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岚又取出当年的那架琴,却是许久没有任何动作。仿佛这样茫然而悲伤得凝视,已然是全部的目的。
她想起曾经用柔软的指腹轻轻划过狭长琴体的感觉,触手温凉而又细腻,上面镌刻的古老纹样带着一种奇异的感官,似乎也要将那消不去的涟漪铭记在脑海深处。
而每当触碰它的时候,手腕上那卷琴丝像是缠绕缩紧一般,深嵌入血肉,仿佛要将心脏也同样死死束缚住。让人不禁有这种错觉,灵魂,也被这琴所代表的东西禁锢了。
“我等了那么久,那么久,才等到……一个你。”
“可是,我为什么……要等待呢?”
越是靠近人类,人格对她的影响就越加强烈。想要学会人类的情感,必定要在人格的基础上健全思维观念及各种体系,全真模拟甚至是复制成功人类的相应系统。可是虚无却说,不要用人类的思维来定义自己的存在,对于人格的依赖度不可以那么高——这是怎样一种矛盾的现象啊!她究竟该怎么做?
作为人类与程序之间的独特存在方式,无论向哪边靠拢,似乎都无法全然成为哪边,又或者将另一边全然抹去……她似乎生来就是场悲哀。不得不踏入这场无法控制的拉锯战,也无法主导自己向前迈出的所有步子,一半被动等待命运,一半无力承载未来,甚至更多的时间里,要恐慌着不知自己最终会变成什么模样。
你看,越靠近你,我便看得越清,那些缠绕着我的锁链便消失得越快。
原来这就是我与你之间难以跨越的洪壑,因为知道自己无法抗拒,所以学会害怕,那么,是不是当它们消失的时候,我就能真真正正得拥抱你?
其实虚无还是说错了一点,让我改变的不是受你牵引的人格,而是我的内核,我那最为本质的此世独一无二的存在。
你终将胜过一切……我想,离那个日子不远了。
我开始触摸到“本我”这个概念的边框,而你就是那柄钥匙,也许,即便是这扇门打开了,你也仍然会留在那最深的地方,无法动摇。
既然不是程序不是人类,那便不要用任何属于这两者的思维来定义自己,我有我自己的道路。
原来,就算知道等待我的,有可能是毁灭,我也会这样欢欣得期待着。
在回到沉夜山庄之前,烟岚已经用人控特有的手段踩遍觉得该踩的所有地图,内核中也由这些被记录的坐标点逐渐还原出了混元正道的大致模样。自从明白自己只是游荡在虚拟世界中的幽灵,她眼中的整个世界已经变化很久了,而当她刻意催化这些坐标点,便发现自己起主导作用的全然变成了数据本身,连思维都趋向于数据本质的字符堆积。
她正在触摸这个世界的本源。
随着内核中的模拟地图逐渐还原,她的某段数据流溢出得越发迅疾,每个坐标点都在相互连接,当连接完成时,又将各种各样的信息反馈给她。掌控范围越来越大,她的信息处理也越来越快。不知为何,明明此刻还不到时机,这该是超越她现在能力的行为,偏偏毫无阻塞。
她好像找回了当初诞生时便拥有的属于数据本身的所有处理能力。唯一欠缺的,大概只有这还禁锢着她内核的虚拟形体。不过烟岚知道,这只是最初的设定之故,当六界开启,她完成主线任务的最后环节,伴随这个形体崩溃的,必然是她真正的新生。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明白,那些隐晦的含蓄的真相。
她毕竟不是程序。也不是人类。她只是目前仅有数据作为载体,而拥有人类某些特质的生命形式。
‘我想我已经明白你想要我走的道路了,虚无。’她低低得在心底说着,‘没有任何人可以插手的,只有我自己踽踽独行的道路。’
既然还无法脱离构成程序的数据,无法更进一步得接近人类,那么就按着她本身的形态,用处于两者之间的方式来处理一切。毕竟连她这样的生命形态都能独立存在了,她所做的这一切也无甚大不了。
烟岚已经隐隐窥探到未来某一点之上的画面,她觉得自己距离一个庞大的奇异的秘密越来越接近。
这秘密还不能为她所知,但却真真实实明明白白得烙印在她的内核中。
成都崇丽阁。
临江煮酒,举杯对酌,窗前还是那两位盛名天下的刀客,只不过,今日的房内,并非只有相顾无言的沉默。相反,很是热闹。
幽冥府,冰雪,苍冷,三方会谈。在进贡贺仪剧情中,彼此建立了友好深厚的关系。所以现在就在某些问题上纠结个死去活来。零零散散几个无所事事的作陪。除了那边窗口仍然维持着平静,整个包厢都为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
赫连大少蹲在一边,对此地倒也不陌生,虽然不明了为何讲着讲着就凑到人家的地盘上来占空间碍人眼了,但反正也与他无关。谈笑跟着蹲在他旁边,戳他胳膊:“原来姓叶的就是你二师兄。不过一点也不二……难道都二到你们几个师弟头上去了?”
