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速渐渐快了起来，西藏这边不兴我们内陆这儿的收费站，都是批条子。两个小时内开完一百公里，不然交钱。
车队在羊八井停了下来。
羊八井这地方，很多人中学课堂上都学过。地热资源丰富，遍地有上千口热泉。我们在羊八井附近的酒店下榻，虽说是个酒店，其实也就是一片连在一起的小平房。我、胖子还有胡钟三个人一间，门前的温泉倒是不错，可那里头的被褥、墙壁简直脏得可以，连胖子都有些住不下去。我和胖子一合计，就从包里拿了两条睡袋出来，又从领队那里多要了一条。哪知胡钟见了这睡袋是连连摆手，说睡不起这金贵的东西，只要那两条棉被盖着就行了，我和胖子便也由他去。
领事说再走下去，我们这条路线半个月内就很难遇见旅馆之类的落脚点了，让我们先在这温泉里一次泡个痛快。不过洗的时候也别太干净了，高原的冬季虽说还没有过去，可西藏的辐射到底比内陆厉害，随便泡一泡驱一驱寒就行，要是真太干净了得了个皮肤病那可就不好办了。
我和胖子听那个管事的话，随便在温泉里泡了一泡。胡钟也穿着一条八十年代的灰裤衩下来了，水上立刻浮起一层泥，也不知道这位兄弟多少年没洗澡了。他一下水，就舒服地哼哼了两声：“哎，真当是人间享受啊！”
胖子问：“胡同志，你没来这里泡过？”
“我？”胡钟双手抹了一把眼镜上的雾气，忙道：“鄙人自然——自然是泡过的。只是鄙人忙于国家教育建设，百忙中不得分身，故而有些失态。黄同志，你们是当真不知道我们搞教育的辛苦啊。每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几年下来，我一英俊潇洒的意气书生，也被磨得心力交瘁。当然，鄙人觉得自己现在的样貌也还是对得起古人的。至少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貌似潘安，人如子玉，跑得过骏马，帅得过主席……”
我擦了擦头上的薄汗，觉得这胡钟也算是奇葩一朵了。这吹牛自恋的技能简直是前三百年、后三百年无人能敌，也只有远在重洋外的凤姐能堪堪与其比肩了。我已是没有兴趣听对方啰嗦下去，就留胖子一个人和那“胡诌”同志对侃，自己一个人换好衣服返回房间。
雪原之上的月，比我在西湖边看到的更大、更亮，也更惊心动魄。远远的，我就看到有一个人在雪原上，匍匐在天空之下，朝着南方的玛尼石堆跪拜。她轻轻念着什么，仿佛在吟唱一段古老的咒语，那么轻，那么柔，随着风飘忽不定，就这样忽远忽近地送到人的心底。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也许是被那样的场景魇住了。直至那画里的少女走到我面前，我才恍然回过神来。
“吴邪。”
“我在。”
婷婷的心情似乎很好，至少我从没见她这么雀跃过。
“明天我就要和你三叔一起去探神湖了，你和胖哥哥他们一定要路上小心。我和你三叔，在香巴拉等着你们。”
“好。”我点点头，“你们路上也要小心。尤其是我三叔，他如今——年纪也大了。”
“嗯，你放心。”婷婷拍拍胸脯：“禅师们一定会护你三叔周全的，我们雪原上的人一言九鼎。”
我点点头，“那那位‘胡诌’同志是怎么回事？”
“那人啊。”婷婷抚了抚发：“他算是后台比较干净的一类人了，虽然有些不着调，你们也凑合着用吧。若是不行，那张润东、顾铁的人也能顶上一二。再不济，找那库玛利·马特斯亚毗湿奴·沙阿刹帝利也成。”
“那玛利……什么？”
“那库玛利·马特斯亚毗湿奴·沙阿刹帝利。”婷婷不轻不重地给我脑门上来了一下，嗔道：“瞧你这记性，要是我是那库玛利，还不生你的气。若是你落入了邪魔手中，我也不愿意去救你。”
我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我们队里还有那库玛利这么一个人。婷婷道：“那库玛利不喜见生人，你这几天没见到她也是正常。等再深入藏地几天，你就能见到她了。”
我点点头，又听婷婷道：“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你记得千万不要触怒这位那库玛利。其地位自是不说了，她在斗中的能力可是比张润东等人还要高出一筹。”
我挑了挑眉，感情这外国人不光名字长，还是底子货。
沙阿刹帝利，乃是尼泊尔国君的姓氏，沿袭至今已有两百四十六年。虽然尼泊尔已经不再是君主制王朝，但沙阿刹帝利家族依然在当地备受尊崇。而那库玛利不仅是仅存的几位公主之一，更是尼泊尔的活女神，受千人膜拜，万人敬仰。此次香巴拉之旅，她便是主动要求前来，为藏地和诸位仁波切助上一臂之力。
“吴邪。”
“嗯？”
婷婷想了想，大大的眼睛忽然弯成廿三的月亮：“等香巴拉事了，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我愣了愣，慢慢道：“如果这次没有找到张起灵……我想先回杭州。”再去长白山。
“放心吧，不会浪费你时间的，顶多耽搁你一天功夫而已。”
“那……好吧。”
与婷婷分别，我便回到了房间。胖子已经回来了，整个人泡得红彤彤的，人也晕乎乎的，想是舒服到了极点，正窝在睡袋里哼哼那瑶族小调。胡钟却还在那温泉里死活不出来，摆足了要泡个够本的架势。后来还是我估摸着不对，硬是和着胖子把那人从温泉里拽上来才作罢。也幸亏我和胖子去了，那“胡诌”都晕在里面了，还嚷嚷着不出来。折腾了半天，那胡钟终是抱着油腻腻的两床被子睡了。我和胖子也是一人一个睡袋，和衣睡了。
第二天，我们便与另外几个车队分道扬镳，往北方寻找那位“守门人”。
在上车的时候，我忽然感觉有人在看我，是三叔。我朝他点了点头，他垂下眼转头一言不发地上车了，婷婷也在上车之前向我挥了挥手。
再回想起那天，其实有很多东西在冥冥之中就早已注定。
【火澍银埖不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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