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游戏竞技寒烟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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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混元正道之中,地界无穷无尽,无论是中土,还是海外,在人认知之外的总是远远大于人力所能达到的认知内的。在这里,几乎一切都完全模拟或无限接近于现实,社会结构则是根据所有能收集到的历史记载进行筛选,并挑拣出数千年前的环境里最符合游戏开发者理念的部分,进行复古构筑,致力于让所有的玩家重返历史,亲身见证何谓江湖。

同时,根据《天网公约》,一旦游戏开发完全并投入运营,均由智脑进行监控,除非必要的维护、进程管理及新添资料等之外,开发商及各类技术管理员,必须按照公约工作,且不能对符合规定的游戏本身与玩家进行任何干涉。然而,有一些,本身就是隶属在游戏构成下的,虽不符合条例且有未知隐患但因为某种正当原因使其通过了审核,并不再受此类公约限制,例如,混元正道中最为神秘最为机密且不为外界所知的一类——人控NPC的存在。

即使混元正道对外号称绝无此类设置存在,即使其本身就含有一定程度的不稳定性,但某些场合它的重要性却是无法抹灭的。比方说,所有关系到游戏重大进程的关卡,再比方说,会影响到游戏平衡的某些隐藏任务操控,又比方说,隐形GM所需要做的一切工作……六界开启的钥匙所有者及正道关底BOSS烟岚便是以此而存在的,更不必提,与她相对的邪派幕后王者瓴耀,逍遥派任务触发人无衡子,侠客岛掌管者影夜使,以及其余权限不同而各司其职的霜飞雪、菡萏、鬼哭君等。

这个暂且不言,说起混元正道,若是除开那个无情血腥、充满纷争的江湖外,投入最多的便要说数那各式各样数不尽的都邑,城镇,以及乡村。有的如世外桃源般平静、宁和,有的比起江湖来更为残酷、黑暗,还有的,繁华、喧嚣、奇诡,亦或是贫穷、仓盛……

明月乡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村。处地偏僻,山清水秀,风调雨顺,乡村之中人们世世代代居住于此,以打猎种田为生,不富裕却也可基本补足。乡里唯一一家酒馆的跑堂伙计水银也是生于此、长于此,除了每月一次去镇里赶一趟集之外没有去过再远一点的地方。

酒家工作闲的很,常来的尽是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亲邻里,每日的农务忙完喝点酒嗑点话,谈谈家长里短聊聊年轻时候,话题已经是嚼烂了的,左右也说不出隔壁那镇之外去。因为这里人的视野实在是太过狭隘,凡是有一点新鲜事儿都能聚上一伙人跟着听——可偏偏来明月乡的外乡人或是去过外乡回来的,实在是太少,太少。

水银没事儿做的时候,也端盘瓜子儿站一旁跟着聊,掌柜的也不管,拎把椅子躺外面晒太阳就能晒个一下午,哪管得着别的,所以水银听别人说的多了,也知道的多了。

要说这村子里,让人怎么也说不厌的就是有那么两个人。那两个人都非常奇怪。当然,并不是说他们奇怪在之所以奇怪上,而是,原本就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偏偏在明月乡,偏偏又被人们谈论了无数次,所以也称得上是奇怪了。

其一是个女人。

原本,在女人与男人之中,永远是前者会吸引的眼光更多,更何况,那还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女人——至少,水银这辈子就从未见过比她更美的人,连想都是压根想象不到的。

也不知道她是何时出现在这乡里的,可似乎是人们有意无意把这个问题略过去了,都说她住了很久很久了……就像这村子本身一般,人们总是不会去追根究底这村子出现的年代的。

她住在河边的小楼里,那小楼前常年开着各色的鲜花,总是见到一个身着嫩黄儒裙的侍女在打理园圃。细细一数,每年可以看到这对主仆在明月乡待上半年,算不清楚到底会是哪几个月份,也说不明白其余的时间她们都去了哪里。只是,花不败,人也总是会回来的。

黄昏时候可以看到她出院子来,在河边走上那么一段,白天有时候整日见不到,有时候就伫立在那蔷薇树下看花,有时候会见她去不远处的医师樊老先生的茅草屋,与他下盘棋,或是煮茶,或是发呆,又或是侍弄些药草。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隔壁夫子每见她一回就这般摇头晃脑念上一回,水银并不十分懂那是什么意思,但是也理会得到,那凡间不应该存在的美。明明是比画还美的人儿,可当你看着她的时候,视野中只会映出她的影子,一离了眼睛,那影子便渐渐淡下去,你能说那确实极美极美,却连最有才识的人都形容不出那份美,只能牵强附会一下,然后连最大奸大恶之徒都不会有丝毫想要亵渎的念头。

可是这样的女子,却从来不说话。她是能说话的——而且据侥幸听过的人信誓旦旦,那声音动人得连枯死的草都会活过来般——但是水银却从未见她开过口,很多很多人都未见过。她不笑,也不哭,不会开心,也不会悲伤,很多时候,总是见她一个人静静地站着,一个人行走,一个人远望,一个人出门,再一个人回来。

神秘,而且也奇怪。

至于另一个奇怪的人,却是在两三年前来的。说不清楚是两年,还是三年,又或者是四年,反正没有人会来计较这种事儿。你看着他的时候,就跟那个天仙般的女子一样,光是站着不动,就让人想象到这人其实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很久。