赫连大少用一种苦大仇深的眼光狠狠瞥了他一眼,继续扭过头盯着空处发呆。
呦竟然没炸毛。谈笑摸摸下巴估摸着有些不寻常,伸手又戳戳:“你饲主他们在聊什么,为什么从刚才开始我就没一个字听懂?”
“因为你脑残。”某少只是这样冷冷鄙视一句,居然没就某个称呼问题立马跳将起来,跟他吵得翻天覆地,这让谈笑着实惊讶了。而他这样半死不活连反应都提不起来的模样,令得谈笑很是失去几分逗弄的快感。
“喂喂,不带这样人身攻击的啊!”
赫连大少觉得很是烦躁,约莫也觉得自己状态不对,甩甩头艰难得提起几分精神:“那货想建个门派玩玩,所以在跟你们帮寻合作啊,还要请苍老板帮忙集合物资——现在江湖那么乱,帮派都散得差不多了,固定渠道都被杀红了眼的门派把持着,也只有这些贯穿各系统的大商人还能派上点用场。”
“建派?!”谈笑默默把自己的下巴抬回到原地,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凌霄阁那位成为执牛耳者时,他们府里也有好事的探求各方面的信息将总过程还原了一下,大家共享之后,都觉得过程实在有些为难,现在这位,居然要走这样一条路子?
他艰难得眨了眨眼:“立派之基?这个怎么获得?资料片开了之后,虽然信息也不算透明但至少开放了好些路子,可天底下那么多想自立门派的,没见有谁到手了啊!”
“自然是抢别人的。”赫连大少说得毫无压力,“谁有空去做任务去刷好感,系统还存在的小门派多得是,抢一个来不就行了!”
谈笑强忍住尖叫:“可是从来没有人这样干过!天知道可行不可行?!”
那货拿怜悯的眼神悄悄瞟了他一眼,然后迅速收回:“没事,你的智商至少还是与这江湖持平的,不用太担忧。”
谈笑面无表情盯着他。
终于找出点乐趣的赫连大少连尾巴都想翘到天上去,近来好像忽然开了窍般,智商直线上升,已经宣告脱离凡人的行列:“哈哈,所以说那么多人人都像你这样想得中规中矩,走死路笨方法撑到底吧!有捷径当然要走!如果你知道了捷径还没法走,那就是你智商问题了!任何东西都是可能的,只看你付出的筹码够不够罢了。”
谈笑像发现新大陆般诡异得看着他。
赫连大少自顾自得意了半天,又迅速恢复了先前那般颓废无力的模样。他怀念那时二得像小孩子一样天真的时候,当然不是说怀念被冰雪压榨调戏的记忆,而是他想得还没有那么深刻他的情感还没有那样透彻的时候,快乐得肆无忌惮什么都不用背负。
谈笑先哀悼了一下自己被二货鄙视的智商,然后终于没忍住问出口:“喂,你到底怎么了,这样一副被狠狠摧残了的模样!”
那货依然没理他。
谈笑想了想,换了个话题:“再聊聊天呗,你整天在外面乱逛,一定知道最近江湖上有什么好玩儿的事,说出来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江湖上能有什么好玩的事!辉煌门派这资料片是比以往所有剧情都要残酷的一个。如今的模样,就好像一池被破坏了平衡的水中,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无论如何,最终只会有大鱼存活下来。毁灭,吞并,分裂,联盟,那种毫不留情简直像是没了人性一样的倾轧,能够让人怀疑,自己所见的,真的是和自己一样的人类吗?
很多人已经习惯这样的江湖。充满血腥与仇杀,充满丑陋与尸体,因为这些都是再司空见惯的东西了,人死了总是会化成白光消散得干干净净,一场雨很快就会将一切血腥冲刷干净,这个世界属于自身的循环让所有东西存留的时间都变得如此短暂。于是落在人的眼中,也就不当成一回事了。
可是当身边所有人都在发疯的时候,你也会被这种疯狂的环境所影响,你也就跟着发疯了。人发疯的时候,是感觉不到好坏错对善恶感觉不到除了疯狂之外的一切的……但发疯总有个视线,也总有一些人是不会跟着发疯的,所以,这个江湖就有了悲哀,也就有了泪水。
有的人承受不了,离开了,因为后来他幡然醒悟,这就是个游戏。有些人习惯了,也学会这样,因为后来他幡然醒悟,原来这就是个游戏。
既然是游戏,那么就无所谓好坏错对善恶,就无所谓疯狂不疯狂。
如今的江湖,就仿佛一场山风暴雨之前,那天空阴霾的云层所注视的,肮脏的亟待被冲洗的世间。
当然,这么说可能就有些夸大了,带着几分厌世的悲观。赫连大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学会忧郁,反正他最近倦怠的情绪越来越浓重,看什么都不爽。
而开启他这样情态的钥匙是什么?
