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当然没那么容易死。有闇门的师门秘技在,对面这些外伤,想死都是件难事。
更何况,他只是不想与对方动手,而不是不能还手。
赫连大少倒是脑袋一嗡便冲了上来,挡在自家师兄身前,抬眼怒瞪。虽说已经成熟不少,但情绪激动时那森森潜藏的二缺本质总是毫不犹豫再度发作:“干什么?我师兄又没劈腿!”
他当然知道正是因为白发与人家师妹的相恋,古墓与华山才化干戈为玉帛,而现在这两个凶残女人居然挑上门来,还将白发伤成这副模样……但是不管发生了什么,总不可能是白发的错。要他相信这块又冷又硬脑袋一根筋掰到底就死活转不过弯来的石头,会做什么辜负人家的蠢事,打死都没可能。
“她在哪里?”极乐依旧是似笑非笑得,声音柔缓到了极致,只觉得轻飘飘得摸不着边际。
……什么情况?赫连大少怔住。
本草药理自行运转,喉间割破的肌理迅速恢复中,白发缓缓放下手,浓稠的血水还在顺着指尖滑落。
“她就是她。”低沉嘶哑的声音带着不堪入耳的刺钝,缓慢得近乎一字一顿。
“她就是谁?”短暂的沉默之后,妆妆忽得上前一步,急急问道。
他依然完全视她们若无睹。目光直视着山间凝雾的云岚,仿佛只是为视线寻找一个落点安放一般,瞳眸空洞而静寂,犹如一座雕像似的死气沉沉。
这一瞬间,极乐与妆妆都有种不好的预感。对视一眼,妆妆的眉头已然蹙起。
“她就是……她。”
大罗山脉绵延重叠,泊江如长练迤逦贯穿。
在那两岸郁郁葱葱的青松岩壁之间,建有一个隐秘的渡口,桃花肆意,终年不谢,美景如画,如同世外桃源。
舟子悠然荡开,红衣女子悄无声息上岸,缓缓抬头看着眼前的景色。散乱的青丝轻飘飘落下,轻绸质地的衣衫和着头发,随微风轻轻舞动,浑身裹着难以想象的血腥气息,虽然并不是实质性的浓郁煞气,却还是带着一种让人胆战心惊的压迫感。
那是杀了太多人之后杀气特效,如影随行,永远也遮掩不住。
她的美无法用语言去形容,因为纵然存在感再强烈,她通身的气质依然让人将注意从她的五官之上挪移开去,哪怕深深记忆,脑中也只能留存淡淡的轮廓。
她忽然伸手,接住一瓣随着风悠悠飘来的桃花,柔和细腻的粉白,映着比花更娇嫩的肌肤,美得能让人为之屏息。而下一秒,那青葱般纤美的手便已将那花瓣碾碎,毫不留情随手撇开。
她就像是闲庭信步般往前走,漫山遍野桃花林的迷踪仿佛于她无任何影响,过腰的长发仿佛没有重量般轻轻飘散,美得何等动人。然后她在这林子的那端,遇上她要找的人,以及看到与她要找的人相对峙的人……不,那不是人。
黑衣的王者倚着廊柱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回答。姿态一如既往得懒散,冷峻的眉眼却带着极冷漠的面情,他的瞳眸,总是极深,深得仿佛能吸进一切光亮。
他对面那个,同样也是一身黑袍。可是这一位不是漆夜抑或深渊,而是不见天日的地穴。半张完美无缺的面庞,半张阴森可怖的骷髅,唯一露在外面的手,一半是修长刚劲的五指,一边是冷酷寒颤的指骨,仿佛身体被对半分开,一边跨在阳世,一边踏入阴界。
猩红色嗜血双眼是静止的岩浆,衣发无风自动,即使那是静止时的姿态,还是看一眼就能让人觉得寒气侵肌。而且气势比起对面那人甚至更要壮烈。不过总有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存在,一眼就知道,两者不是一个等级的。
在她出现之后,那两个都回头看了她一眼。
邪道王者勾起唇角笑起来,鬼王却是微微一个停顿,然后回头再看眼对方,煞气卷身,只瞬间便不见了身影。
没有好奇那个NPC是谁,晏情默默看着剩下的那人直起腰伸了个懒腰,一时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她知道他定然是在这儿。可就算找到了,又有什么用?
所有人都以为黑衣男定然是在白狱,就像青衣女定然是在镜谷,可青衣女一直在原地等,黑衣男却是在寻,满江湖的寻,永远都寻不到的寻。他怎可能就乖乖待在一个地方?