水银一开始不知道他的名字,后来去替掌柜的取药时,听到樊老先生喊他“白发”,这才晓得。无论这是他的真名,还只是一个代号,反正有人叫了,也便当他就是了。

与他的名字一般,这人长着一头极长的白发,不像那些老人年长了而枯白的发,倒像是天生的,流顺,柔软,还泛着淡淡的银光。他长得极古怪,充其量只是普通而已,也不像是丑陋,只是总让人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明明分开来看都是好的,偏偏组合在一起就显得说不出的古怪。他的身材修长却有力,一看就是能干的,长年都是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灰袍,偏偏腰间还挂着一柄样式很简单但是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的剑——可是从来没有人看到过他拔过剑,反而像是一种习惯性的装饰般,看久了也看习惯了。

有人说,他是从江湖来的。乡里偶尔也会来一些江湖人,扛着大刀大剑,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凶神恶煞行迹匆匆——可他跟他们一点不像——不但不像,而且古怪得紧。

他是被樊老先生捡回来的。就住在河对面弄堂的一间破屋里,但是一年到头也不会见他回去过几次。晴天的时候,每天早上都来医馆的草屋里帮忙,晚上他会去隔壁收矿的姜师傅那边拿一把锄头,然后去明月山的矿洞里挖到天明。但是雨天,他就会拿一条钓竿,去后山的湖边上钓鱼,一动不动直到那雨下完。阴天他拿一段木头不停雕刻,手中雕的却从来没有成形过——或许成形了,只是没人看得懂。每逢下雪风暴薄冰子等恶劣的天气,他才回自己的破屋,也不计较满屋子的灰尘,就这么睡到恶劣天气过去。

有时候看到他就不得不想到那个也总是出现在医馆的女子,他们两个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太像,老以为他们是相识已久的,可从来没见过两人之间有什么交流——这个男人倒是会说话的,而且很多人都听见过他说话——但他是除非必要,绝不会开口说话。因此大多时候也总是沉默着的。

没有人知道他要待多久,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到这个村子里来,反正他来便来了,待便待了,就算老是被人挂在嘴边谈论着,也不过是奇怪了一点而已。

再后来,水银就养成了跟掌柜的一样的习惯,听人聊天听得厌烦了,就搬把椅子出来晒太阳,反正没人会赖酒钱的,就像没人会停止这些个话题一样。

烟岚一年只会在沉夜小筑待半年——小筑外就是碧落崖,崖下长满了断肠草——另半年,就待在明月乡的小楼里。换了个地方,她还是这般过着。不同的只是,从头到尾一个人,又或者是看着一群人。

她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樊离,彼时他是一个懒到走两步路喝两口水都会嫌累、医术高超却不喜欢替人治病的老头子,现在他是为老不尊喜欢耍人、一天比一天过得伤脑筋要想怎么打发时间的老头子。很多时候,有这么个人存在,总还是好的,至少,她可以找到一个棋友。

然而,这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改变。没有事做的时候,还是什么都不想地放空,看书,煮茶,午睡,整夜整夜发呆……再后面,周而复始地重复着这一切再简单不过的事,她竟也熬过那么多年,再然后,养成了习惯。因为,除了等待她总是没有多少事可做的。可等待,又太过虚无飘渺。

而一旦有什么变成了习惯,又总是难以戒掉的。

没有事做的时候,她会替樊离照顾他的草药,这是她唯一想到的额外工作,然后半躺在屋子前面的椅子上翻医经。名为白发的男人坐在不远的地方处理着荆楚附骨果,一个沉默,两个还是沉默,然后这样又是一天。

那种药果又被称为“天香果”,里面的果实可以炼制出一种极珍贵的香料,但是要想处理好实在是太过麻烦。荆楚附骨果外表如核桃一般坚硬,内里也像核桃肉一般布满了回路和沟渠,只有指甲盖大小,是荆楚附骨草的块茎在地下埋了十数年才能成的,需将其晒干,然后用极快的刀将外壳剥去,不能损伤内中果实半分,因为果实外面包着一层黑色的衣,衣与肉之间带着极脆弱的膜,果衣寻常是没有毒性的,偏偏一沾上衣内的果肉就是种见血封侯的毒药,到时候,可解百毒的果肉也就没有了用处。所以,必须极小心地一点点把绕在回路里的果衣刮掉,但不能损伤果膜。

这也是为什么荆楚附骨果很常见,但能入药的却是天下难寻的珍宝的缘故。白发的刀很快,如柳叶般轻薄的刀握在他手里像是长在上面的一般,非常灵活伶俐。但就算是这样快的刀也在最初报废了四个月的果子之后,才终于找到了力道的诀窍,此后,能以每天能处理两个的速度继续着。

白发干的就是这种活儿。

此外,还有浑身长满细密坚硬倒刺的葛锦叶,一触碰就会深深扎进皮肉里,若不及时处理便会连手带臂都完全废掉。那些一碰上水就变强效迷药的迷夜薄荷,长在巨大的蒸笼里,一不小心就会被催发,成熟的季节连想一想都会觉得是场磨难。最可怕的是,不能不晒太阳也不能太晒太阳不能晒很热的太阳也不能晒一点都不热的太阳的娇惯到死的裂怨草……樊离的药田里长着整个混元正道中最为稀奇古怪却也是最为珍贵奇效的药品。当然,折磨的是一个人,受益的也只有樊大医神一个人而已。

白发每次都一言不发地接手这些工作,好像从没见到有什么事能让那张疑似瘫掉的脸产生任何一分动容,然后满手鲜血或者随随便便在药田里昏迷个十天半个月或者身上带着水洗不掉的恶臭等等那是家常便饭。

大多数时间内,他就是作为一个供人解聊的用品而存在。

樊离最喜欢笑眯眯拿着根烟杆,坐在门槛上看着挂名徒弟冷着脸收拾这些东西,一边抽旱烟一边幸灾乐祸,当然如果正巧碰到烟岚在边上,他会改拿茶壶。

这样的日子非常平淡安乐,因为这里离江湖实在太远,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