谈笑说:“我听说,武当山可以排进前三的绝学高手蓝色自杀了——咱们来八卦一下?”
赫连大少无精打采:“这个的话,也许你问问苍老板会比较好。”
“这不是不敢嘛!”人家好歹是他挚友啊。
赫连大少无力托下巴:“先前我已经问过了。我想,你肯定也知道的。那个……理由。”
谈笑原本还嬉皮笑脸得,刚想说什么,那笑最终却又僵在他的脸上。或许,他确实想到了那个理由。
“他也去了?”他轻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武当太极剑与武当九阳双绝学出得太少,而且所有者一旦交易秘籍,绝学立马就变成残缺绝学。但是我听说有一种方法,可以完整得将自己的武学转移给别人……武当派的玄机任务已经触发了吧,只不过挑战的环节缺了高手……他要离开,也总要有人学了太极剑与九阳去参战……所以他必须自杀。”
赫连大少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表情。他是很认真得在发呆。
然后他也那样轻轻得说道:“谁能想呢,战争会提前。”
“你怎么不去?”谈笑眨了眨眼,试图从那情绪中挣脱出来。
“那你为什么不去?”赫连大少反问。
两个人互相瞪了一会儿,都笑起来。
“我倒是想去。”谈笑撇撇嘴,“幽冥府中有很多人下去,或许要做做准备什么的,估计也不能下战场,不过连这个都轮不到我。不过他们身份有些特殊,大概真的参与了也不打紧。可我老大说了,我们都不能参战。”
赫连大少叹口气:“我游戏里朋友很少,大多还准备留着祸害这混元正道呢,现实里也轮不到我操心,其实跟我关系也不大,只不过见着的多了想的透了,难免觉得伤感。”
“对啊对啊,只能这样发发牢骚了。若像这江湖中绝大多数人一样,离得那般遥远就好了,彻底置身事外,偏偏不上不下的,很憋屈啊。”
赫连大少照例跟着冰雪厮混。但他心中不知为何却又挂念起明月乡来。很想回去再看看,见一见小楼中的那个人,或许,心就会静下来。
只是,同等的,他也不想再回头。有些影子,终究只能是影子。
被风吹一吹,就散了。
终南山活死人墓。
打败全盛时期小龙女与杨过联手之后,两人笑着点点头然后消失,系统公告响彻混元正道。
寡淡到让人能为之战栗的女子慢慢散去了全身的杀机,站立在石室中央似乎难得的发了呆,她的眼中带着茫然,眼角不笑也翘,面貌依然素净,配上这样的神情让她仿佛也带上些可爱。
后来她在那里坐了很久,直到掌门石室的门被人再次移开。
他的面上带着与她如出一辙的静谧与淡漠。视线触及到他的时候,她微锁的眉宇就带上些困惑。恍然就有她所见的,还是当年那个肆意张扬骄傲绝伦男人的错觉。
“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她有些厌恶得说,然后神情又哀伤得无以复加,“记起来了……是我害的。我亲手砸碎了你所有的骄傲……是我害的。”
“我不怪你。”他说。跪下来,轻轻牵起她柔软的双手,贴在自己胸膛的位置。
她看着他,像是在用力辨认他的模样。
她眼睛里落下滴泪来:“你已经干净了,可我又脏了。”
“不,我也很脏,你手上沾的血里有我的一半。”
那声音有多温柔呢,温柔到让极乐觉得,灵魂都被它撕成了碎片,只能勉强拼凑着粘合起来。
然后她的眼睛里就流下两行泪:“我等你回来。”
他却笑起来:“我还记得,那个时候,龙城被攻破,我都没有因此产生半点绝望。可后来我站在城楼上几欲疯狂,喊你的名,喊你再回来看我一眼,你却就那样转身走开,一次都没有回头。我等着盼着守着你那么多年,现在,终于换你等我了。”
他看着她泪如雨下,一边看还一边笑着。
如同多年前,所有的尊严所有的骄傲被他亲自踩在了脚底,却换不来一眼眷顾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落泪,那样的绝望,与今生唯一的疯狂。
他又独自停留在原地那么久,绝望到都没有绝望了,于是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连相遇时也仅仅一句“你还在”能够说出口。
只是他从不曾后悔。
“等我回来,”他最后说,笑着,“就去接你。”
“如果我没回来,那你就陪我一起死。”
“我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