正如所有人都不知道,第一个发现白狱,甚至进入白狱的,是她。
“原来我很像那个女人?”最后她淡淡道。
NPC的世界是怎样一番模样?这是最无解的难题。明明是人类创造了NPC,却无法完完全全探究透彻。再如何像人,终究还只是数据么。
自她步入这个江湖开始,便再没能够逃脱这个男人的阴影。模模糊糊,若隐若现,有时候整年见不到他的踪影,有时候到哪里又都能发现他,始终阴魂不散。
她还不至于到与一段数据较真的地步,偶尔恼起来也会想下狠手——甚至一开始她就是抱着想杀他的目的变强的,但后来发现自己与他的差距实在太大,也许这辈子也别想如愿,便也摸索出了一套与他和平相处的法子。
更多时候她觉得自己特像只蛊虫,被人养着从厮杀道上一路朝巅峰前进,这种被人操控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但好像也没吃什么亏?可她却始终看不懂眼前这个男人,不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不知道他的设定究竟是怎样的,正如那个时候她问他:“您想将我带到哪条道路上去?”终究也没有收到任何回答。
直到出现六界之门的新剧情,她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朦朦胧胧似乎知晓了很多,却又恍然觉得什么都不明白。她一个人,艰难得一步一步跋涉,向着他为她指画的目标,登上了巅峰,却丧失了对于这个江湖,这个世界的所有激情。
她很痛苦得发现,她现在已经活着像个NPC。
所以如今她甚至是有些羡慕极乐。因为无论她怎样极端得剑走偏锋,都会有人站在原地将她拉回去,亦或是与她一起斜睨整个世界。而这恰恰是她无法得到的……这或许就是她能与整个江湖为敌,却始终无意识便避极乐而走的真正缘由?
寂静无声。面前这个男人已经自动代入任务模式,她也不知道如何去触发。NPC忽高忽低的敏感度实在太折磨玩家,说是喜怒无常性情多变都是夸饰了。
这样沉默了很久以后,晏情终于又缓慢问了个问题:“她叫什么名字?”
那个男人笑了,狭长的眉眼带着冷漠邪异的弧度,依然还是恣肆妄然。
说出的话却极为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我忘记了。”
玩家所要查探的剧情于这些NPC来说,也已然是当年的旧事。只存在于回忆中的一切。
因为玩家要找到线索,剧情动画里面的特殊任务与特殊地点都是被考察的对象。正如同鉴湖,正如同绝命渡,当然,玩家进不进得去,能不能触发任务,就是其次了。
晏情现在才发现,其实他笑起来的模样,与那些画面中的陆离,实在是像极了。
桃花开得极美。
白发忽然想起来一件东西。
他将它从包裹里翻出来。
那是一颗暗红色的宝石。杏果般大小。血液的颜色。事实上,里面也滴着他与她的血液。深深望进去,那暗得如同熄灭了灯的石体中央,似乎有火焰在燃烧般美丽。
系统的描述是未知。而他也从未使用过。这是古墓破誓任务的奖励,在那痛彻心扉的幻境之后,回报那个任务的,便是极乐口中很有趣的这样一个道具。
他用了自己全部的力道,往手心中的宝石捏去,宝石在瞬间碎裂成飞散的流砂,他在那些反射着各种光线的细微晶体中,看到中央最明耀的那点火光。他的瞳眸被那样的色彩所吸引,下一个瞬间整个精神都被拉入那样璀璨荧美的世界。
不过在极乐两人与赫连大少的眼中,他就像是,忽然下线了一般。身体化作白光消散无踪。
白发出现在一个虚无的空间。他的周身,为各种各样的字符与字符组成的数据流所包裹,就像身在那广阔无际的星辰宇宙中一般,所见到的一切,都是回归为最本质模样的东西。
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他不敢释放任何精神力,怕破坏这个世界原本的平衡,造成什么意料之外的影响。即使还不明白自己身处何地的时候,已经在小心翼翼得对待他所见到的一切。某种直觉突兀得降临在他大脑之中,他怔了好久,试探般得轻轻问道:“你在……哪儿?”
慢慢得,他感觉有一双无形的手从背后轻轻将他搂住,还是那样熟悉的感觉,甚至,仿佛可以闻到她身上冷谧又宁馨的香气。
她就在他身边。这样的认知,几乎是瞬间,就让他心头积聚的那些烦躁与无名怒火一扫而空。
躁动的精神宁静下来,那些淤积的阴霾如同乌云离散天光乍现一般消弭。
“别离开我……。”他的眉眼略略柔和,又低低说着,“我想你。”
究竟是她离不开他,还是他离不开她?
就是因为他与她之间始终还隔着两个世界,就是因为总有那许许多多的因素能将两个人分开,所以会害怕,会难受,会想拼尽一切消除这一切的隔阂。
温柔的双手微微收紧,仍旧是这样的空间,那无形的双手,无形的身姿,入目是虚无,可他就是知道,那是她的存在,只是以他所不知道的方式出现在他身边,似乎,还觉察得到她的脸颊轻轻贴在他背上的感觉,这让他的胸腔中原先还坚硬的部位,都慢慢柔软下来。
“这整个世界,便都是你吗?”
