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韶华夫人受命领入宫的官家小姐们去拜见太后。一番精心打扮之后,韶华夫人正准备出门,只是刚要离了妆台,忽然瞧见镜子那边影射出个漂亮的人影来,于是她停了动作,回过头来双目含笑地瞧着那边的人,眼眶蓦然湿润。
“毓秀,你来了。我正想着出门接你呢。”
来的钟离毓秀眼眶子也是红的,这时候也忍着眼泪对韶华夫人微微一笑,然后小心俯下身去,行了个礼。
“臣女钟离毓秀参见娘娘!”
“快起来,你还跟我拘什么礼啊!别叫什么娘娘了,那都是旁人的称呼,你我姐妹哪里用得?”
说着韶华夫人便迎了上去,拉着钟离小姐的手一起往一旁的座位上坐去。钟离毓秀也不好拒绝,也大大方方地坐下了。
“我日日盼着能跟家里人见上一面,可惜这凤鸣宫的规矩严,我又不是那种能破例的身份。只好借着替太后办差事的机会,把你早早地接过来先见上一面。毓秀可别恼我扰了你的清梦。”
“娘娘,不,表姐哪里话,毓秀也这么盼着呢。昨晚上领了圣命,就巴不得你马上就接我过来相聚。”
两人边说着,边替对方抹去眼角的泪。
“表姐在这宫中过得可好?”
“好!好!只是想姐妹们想得紧。”
“毓秀也是。大姐二姐早已出阁,毓秀在家也没个能说体己话的人了。”
说到这里两人挽着手叹息了一番。
这时一个宫女抱着一个精致的绛色小盒子进来,到了韶华夫人面前,俯身递了过去,道:“娘娘,这是您要的盒子。”
韶华夫人接过去之后,便命那宫女连同一屋的仆从都出去了,留她们姐妹二人说会私房话。
毓秀倒好奇起那盒子中的东西来,仰起头来打探着。韶华夫人就她那样子,不由笑道:“别偷着瞧了。这是给你的!你不日就要成婚了,可惜我没法看着你红装出阁了,只好先把这礼物送你,让它替我见证了。”说着将那盒子放到漆案上,慢慢推向钟离毓秀。
钟离毓秀不敢相信地端起那盒子。那上面画着绛色的黼纹,典雅精致,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支描凤金簪,金灿灿的,贵不可言。毓秀手不由一抖,赶紧放下盒子,又推给韶华夫人。“表姐这是做什么?这可是你被册封为夫人时陛下赐给你的,如此珍贵,你怎能送给我呢?”
“你就收下吧。正因为它这般珍贵,才配得上我对毓秀的心意。”韶华夫人边说着边把盒子打开,取出簪子,走到钟离毓秀身边给她轻轻戴上,然后又扶着一时手足无措的钟离毓秀坐到妆台上,看着镜子里的她。“你瞧,你戴上它多么好看啊!你成婚时戴上它,一定惊艳无比。”
“表姐,这,这使不得。”
“哪里使得使不得的?莫非你是瞧不上我这礼物?”
“怎么会?只是表姐待我这般好,倒叫我无地自容。”
“你又是什么话?我自小长在钟离家,你我如亲姐妹一般,我自然盼着你好了。你如今觅得良人,我是比任何人都要高兴。那姚荟确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儿郎,你嫁了他,不会错的。”
“不!”
韶华夫人一惊,原来刚刚她光顾着自己高兴地说着,哪里注意到一边的钟离毓秀早已泪流满面,哭花了妆容。
“毓秀你这是怎么了?”
钟离毓秀推开韶华夫人要为她擦泪水的手,忍着哭声道:“难道表姐你不知道吗?我至始至终喜欢的都是润哥哥!我不要嫁给什么丞相之子!”
