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专挑新手呢？”烟岚仔细听着悠游对于底下人出手用招的分析，忽然问道，“门派与门派之间，这样大规模毫无立场的冲突，仅仅是杀人立威？”
悠游摇摇头回答道：“有这个层面在，但并不是主要理由。对于这种门派冲突模式，占据上峰下峰的概念通常十分模糊，但是架不住事后系统的加成奖励，而且门派的强弱程度在这个江湖实在是太重要了，打压了别人你才能保全自己。”
她眨了眨眼：“更重要的是，杀新人对于善恶值的克扣度极低，或者基本没有。练武功本就是要能杀人自保，练级或是自修毕竟是系统模拟，怎么还有比玩家对玩家的实战更能增加经验与血性？因此一般人刚进门派时，总会有师门的前辈带着他们屠杀别的门派新手点，只有尝试了杀人你才算是在这个江湖上迈出了第一步。”
“屠杀？”
“对，屠杀，杀新手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所以说山门是很危险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很多门派的练级点都会安在山门边上……。”
烟岚偏过头：“于是我不用迈出第一步？”
悠游默然，然后道：“跟着妆妆师姐极乐师姐你迟早能迈出千步万步……。”
“好吧，说正经的，”悠游眨了眨眼，“我也觉得你还是试试手的好，下去？”
烟岚想了想，摇摇头：“麻烦。”
“那就算了，反正机会有的是……我再给你讲讲那个养吾剑法……。”
估计是没了心理压力，悠游拿手指指点点，讲得兴致勃勃。尾音上翘得极其明显，却不知道，为何这样兴奋的时候面上仍能保持着一张面瘫脸的——相比较前者，她对这个更有兴趣。
“这地方不错，挺隐蔽的。”身后传来一声赞叹。
悠游正说到眉飞色舞，闻言扬手挥了挥：“哪里哪里……。”
声音戛然而止——刚才那个是男声？
猛一抬眼，回神的瞬间已然侧身将烟岚护在身后，身体一起一折间袖中白绫握在了手中。转头看去，却见不足两尺的地方不知何时起出现了一个暗黄色长衫的青年，跟着她俩一起蹲着往下看。看到这边一惊一乍居然还抬头笑了笑。
看他身上所穿的明显是华山门派服装样式，而挑了暗黄这种颜色，原本就不容易上身，因为太让人容易想起老旧发霉的故居与被虫蛀得差不多的古书，倒也不晓得为何此人居然能穿出这般明朗干净的感觉。
看到这厮的笑，悠游首先就是嘴角一抽，白绫刷地甩过去——也不晓得他想做什么，竟然不躲不闪任由白绫缠上自己的脖子，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性命握在别人手上，面上依旧是笑吟吟地望着，却露出几分君子坦荡荡的气势来。
“你是什么人？！”被这货的不按常理出牌镇住，悠游眯着眼喝道。
他耸耸肩，面貌生得好，这姿态作得分外写意潇洒：“很明显。”
悠游又抽一下：“那你上来做什么？”
“就兴你们围观不准我围观？”他笑笑，“女孩子文雅点好，跟你后面那个学学。”
悠游眨了下眼，倒也不生气，歪头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带着一点憨气：“你没杀过人？”
“是没杀过你们古墓的人。”
她想了想，觉得不似在说谎，于是收回白绫，又蹲了回去。正要开口忽然听见一个冷漠的声音替她问了。
“不杀人那你过来干什么？”
听到这声音，从头到尾就蹲在原地压根没挪过地的烟岚抬头欢乐地扒拉了一爪子：“师姐好！”
“妆妆师姐好！”
妆妆一个没忍住，摸了摸烟岚的头，然后继续用堪比冰冻射线的眼神盯着那个华山派的青年。
“好久不见，”此人单手托着下巴，回答笑道，“有小道消息说极乐复出了，我就过来随便看看。”
