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啊,来晚了。”萝卜的回答被打断了。
我们俩双双抬头,是洋洋。
“快坐快坐!”我站起身来招呼她。
萝卜没有说话,只是把身子往一边挪了一挪。我拽了拽她的衣服,她勉强笑了一下,算是对老同学的欢迎。
“你找小黑什么事儿啊?”萝卜没等我张口,她先捅破了窗户纸。
“我知道一些事情,想当面告诉小黑。”洋洋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你该不会是又要抢她男朋友吧?”萝卜半开玩笑半问洋洋。
“别胡说,洋洋有男朋友呢。”我瞪了一眼萝卜,萝卜闭上了嘴。但是心中的不安之感越来越强烈。
“我想和你聊聊家旸。”洋洋的声音低了下去。
“家旸哥?”我看了看萝卜,又看了看洋洋,“我们之前在MSN上不是已经聊过了吗?”
“嗯,那时候咱们之间虽然没有误会了,但是,家旸的行踪却谁也不知道。”
“这么说,你找到他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拉住了洋洋的手。
“是,但也不是。”洋洋回答。
“什么是不是的,你有话就不能一次性说利索啊?”萝卜没好气的靠在了沙发上。
“给你,小黑。”说着,洋洋地给我一沓厚厚的纸。
这是什么呀?我疑惑着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熟悉的字。
“家旸哥的?”我睁大眼睛问洋洋。
洋洋点了点头,“我爸爸这几年一直在打听家旸,说不能让他不明不白地跑了。这是他一个在广电工作的朋友给他的。”
“呦,混的不错呀,去电台上班了?”萝卜阴阳怪气地说。
“你先看看吧,看完了咱们再聊。”洋洋拿出手机,坐到了另一个沙发上。
家旸哥苍劲有力的钢笔字在KTV昏暗的灯光下,依旧清晰。
第一篇,
题目《人生》。
“这是一个盛夏,我像往常一样,拿出从家里带来的书,读着,却少了几分安逸。
小时候,家里的条件不好,母亲要辛苦打工赚钱,父亲因为要开货车跑运输,也很少回家。刚上小学时,看着小朋友们手里的花花绿绿的图画书我羡慕极了,谁会知道那时候我身边唯一能称为‘书’的,都是表姐用旧的课本。我把自己的嫉妒毫无负罪感地告诉了母亲,于是,母亲答应我,只要我考了满分,就会给我买一本书。
这么多年过去了,读过的书,买来的书,不知已经积攒了多少本,家里的书柜越换越大,母亲的身体状况却越来越差。
也许是因为我的学业,也许是因为母亲的病情,原本不常回家的父亲更是难以见面。高中时的一个深夜,我习惯性地写完作业去厨房拿母亲准备好的宵夜,路过客厅,却看见坐在沙发上父亲满手伤痕,沉默不语。端着碗,我心痛地说不出话来。我猜测着,他一定是瞒着公司又偷偷去砖厂了。
那时候,我总埋怨上天的不公。同样是人生,有的人,衣食无忧,而我们家,每一个人都在担心明天,担心未来。
我不敢考大学,可又不得不考大学。当我难道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我看见母亲笑了,父亲却哭了。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不吃不喝,母亲的敲门声,叹息声,伴随着我的梦,断断续续。
第四天,我终于不再消沉,我该打起精神了,这个家,需要我支撑下去。
上了大学,我发现自己实在太天真了。如果不想耽误学业,平时打的零工,只能赚一些零花钱,想真正贴补家用,以我的能力,太难。看着身边的朋友,穿着名牌衣服,用着新款的数码产品,有的甚至三天两头换女朋友,我很眼红,眼红得快要疯掉了。但我也清醒地知道,拥有这些的前提是,钱。
……
”
猛然间意识到,这篇文章我似曾相识!继续翻看下一篇——《良心称》,紧接着——《记忆中的女孩》……
没错!家旸哥的这些文章我读过!
国庆节期间,我在市人民广播电台实习,跟了一档法制节目,当时带我的主播老师给了我一摞稿子,告诉我一定要感情饱满地录出来,他每天节目里都要播放一篇。
拆开文件袋时,我被上面印刷的文字吓了一跳,主播老师笑着说,“怕什么啊,他们都是监狱里的服刑人员。这是改造期间,写的一些感想。”
我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看着“第二监狱”几个字,心中不由得像塞了棉花一样被堵住了。
“手写版的原稿在领导那里,文件袋里的是打印版的,你要是需要标注就划在上面,放心准备。”
我点了点头,“好的。”
“别太紧张,这是咱们台和‘第二监狱’的一个活动,每年都有。”主播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走进了直播间。
我独自一人坐在录音室里发呆。从小到大,都没有接触过有关囚犯的任何东西,如今捧着他们的来稿,就像是警钟,抑或是悔恨史。
每一篇稿件都是心灵独白,好几次录音都无法正常进行,擦干眼泪,调整呼吸,我录了整整一个上午。主播老师推开录音室的门,看见机器旁一堆堆被我眼泪浸湿的面巾纸,笑话我泪点太低。
如今实习已经结束了,我的脑海里还常常能想起稿子里的话语,让我陷入沉思。
可是,这分明是在押的服刑人员写的东西,怎么会和家旸哥的文章一模一样?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不可能!这不可能!
“洋洋,洋洋,”我大声叫着洋洋,“你从哪里弄到这些东西的?”我冲洋洋摇着手里的稿纸。
“刚刚不是说了嘛,我爸爸的朋友给的,好像是广电的什么领导。”洋洋放心手机,看着我。
“怎么啦?该不会是家旸连遗嘱都写在里面了吧?”萝卜的手指一边在点歌单上划拉着,一边冷嘲热讽。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对不对?”我几乎声嘶力竭,问洋洋。
“嗯,”洋洋点了点头,“但是原因不清楚,我爸爸还在托朋友继续打听。”
“打什么哑谜呢?”萝卜终于转过头来,望着我。
“家旸哥,进去了。”我终究还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却觉得天昏地暗,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曾经让我向跟屁虫一样追随的家旸哥,曾经对我无微不至关心的家旸哥,曾经不声不响背叛我的家旸哥,曾经邀我去武汉旅游的家旸哥,你究竟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