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岁月浮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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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功夫梦

小时候,常去润奇家玩,润奇是我儿时的好伙伴,我们无话不说,情同手足。我们两家离得也近,有百米的路程,所以往来十分频繁。我们在玩耍时,偶尔会碰到他的父亲,我管他叫叔。叔身材魁梧,会使一手好拳法,不忙的时候会在院子里表演给我们看。那一招一式,柔中带刚,缓中藏疾,好不精彩,看得我们几个小伙伴连连拍手叫好。为了证明他的功夫不是花架子,叔又向我们展示了他的功力,只见他双眼微闭,两掌掌心朝上,由下丹田处缓缓提起,突然朝院中老碗口粗的椿树上击出一掌,霎时间树枝乱颤,叶如雨落。又叫我们几个搬来十余片瓦,瓦口朝下,摞成一叠,只一掌,齐刷刷断为两叠。又拿来四五块青砖摞起,又只一掌,齐齐地断为两段。正当我们都无比惊叹,无比羡慕地看着他时,叔却说:我的功夫不算啥,比起你爹差远了,如果我是陈真,你爹就是霍元甲。

叔的一番话,让我顿时热血沸腾,原来父亲有这么厉害。我回家将叔的原话转达给父亲,父亲也只是笑笑。我要父亲表演给我看,父亲便坐在炕上,双腿绷直,十指交叉将两手臂连成环状,轻松挂到脚底,我试了一下,腿疼得受不了,也算确信父亲是真有功夫的。父亲性格内向,很少向我提起他年轻时的事,倒是后来渐渐从祖父、祖母以及村里的长辈那里断断续续听来一些事情。父亲十多岁的时候,跟村里几个朋友就开始一起习拳练武,使枪弄棒,这其中就有润奇的父亲。据说,父亲那时力大无比,能举起碾场的碌碡,能倒立行走一里路。后来,钻在房间练拳时,不小心一脚蹬烂了祖母辛苦酿的一大坛好醋,祖母也因那件事对父亲埋怨了多年。

当我知道的关于父亲以前的事情越多,就越发对功夫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加上后来又看了李连杰主演的《少林寺》那部电影,更是被中华武术的博大精深所吸引。我想学,父亲又不教我,总是说:学那些干什么,好好念书以后能少吃些苦头。

一次,从家里的柜子拿东西时,意外发现了一摞用牛皮纸精心包装过的书籍,打开一看,有《武术基本功》、《长拳》、《二十四式简易太极拳》、《棍术》、《刀术》、《剑术》、《技巧》等,我如获至宝,感觉自己就像武侠小说里那些人突然得到“武功秘笈”一样,心中无比欢喜。我偷偷拿了《长拳》和《武术基本功》出来,开始习练。没有师傅指点,靠自学确实进步很慢,我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才学会了《长拳》第一节的全部动作。武术基本功,诸如压腿、下腰、劈叉、侧踢、倒立等,虽也辛苦,还算比较有成效。那时候,满脑子都是行侠仗义,惩奸除恶。

我的小学同学存社也是一个武术迷,他私下里藏着不少武术书籍,像《截拳道》《一招制敌》等,多为实战类格斗术。我曾借来学了一阵,每天把院中的桐树当靶子,又是拳击,又是掌砍,又是膝顶,又是脚踢,颇有收获。我们在一起,交流最多的还是武术,他教会了我侧手翻、鲤鱼打挺等动作,学到新的招式也总会打给我看。后来,他如愿参军当了武警,军旅生活磨练了他,复员回来时,在村子里给大伙表演部队里学的硬气功,很是神气,可羡煞了我。

初中是在石家村上的,我们本村只有小学没有初中,单程虽然二里路,一天来回数趟,也差不多要走十几里路程。家里有一间废弃的旧房子,我在横梁上吊了一块沙袋上去,又把不用的架子车轮胎连同中间的轴拿来举重,那里就成我的私人武场。每天放学回来,先打沙袋,然后蹲马步、倒立,最后举重,每次练完都一身臭汗。父亲见我如此痴迷,以后也不再劝阻。

那个时候,气功曾热极一时,初中同学小军、秦峰都是这方面的先行者。小军一手搭在树上,用意念吸取树中积聚的天地精华,从他那里,我也常能听到一些新奇的功法。秦峰总是悄然无声地坐在某个角落意守丹田,我们交流较少,也不晓得他修的哪门哪派。还有党科,他不练气功,就喜好实战,我们经常在晚上下自习后“对练”,他一双大长腿常常占尽优势,让我只有防守的份。

本以为生活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平淡无奇,可实际上,生活也会给你突然的“惊喜”,让你防不胜防。

那年,我上初二,大舅父在石家初中教书,我晚上偶尔也会在舅父的房间留宿。一天晚上,学校里停了电,我在舅父的房间找不到火柴,便拿了一根蜡烛出来,想借个火。当时在校园走着,见初二级四班的教室有亮光,就走了进去。教室里大概坐着十来个同学,亮着五、六处烛火,我走到一位女同学桌前,向其点头示意之后,点着了手里的蜡烛。正要转身离开时,被那位女同学旁边的男同学叫住。他问我笑什么,我感觉很奇怪,我刚才点头示意时确曾有过微笑,但那是出于一种礼貌,难不成我要哭丧着脸向人家借火么?我就说没有笑什么,他反倒跟我较上劲了,一再逼问着同一句话,并将我推到教室后面,扇了我几个巴掌,连推带踹,忍无可忍时,我便飞出一脚,将那厮踢出数米之外。几乎与此同时,周围冲上来几个人将我堵在中间一阵乱打。这是我所始料未及的,倘若我不计后果,放手一搏,围我的那几人也绝讨不到便宜,可就是因为我的鼻血不争气地流了满身,我才含了一口气进肚,不再还击。一伙人打累了,便让开,那厮扑过来又是对我一阵拳脚,还在我腹部狠跺了几下。我捂着鼻子,将嘴里血水吐在地上,连正眼都不愿瞧那厮一眼。那厮被我一脚踢飞的丑态让他在那些喽啰们面前颜面尽失,这下又拿起一块砖头咆哮着要在我头上开个洞。我何曾见过这样的恶人?那一刻,我曾暗想:莫非今日真要命丧于此?所幸,我们班一位同学从中说话,将我拉出教室。

后来我才知道,那厮早已恶名昭著,跟社会上闲散人员多有往来。此后数年,我常以此为我人生中的耻辱,并暗下决心:总有一日,要让那厮连本带息都还给我。我更加刻苦地习练功夫,不再去摆那些架式,只练最实在的搏击。提升速度,控制力道,做到快、准、狠。

几年之后,我的思想发生了变化,我意识到,即使我练就一身功夫,可要我完全不顾后果地对待一个活人,我又如何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如若一招结果了那厮的性命,我的后半生也将因此而改写,如若只是教训一番,又如何保证我的亲人不会因此受到报复。想到这里,我已经没有那么强烈的报仇念头,他在我这里捡了便宜,势必更加嚣张跋扈,可是,这世上一山还有一山高,总会碰到比他更狠的角色,那时生与死可能也就真是分分种就能见分晓的事。

我不再习练过于刚劲的功夫,转而将兴趣移至养生、保健的功法上来,此刻,我的功夫梦已经悄然变成强身梦。也许父亲早已看到,这个社会已经不是喊打喊杀的年代,每一个个体的生命都值得尊重,大多数的时候,我们是可以通过非武力的途径解决问题的。

(2016年10月15日于电子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