他微微笑起来,抬头直视着荧绿色的光流。不知为何,冥冥中好像有力量在驱使他如何做如何想才是正确的,反馈在他的身体与意识之上,就像是本能般自然。
她明明不曾说话,也凝聚不了可见的形体,但他就是知道,她想说的,她想做的。仿佛两个人正是在以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沟通一般。
然后他小心翼翼得分出了一部分精神力,任其化作细流散开。很快就有字符串围聚拢来,只瞬间便就凝成新的数据,与他的精神缠绕在一起,水乳交融。他的脑海中出现了很多东西。虽然是断断续续的,但也准确表达了她想要告知的意思。
等待六界之门结束,一切就会好了。
我永远都不想离开你。别害怕,我不会离开。
白发单手虚握,慢慢往前。就像是她牵着他的手,带领他往前走。他在这灰暗又明亮的世界中徜徉,仿佛游走在星河中一般,只可惜这世界太过本质化,无法看到那些代码与数据所凝合的实质究竟是什么。
越是靠近,越是觉得离某件很重要的事物越发接近。似乎是何等博大、浩瀚、难以想象的一切被凝聚在一个圆球中的感觉。他的眼中出现一种瑰丽色彩的幻觉,那样能令人迷醉的美,哪怕用这宇宙所有的语言来描绘,都描绘不出来,让人情不自禁想要伸手触摸,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靠近。
“那是什么?”他轻轻得问。
冥冥中他听到笑声。柔缓的,轻盈的,如风一般的笑声。
他感觉得到她的情绪波动……这还是第一次。然后胸腔中骤然涌上的欢欣与雀跃几乎将他淹没。
眼前一晕,清晰感觉到精神在逐渐脱离这个世界,他有些紧张,却感觉到她在微微得轻吻他的脸颊,心,就这样定下来。
最后的那瞬间,他想他终于明白了一个她所传达的意思了。
那是只有两个字的……
‘等我。’
江湖又出现了两折大事。
一折是华山派掌门总算不抽风了。就在玩家抗议,预备着集体冲华山山门之前,紧急状态居然被取消了,那华山派版图居然又给开了!
诸玩家大喜。也不计较先前的不爽了,忙着做正事呢。华山当即人满为患。
另一折是,继上回的陆离千里追杀柳时雨剧情,终于有玩家做出了陆离与最后那个看不清面目的黑衣人之间的剧情。
当然,在提到这段剧情动画之前,不得不提到的是,那黑衣人的身份。
如众人所料,那黑衣人,就是青衣女!当然,这巨大的反差,也已足够将整个混元正道震个人仰马翻。
五月初五值端午,却恰是正道开灭魔大会之机。今岁教中小圣女年纪小不懂事,竟伙同南方长老唯一的徒弟前去闹场。成功搅合了整场大会,顺带着安全逃脱,却不妨,正道忌恨更甚。
这场战争倒是确确实实的事出有因了,正道咬牙切齿更有底气不说,再加上郑家死了老祖宗正发疯中一事,掀起的腥风血雨足以让人胆寒。在这样残酷的境地下,正亦是邪,邪亦是正,又哪里分得清谁是谁,偏偏当事人是永远也不会觉察到这一点的。
那背着一架琴握着一把剑的黑衣人再出场,还是救人。但她的救人却是杀人。她的存在与行踪似乎极为隐蔽,魔门低级弟子是不知晓她的存在的,她也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而只要她现身的地方,只要有人见过她,无一例外,都是以被死亡作为结局,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刻意。却不知为何,连故人都会惊讶她的出现。似乎这样是极为不合常理的。
这回的动画极给面子得把人正面反面侧面都给放了。但当她出现在画面中的那瞬间,依然带着惊心动魄的感官。
确实是青衣女的容颜,却不是那样看一眼就能让人心尖都疼起来的清谧静美,而是冻结的火焰,凝固的岩浆。宽大的黑袍遮挡了身体所有的曲线,如墨般迤逦而下的青丝像鸦羽一样浓重,浑身上下只有黑与红两个色泽,那样冷啸孤寒的气质,更是让通身亘古不化的血腥气翻滚得越发浓烈。
这是看一眼就能让人眼睛刺痛不得不避开的残酷。一个天堂,一个地狱,她们怎可能会是同一个人?
魔教四方长老,每一代都以方位为名。自古往来,各有各的传承,所学所传也甚为繁杂。唯独东方长老与北方长老皆是用剑。两者交情历来也最为和谐。
长老的传承甚为严格,对徒弟的要求也极高,北方长老曾有过一个弟子,却惨死于正道之手,报仇的时候又伤了根基,此后不但修为寸步不前连寿命都有所减短。终此一生未寻到新的弟子,郁郁不得而终。所以北方这一脉的传承,也是在东方长老手中。
这个黑衣女人,手握魔教两大长老的传承,还没有弟子,若她身死,对于魔门会是何等大的打击?于是正道前赴后继得前去围攻,不巧,却都作靶子帮她证了剑。
于是便知晓,她入这江湖,便就是为证剑而来。越是摸着那“道”的边缘,寿命便越发长,那许多年,她参剑修剑悟剑,已经极久不理会世事,所以她的出现,才让那些故人都大为吃惊。可她已经站在顶峰,她无法突破那看似浅显却巨大的洪壑,所以她必须入这江湖,证她的剑。
冲突越激烈,仇恨越深重。甚至到了,整个正道都恨不得先杀之而后快的地步。
东方与陆离的这场相遇,便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