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衍轻扶起跪在席上的姚荟，笑道：“起来吧。朕很能干的姚少傅难得有这么慌张的一刻啊！看来朕今日出访是来对了。”
姚荟听了，面上难掩尴尬，顿时俯身又是一拜：“臣失仪了。望皇上恕罪！”
“无妨。”
说着墨衍翻着姚荟案上的文书看着。姚荟就站到旁边侍立。一堂之内，除了书卷被翻阅的声音，别无声响。
许久，北帝才开了口：“你就不好奇朕大半夜不睡觉跑你这里来做什么？”
姚荟回道：“陛下自有圣明，臣不敢妄加揣测。”
“朕准你说。”
“是。”姚荟道：“陛下日理万机，每夜至晚方归。今日大约是虑及明日接见南华使节一事，故而驾临礼部察看事宜。是臣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
“哈哈，小荟，你可是在怨朕不信任你？”
“臣不敢。”
见姚荟老老实实答着话，墨衍也无心调侃了，当下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做事一丝不苟的。今天倒是朕多虑了。若是朕的臣子皆如你这般，朕也不至于每晚如此。”
此时房间里严肃的气氛缓和了不少，墨衍又和姚荟礼节性地叙了几句家常，姚荟将主客司的一些事宜也汇报了一下，两人今夜的工作就算了了。
“臣恭送皇上！”
姚荟将墨衍送至后门。那里停了一辆简朴的玄色马车。墨衍正准备登车，但见姚荟规规矩矩地在礼部后门外拱身相送，地上只有一盏明灯作陪，不由一问：“芷，我送你回去，可好？”
听到这个称呼，姚荟心里不由一颤。
虽然喊他字的人不少，但是姚荟一直很敬重的几位尊长从未对他以字相称，比如，天玄门主，汝遥王梅澈，又比如杜润，虽然杜润答应与他平级相称，但也很少称他的字，称呼的时候也是不情不愿的。至于墨衍会唤他的字，姚荟觉得就更不可能了。如今，这个字从北帝的口中呼出，而且这般自然，仿佛墨衍一直以来就是这么称呼他的。
姚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纠结于这一点，但是只要有人唤他的字，他就觉得好生心安。当下姚荟确实心生一股暖意，不觉间直起了身子，就要迈开步子，忽然一阵风沿街吹来，地上的灯火晃了晃，姚荟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一下子收住了手脚，又拱手俯身道：“多谢陛下体贴，臣不胜感激。只是陛下，有些路，臣必须要走，也只能臣一个人走。”
墨衍沉默了一会，然后在风中轻笑一声道：“也罢。那朕便在那终点等你。”说完登车而去。只余下一片晚风和一阵孤寂。
“上官。”玄色马车里，北帝端坐在车内闭目养神，车帘被小心的拉开，一个中年男人把头伸了进来。
“陛下，老奴在。”
“姚府距礼部远吧？”
“回陛下的话，远，隔着好几条街呢。”
“哦。”听了半晌，墨衍又道，“叫影卫秘密跟着姚大人。记住，别叫他发现了。”
“是。”上官退了出去，对着街道一旁的屋顶上吹了个哨，顿时那上面冒出了几个黑影，上官向他们扔了一支箭过去，那几个黑影便得令走了。影卫走后，上官又进去复命，顺便道：“陛下，今晚是在广内殿歇息，还是回凤鸣宫啊？”
听了这话，墨衍微微张了眼，瞥了上官一眼，道：“是母后让你探朕的话的？”
上官嘿嘿一笑，显然是默认了。
北帝已二十有五了，膝下竟无一儿半女，云太后为此很是着急。原来北帝执政之初，政务甚为繁杂，纵有后宫佳丽三千，也无旁的气力时间去亲近；且当时墨衍还是有几个皇子公主的，云太后便不怎么逼着他开枝散叶。
怎奈几个帝子后来都染病夭折了，如今局势又安定，云太后如何不着急皇嗣的延绵啊！于是太后这几日叫了墨衍跟前的总管太监上官过去，对他耳提面命，无论如何也叫墨衍给她添几个孙儿，不然墨衍就不需去见太后了，只当没她这个母后。
但上官怎敢把太后的原话给说出来，于是想着慢慢把墨衍兜到那个话题上就好了，谁知自己一开口墨衍就明了了自己的意图。
墨衍见他一副哭丧脸的模样，不由叹了一口气，道：“朕累了。就去香兰殿，韶华夫人那里吧！”
“是。”上官应了一声，随后退出去，高兴地对身边的车夫道，“无需在平章宫停了，尽管往凤鸣宫赶去！”
“吱——”礼部大门开出了一道缝。发出的声响差点把无双从马车的车辕上惊落下来。无双好没回过神来，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有劳樊大爷了。”是姚荟！
“姚大人客气了！更深露重，大人走好！”
无双看到姚荟从礼部出来了，忙起身几个箭步迎上去。“世子！”
“无双？”看到无双的那一刻，姚荟脸上略有些不悦。
无双看出了姚荟的意思，未等姚荟数落他，自己就先招了：“无双已经打发车夫回去了。但是要无双把世子一个人仍在这夜里。无双不敢！而且，侯爷也说过，不能让世子你一个人……”
“好了！”姚荟打断了无双，虽然知道无双是为了他好，但是一想到这些都是因为自己的心病而引起的身边人无谓的担心，他就非常气愤，不是气别人，而是气自己。
“罢了，我也懒得说你什么。这样好了，你自己驾车回府，我走回去就行。”
“这……”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不是……”无双也不知道怎么阻止自己主子这个一时兴起的念头才好，一时语无伦次，竟直接说了，“世子，这夜，黑！”
姚荟顿时瞪大了双眼。黑，是他姚荟最忌讳的字眼。没错，他怕黑，十二年了，什么也都抚平了，什么也都过去了，唯独心里那块挥之不去的阴影。
看姚荟手下的灯火抖动着，无双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世子，我……”
姚荟却不再与无双说话了，提着灯继续向前走去，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这下可把无双逼急了。无计可施之下他只好跑回了马车，掀起车帘嚷道：“杜世子，快醒来了，我家世子要走了！”音定之后，他又发出一声“咦——”
姚荟一听到杜润这名字，身体不由一怔，回头看时，只见那杜润白衣翩袂地站在自己身后。那人睡眼朦胧，头发缭乱，衣裳上还有些褶皱；虽然头发和褶皱都被夜风抚平了不少，但姚荟还是一眼就看出了这杜润是刚刚醒来的人。
“你！”
杜润显然是把姚荟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