子聚合网”是近几年刚刚从实验室走向军火市场的高新武器,由于科学研究表明“单分子线”这种产物不可能在自然环境中长时间存在,单分子聚合网就作为妥协的成果应运而生,收到攻击指令后,车厢侧壁遥遥相对的两个单分子喷嘴会建立若干条空间电荷路径,喷出甲基硅酸分子,让硅基分子排列成单分子线结构,数十条单分子线构成单分子聚合网,虽然存在时间只有短短的几十分之一秒,但已经足以在喷嘴甩动的几米距离内割裂一切物体,把入侵者切成整整齐齐的碎块。
这个过程需要用到大量的电力,但对功率动辄上万千瓦的氢燃料电池机车组来说,足可以应付。
就算第一道防线未能消灭敌人,微型电磁轨道炮、真空冲击弹等恐怖的武器还在后面虎视眈眈,更别提一个熟悉的名字:TTDS神经毒气。
倘若入侵者福大命大,居然能走到车厢中部,那么埋在地板下的一颗EMP炸弹与一颗铝热弹会把整条列车连同入侵者一起,从数据和肉体两个方面,彻底消灭。
顾铁瘫坐在椅子上,一阵后怕。
幸运的是,防卫系统并没有开启。从痕迹上看,在绑架顾铁以后,长谷川崩阪甚至没有进入这节车厢。——他究竟在哪里?究竟想做些什么?
顾铁喝了一口酒稳定心神。如果对手只有一个人,那么自己不会再次重蹈覆辙,不管日本人在哪,都要把他揪出来,以最不人道的方式干掉!
转了一圈,顾铁在一个小房间里发现了设备储藏室,从头上到脚下武装自己,握紧雷明顿M887战术散弹枪,顾铁恶狠狠地把12号散弹一发一发塞进弹仓,每一发,都带着对日本鬼子的彻骨仇恨。
再次回到电脑前,顾铁用虚拟键盘调阅计算机里的信息,长谷川崩阪把个人情报隐藏得很好,几乎找不到任何关于一亿玉碎与他自己的数据,若不是墙上克里姆特的油画和菊花的手势密码,根本没法确定这究竟是不是一亿玉碎的移动要塞。
“等一下……这是什么?”
一个隐藏文件夹跳了出来,以录像带的模样浮在空中,顾铁打开了它,里面是一系列视频文件。随便打开一个,立刻一出活色生香的********出现在眼前,三维投影中的男女两人分毫必现,令人惊讶的是,场景竟然就是车厢里那几间卧室中的一间。
“这个混账倒灶的老流氓!”顾铁骂道,连续点开几个文件,场景是不变的,男女主角却各不相同,看来这个IPU组织的作风问题不大端正,尤其还有个窥阴癖的流氓领导人。
文件的最末一个,现实日期是五天前,顾铁不抱希望地打开它,居然看到长谷川崩阪本人出现在投影中。长相平凡的日本人独个儿躺在床上,盖着又轻又软的蚕丝被,双手交叠在胸前,闭着眼睛。
“有病啊!这有什么好拍?”顾铁烦躁地拖动进度条,一个小时过去了,疯子长谷川的动作都没有变,正当要关闭视频的时候,日本人忽然浑身颤抖一下,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顾铁停下手,盯着投影中的男人。
长谷川的身体因为惊恐或痛苦而剧烈抽搐起来,冷汗立刻湿透了薄被,他不断在床上扭曲、翻滚,发出意义不明的嚎叫,由于声音还原度很高,那种歇斯底里、饱含苦痛的哀号令观看者也不禁浑身泛起寒意。
整整十五分钟时间,日本人一直在持续抽搐、尖叫,没有人闯进屋子来帮助他,想必此时车厢中只有他一个人。顾铁尽力分辨他喊叫的言语,但长谷川没有说出一个有意义的字眼,起码在顾铁所熟悉的七八种语言里,不会有那样凄厉的发音方式。
终于,毫无征兆地,长谷川平静了下来,重新恢复平躺、双手交握在胸前的姿势,如果不是湿透床单的汗迹、折断指甲的血迹与撕坏的薄被,几乎看不出曾经有一场剧烈的发作。
顾铁觉得后背一阵冰凉,喃喃道:“这是搞什么……如果是做恶梦的话,我也经常有,可这么剧烈的反应,还有自残……”
画面中,长谷川崩阪蓦然睁开眼睛。他迟钝地摆动头颅,把流血的手指举到眼前,然后慢慢坐起来。日本人缓缓抬头,用一双无神的眼睛望向镜头,那是一具失掉了灵魂的尸体才能拥有的死寂眼神。
顾铁觉得长谷川在瞪着他,不由得大叫一声,推翻椅子站了起来。
日本人盯着他,用极其迟缓的语速讲道:“他又来了。距离上次,已经二十五天,我以为他不会再出现,可是他真的出现了。他……”长谷川顿了一顿,脸露迷茫,“……他究竟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有那样的人存在?那不是人类能够做到的……”
顾铁急速喘了几口气,看着视频里长谷川那失掉一切希望的死灰色眼睛,这与此前在莫济里的安全屋里见到的,几乎是两个人。
“这次,他给我一个明确的指示,让我去一个地方,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出乎我的想象,因为我没有任何这样做的理由,而事情涉及我的一个朋友,——应该说,一个从未谋面的战友。我不知道应不应该按他所说的去做……”长谷川崩阪像是在对顾铁说出心中的恐惧与疑惑。
顾铁握紧散弹枪,用力到指节发白。难道这件事本身不是长谷川的用意?是有人胁迫他去做的?又有什么人能够胁迫到IPU最激进组织、拥有上千名悍不畏死、装备精良行动队员的一亿玉碎的最高领袖?
视频中的长谷川停了半晌,像是在回忆什么,接着用一种毫无生气的强调自言自语着:“也许,这都是我的错……从最一开始我就错了。我根本就不应该使用植入芯片,不应该登陆那个见鬼的游戏……尽管那名GTC工程师临死前保证‘世界’客户端绝对不会暴露玩家的身份和位置,我绝对不会因此泄漏行踪,但谁知道,‘他’竟然会在那个世界找到我……”
“这与‘世界’有关?”顾铁瞪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