妆妆不由自主拧起眉头，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他呢？”
“从当年之后就没影了……不知道还在不在这江湖。”这话说得轻了点，似乎还带着某种不易觉察的惆怅。
妆妆沉默，侧头看了眼高地下面的混乱场景，抿起嘴唇。
那人随着她一起看去，仍旧是在笑：“练红裳挑不起古墓派的梁子。这手段是不错了，但她急着想和极乐划清界限，却不知道只有极乐的法子才能行得通，古墓派也当真难担。”
妆妆冷哼一声：“你华山五十步笑百步！”
“哈，”他笑笑，“不好意思，我拜的是剑宗，就算没落也总比所谓的‘华山正宗’要好。我是没这个能力，否则早亲手杀掉岳不群了。”
“华山无高手。”妆妆断言道。
那人一声轻叹：“是啊，华山无高手。”耸耸肩：“但这关我什么事呢？”
他起身，伸伸懒腰，微挑的眉眼扫过那边睁着眼睛一副倾听状的两个，然后冲着悠游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头道：“既然无事，那我先走一步。帮我跟极乐问声好。”
话音未落，身影一折一闪，直接跳下高坡，不知怎么一来，竟然倏地消失在了视野之中。妆妆盯着那个死角，眉角微松：“这地方不错。”
悠游终于找到机会发言：“妆妆师姐，刚才那家伙是谁？”
“华山朝醉，昔日的青峰剑——这个人隐退很早，现在江湖上知晓他名号得不多。”
悠游似懂非懂点点头。
三人一齐蹲着往下看，然后就看见探音壁的方向忽得闪过一阵五颜六色的光，当先一人身穿赤纹白衫，眉目清冷，身后一众白衫，匆匆赶来。
悠游轻疑了一声：“竟然是门派十大中的镜。”
妆妆冷笑：“练红裳才不会拉下这个脸面出来！这次的华山本就是堆乌合之众，竟然也跟他们纠缠了这么多功夫，还要不要脸了。”
“她会放弃那么好的收买人心的机会？”
“如果极乐不在，她当然不会放过！但是极乐出来的消息又没隐瞒，她若是再做这种掉价的事，也愧对能她继任极乐的水准了——一个天一个地，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妆妆回头看着烟岚：“天罗地网学得怎么样了？”
“阿，”烟岚眨了眨眼睛，“还不错。”
“修到十层就够了，然后继续去石棺里闭关，所有中级学到一半让我看看效果。”
“嗯。”乖巧点头。
“极乐师姐呢？”她问道。
妆妆面无表情：“被我关在鬼狱里洗善恶跟杀气，估计再一个月就可以出来了。”
烟岚不明所以，悠游瞠目结舌……鬼狱那种地方……还要再一个月……传说中的极乐师姐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究竟干了什么，才惹到那么低的善恶与高的杀气啊……
到后来，这场所谓的闹剧压根没看下去——妆妆冷哼一声，不屑一顾，直接掉头走掉——对她来说，与其在这里晴天发霉，还不如转过鬼狱去看看某人是不是安分……应该……吧……鬼狱那种恶劣地方，总不至于……该死！天知道那个混蛋会做出些什么奇妙的事情来？！
悠游原本还蛮有兴致，被那个朝醉加上镜一搅，也觉得莫名其妙地无趣。烟岚无比随意，哪里都待得住。一翻人物面板，中级武学……中级的话，基本还都是开了头，初级还可以学满，但中级开始就没有等级和熟练度限制了，意味着这些类型的功法基本都可以当做主修功法来用，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学到高级或者绝学类。
古墓没有华山那么苦逼，但也不像灵鹫那样完全取消了武学的门限，简单地来说，若是条件达到、资历符合，能得到师父认可的话，高级应该是不难学。而且非官方的活死人墓中，还有很多未入等级的先辈武学，同样可以上手。