此话一出,不说韶华夫人了,就连钟离毓秀自己也吓了一跳。敢情是这份心思藏得太久,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突破口,就一股脑地说出来了。
韶华夫人当下赶紧拿手捂着钟离小姐的嘴,生怕她又胡说些什么出来。“你是高兴糊涂了,净瞎说些什么呢。”
钟离小姐说不得话,却还是淌着泪摇了摇头。韶华夫人既震惊,又害怕,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韶华夫人是前禁卫军统领戚如海的女儿,后来先帝冬猎时遭遇刺客,戚如海因护驾身亡。只是那时候因护驾死的还有先晋王墨湫,先帝因为遭到刺客行刺和丧子之痛双重打击,一时忘了安抚殉职将士的家属。戚家由此没落。戚夫人于是带着女儿戚韶华投奔自己的哥哥钟离岳。戚如海的妹妹又是宁国公杜子圭的夫人,因而杜夫人常常携杜润来往钟离家看望自己的嫂嫂和侄女。
韶华夫人隐约记得每每姑母来看望自己时,杜润和钟离毓秀走得很近,不曾想还有这样一层。后来戚夫人过世,如今的陛下登基之后表彰当年冬猎殉职的将士,安抚其家属,韶华夫人也因此获封贵人入了宫。杜润和钟离毓秀之后如何,她就更不知了。
只是杜润是有妻室的,钟离毓秀这份心思估计是一厢情愿罢了。相思是最毒人心的,毓秀竟一个人忍了这么久。如今喜欢的人求不得,自己又要因为所谓的政治交易嫁给另一个人,她如何不难过要死。
韶华夫人越想越觉得这钟离毓秀可怜,于是一把把她拉入怀里,哭道:“好妹妹,你都受着些什么苦啊?咋们不想这些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时这香兰殿里屋内,全是一番梨花带雨的景象。伺候在殿外的人虽然不知这里屋发生了何事以致屋里的贵人们这般悲泣,但也没几个敢吱声去问的。在这宫里,还是做聋子和瞎子最易生存。
韶华夫人和钟离小姐相抱哭了好一会儿,才有宫女来报其他府的小姐已经陆续到了宫门外了。这时里面的二人才止了哭,赶紧收拾了形容,一同匆匆出了门,到凤鸣宫宫门口领一帮钗裙粉黛入庭梧殿拜见太后。
原来太后先前是有几个女儿承欢膝下的,只是后来都死在了冬猎那会儿。如今看到一帮官家小姐过来,仿佛自己的女儿们又活了一般,果然心情大好。于是除了姚婧和云姝,以及陪侍过来的桐芝和云烟留下来陪嵌语外,其余的小姐都跟着太后和后妃们去御花园赏玩去了。
韶华夫人原本打算趁着赏玩的时候众人分散,去开导开导钟离小姐。谁知这时上官派人给她捎话,说墨衍早朝时候突然头晕,现在已经移驾到香兰殿休息了。韶华夫人知道此时不好惊动太后,只好舍下钟离毓秀,跟来人回香兰殿去了。
韶华夫人走后,过来和钟离小姐说话的人说的大多是恭喜她喜得良缘之类的,明明是些叫她伤心的话,她却不得不装作满心欢喜地回应着;和太后说话也离不了这点。钟离小姐一时心累,赏玩时也漫不经心地走着,一时竟离了众人,到了一处四下无人的所在。
这地方被一片万年青给圈起来了,除了一树梨花还开着外,四下都是碎石和荒草。即使那梨花开得美丽,钟离小姐还是觉得这地方甚是荒凉寂寥。
“这梨花开得好生孤独啊!”
她如是说。忽而觉得自己像极了这梨花,同样的孤独寂寞。这样想着,她忍不住蹲下身去掩面低泣起来。
“哟!我原想有花可赏就好了,不想老天竟如此眷顾我,还赏了我一场梨花带雨的好风景看啊!”
这玩世不恭的语气……是杜润!
钟离小姐不知道是被高兴的还是被吓到的,猛然起身,结果速度过快脚下一滑,整个人就要向后倒去。说时迟那时快,一袭白衣迅速穿过纷纷飘落的梨花,降临到她的身后,轻轻地把她抱入怀中,然后又旋起一场梨花,稳稳站住。
钟离小姐知道自己头顶上就是这个白衣男子的英俊的面庞。但是她已经不用去看对方的脸来辨识他的身份了。他身上缠绕的梨花香已经表明了他的身份,这梨花香绝不是他刚刚来这里沾上的,这花香来自他腰间上佩戴的浅紫色香包,那是她给他绣的香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