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画面忽然离我越来越远,仿佛有人抓住了我的意识使劲把我往下拖。周围越来越热,我的肚子也开始一阵一阵地抽痛,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往上涌。我实在忍不住,张嘴“哇”地一口吐了出来。
那些绿水加上胃酸,吐出来的东西比胖子放的屁还要臭,我一下子就被熏醒了。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脸上、头发上沾的是什么东西的时候,我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嫌恶地拿出手帕用力在脸上擦了擦。我抬起手腕,现在是五点四十七分,我这一觉竟然睡了四个多小时!我连忙将两粒胶囊吞下,只希望现在吃药还来得及。
喝了那壶不知道年份是多久的变质水,那种嗓子和舌头都在着火的感觉总算是消失了,不过它的副作用也很大。现在,我已经站不起来了,整个四肢都是酸的,肚子还时不时传来一些异常的声响。我摸了摸额头和后脑,我似乎在发烧,不过我的脑子还很清醒,视力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怕那两粒药效果不好,我又吃了半颗巧克力。我这个时候也算病急乱投医了,只想着怎么才能活下去。我记得以前在一本杂志上看过,咖啡因可以止痛退烧。巧克力里也有一点咖啡因,吃了说不定会有什么效果。我想离那摊散发着恶臭的呕吐物远一点,可身上实在是没那么多力气,只是移到了隔音壁的另一边,裹上睡袋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这一睡,就睡到了十二点钟。
我的荧囊已经熄灭了,周围一片黑暗。隐隐的,我就感觉这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
我从睡袋里拿出枪,准备往外面放一枪试试。这个时候,黑暗中却有人说话了:“你是从哪个地方派来的知青,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愣,试探性地叫道:“拉巴?”
那人也是一愣:“你认识我?”
我有些无语,感情这小哥又失忆了,真不愧是张家的人。我把枪塞回裤子里,在睡袋里摸索起来。拉巴应该有夜视的能力,兴许是见我找火柴的动作很奇怪,他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道:“我在找火柴,没有光我看不见。”
那边没声了,过了一会儿,我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我脚边擦了一下。随即,缝隙边就有光亮了起来,拉巴正蹲在一边举着火把看着我。他指了指我身上的睡袋,“这是什么,我见过的知青没有一个带着这东西,是那些海外的毛子带过来的?”
“这个是睡袋。”我有些古怪地看着他:“拉巴,现在是几几年?”
拉巴摇摇头:“不清楚,不过我进来的时候是1969年末。现在不是1969年?”
“不是,现在是2014年。拉巴,你不记得了?之前我们在象泉河边见过,那时你住在河边,手上还牵着几只小羊。”
“不,不对。”拉巴回忆了一下,笃定道:“我一直都被困在这里,从来没有出去过。你是怎么进来的?”
说到这里,我感觉这小哥不止失忆,好像还有点精神错乱了。但实际上他并没有骗我,他的的确确一个人在这里被困了整整四十五年。
我是怎么进来的也是一个谜,我甚至不知道是谁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拉巴听完我说的,双眉微微皱起:“你的情况倒是和我的伙伴差不多。三个月之前……不,我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前了。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大约这么高,嘴巴有些歪,眼神很阴霾的老头?”
拉巴比划出大约一米六不到一点的高度,我道:“没有,他是谁?”
“他说他叫钱三地。”
我吃了一惊,难不成他真的就是那个胖子口里的拉巴?我问他:“那你又是怎么到这里的?”
“是钱三地带我们进来的。”
拉巴慢慢和我说起了他之前的经历,他所说的和我之前从胖子那里听来的大相径庭,甚至截然相反。他并不是西藏本地人,而是四川人。他的汉名叫什么,他不愿意多说,只说新中国成立以前他家曾出过一个国民党将领,那些红卫兵认为他们通敌卖国,是阶级敌人,必须枪毙。当时,他差点死在批斗台上,多亏他爷爷的一个朋友冒着风险出手保下了他,将他送到援藏的队伍里去当兵,他才捡了一命。可才训练了不到二年,他就接到任务开发大西藏,帮助知青迅速融入到农垦生活中去。当时西藏解放还不到十五年,八成以上的藏民都不会说汉语。只能靠这种“结对子”的方式,一边教知青们藏语,一边让他们尽快适应西藏生活。他接的那一队有七个人,名字分别叫周雪、郑彬、王国庆、王建国、许八一、赵小海和****。而被插户,就是钱三地。钱三地其实并不叫这个名字,不过为了和来自内地的知青们拉近距离,他特意起了个汉族名。
“等等。”我叫住他,“你们这里没有一个叫做陈兴国的?”
“没有。”拉巴回忆了一下插队名单,“我们当时接的那批人,没一个叫做陈兴国的,在其他地方插队的倒是可能有。”
我定了定神,正色道:“我朋友不久前曾经和我说起过他的一位战友。他的父亲是天津人,1969年入藏,当时被分配到了噶尔县附近一个叫做宁古普姆的地方。”
“宁古普姆,你确定你那位朋友说的是宁古普姆?”
我点点头。因为这个名字很特别,所以我的印象特别深刻。
“可是……”拉巴顿了顿,“噶尔县附近,没有一个地方叫宁古普姆的。”
我愣了愣,拉巴问道:“你那位朋友是怎么说的?也许你朋友战友的父亲到了这里之后就改名了也说不定,我见过不少这样的人。”
我点点头,拉巴说得有道理。那个时代,不敢认祖归宗的人多得是,和别人谈起来都是八辈贫农、根正苗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变成了反动分子、资本主义剥削家。我清了清喉咙,就开始讲胖子给我讲的那些事儿。
【火澍银埖不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