不知道外面是不是天黑了，反正这古墓中是没有白昼黑夜的。
烟岚望着石棺上方冰寒冷硬的盖，直直地看了许久，终于决定还是闭上眼睛省力些。她在很认真地自修中级武学。所以她现在必须醒着，而悠某人就可以躺在边上那个棺材里睡得昏天暗地分外香甜。
……这就是差距。
天罗地网势差不多到第十层了，悠某人流着宽带泪陪她在西面谷地待了一月有余，被妆妆顶一张死人脸逼着天天吃烤麻雀炖麻雀炒麻雀终于腻烦到看一眼就想吐。轻功因为时时刻刻在练，等级点满的时候境界已经上了十一层心领神会。暗器也在妆妆时不时一把天罗地网的陪练中，终究到了收发自如的程度，上了第十层。现在跟不上的，反倒是内功心法。索性清心境界甚高甚好修，她表示在悠某人的强烈反驳中完全没有心理压力。
其实武学从低级到中级、或者中级到高级的过度并不需要强制把境界修满。武学层次的转换是靠学点把等级提上去，再自修或者实战提升境界，不过一般是两者同时进行而已。真正的实力与等级和熟练度关系不大——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最看重的自然就是境界。当然，不同武学的境界是不一样的，每一个层次的武学门限以及标准也不同。
比如说基础武学，掺和古墓派的独有功法清心诀以及其他更符合古墓派定义的变动之后，就成了古墓派的初级武学。这个如基础武学一样是铺垫，修得境界越高就代表你的基础越扎实，再学其他的能省点力。但是就像所有武学都有境界关卡一样，十五层以后，无论哪个武学都不容易再进一步，至于二十层返璞归真就更不现实。所以烟岚完全没费心思，每门修到第十五层自然停止，妆妆虽然觉得她还有更进一步的可能，但是在极乐的含笑注目之中，也就叹着气放弃了——两个人像观察白老鼠一样看她用这种极为惊人的速率修着境界，用心地指导她，栽培她，在她所选择的方向上添砖加瓦，但是不干预不阻止。
……似乎铁定了心看她会到什么地步。其间，给她最好的，帮她指引最适合的，绝对的任劳任怨——就满怀期望地盼着小树苗长成大树苗的样子。
烟岚根本没在意过。她觉得有点有趣。于是这点微妙的兴趣让她在这活死人墓中整整待足了半年。妆妆等人只是单纯为她的淡定表示赞赏，要知道虽然古墓派门规明令弟子不得下山，但是很少有新人真能甘心待在这破地方的不心情抑郁精神分裂——她们全都是这样过来的——更何况掌门那里确实有任务能放人出去到江湖透透气。至于烟岚，除去了发呆的时间，她可是真真正正算得上废寝忘食不眠不休练功了啊！
烟岚很淡定。但全九天都不淡定。所有人都觉察到了主脑的不对劲，所有人都在绞尽脑汁地思考猜测主脑到底又犯了什么二病，但是作为当事人的烟岚反倒是冷眼旁观得很开心。
主脑永远是正确的。主脑永远不会犯错误。它允许让她以玩家的身份进入游戏，它不让扫描道具的代码镶嵌成功，那么必定是有符合这种行为的标准或者理由在。主脑不用向后台解释它这样做的理由。主脑拥有阻止非合法提取守则之外的数据的权利。所有的这一切所加起来形成的状况就是……僵持着，僵持着，大家都僵持得很暴躁。
期间人控部门找过她一次。她毫无压力。虽然自己是当事人，但她当初能下来明摆着就是符合规定的暗箱操作，跟她没一点关系，所以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主脑那里——有人胆敢质问主脑否？有。但主脑会回答否？
这是个问题！这绝对是个问题！大问题！
但是有办法吗？
烟岚继续很淡定。全九天连着“虚无”背后的黎明岛继续很暴躁。
所以说，使用自己还不熟悉的跨阶高文明科技的主脑……这个就是后果啊！
不过，与自己没关。这样对比一下，烟岚觉得在古墓派过额外的假期也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