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了她一会儿,发现她虽气息虚弱,但仍有口气在,胸口有着微弱的气息。
望着哈瑞,丰宁秀又重新落座,淡淡地道:“不是我不给她生路,而是她自己往死路上走。”
哈瑞眸子一阵绝望,跪着前步几步,抱着丰宁秀的腿,哭喊道:“太子殿下,您就发发慈悲吧,放柳夫人自由吧。王公公说得对,温驯的美人确实能讨人欢心,但时日久了也就生厌了,柳夫人性子烈,太子殿下何不把她当作不驯的野马,享受驯服的乐趣?”她见丰宁秀神色略微一动,心里一喜,又道:“殿下生平最大的嗜好便是驯服野马,以太子的莫大本领,再烈的马儿都驯得服服帖帖,何况一个柳夫人呢?”
丰宁秀不可置否,不过脸上的戾气确实消失了不少。
哈瑞见状,心里一喜,又恳求地说了柳冰心的种种好处,丰宁秀淡淡地道:“罢了,你下去吧。”
哈瑞赶紧退下,但走到门口,又犹豫起来,回头用期翼的眸子盯着他。
丰宁秀摆摆手,命人把柳冰心放出来,好生安置。
哈瑞大喜,连忙跌跌撞撞在奔走了。
丰宁秀起身,来到窗前,望着窗外初绽的桃花,不知不觉间,天春已经到了。
天气仍是寒冷,不过到底没了之前那种冷心冷皮的劲儿,只是,脚肚某一上方,仍是隐隐作痛着。
五天了,被柳冰心咬着的部份,仍上了最好的药,但仍是隐隐刺痛着,想着她那时候咬着自己的狠劲,丰宁秀又是一阵恼怒。暗暗发誓,这回算他心软,给她一条生路,但不会再让她好过就是了。
过了不一会,忽然外头传来跌跌撞撞的声音,伴随着一个惊慌失措的尖叫,丰宁秀略有些恼怒,府里的人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王爷,王爷……”哈瑞的声音带着哭腔,她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跪倒在丰宁秀跟前。
也不过才一会儿工夫,哈瑞却是头发散乱,神色惊惧,丰宁秀心头一凛,连忙问:“她如何了?”
哈瑞一口气接不上来,捂着胸口,努力喘平胸口的浊气,好半晌才失声叫道:“王爷,柳夫人她,她……”
心口一阵窒闷的感觉,丰宁秀拧眉:“怎么了?她死了?”
丰宁秀平静的语气,使得哈瑞一怔,没由来的心里一阵悲哀,“还没有……不过,太医说,柳夫人活不过今晚……”
过了好半晌,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哈瑞抬头,只见丰宁秀似是呆住了般,似愤怒,似呆滞,似惆怅,似遗憾。
“……太子……”哈瑞这时候也收拾了悲凉之心,轻声叫道。
过了好一会,才听到丰宁秀平淡的声音:“真的无力回天?”
“是,是的。”
“哪个太医救治的?”
“并没有请太医,而是请了南朝大夫,还有王巧诗女大夫……奴婢再找其他太医来瞧瞧……”
丰宁秀淡道:“不了。”尽管不屑南朝人,但南朝的医术确实比琅琊国高明到天边去了。既然南朝大夫都说没救了,再叫太医也是无用。
哈瑞不敢妄猜主子的心思,只能凭着本能地道:“太子要见柳夫人最后一面吗?”
丰宁秀微怔,受那么重的鞭伤,又不吃不喝足足五天,铁打的人都无法承受,更别说那样一个水做的女子。而偏偏就是这个女人,却有着琅琊女子都不俱备的铁骨以及骄傲。令他蒙受了奇耻大辱,
“死了便死了,等她落了气,丢乱岗葬了吧。”
哈瑞怔了怔,为柳冰心不值,不过却也不敢说什么,恭身退下,不过她仍是决定,尽她有限的能力,给那位南朝夫人整理一下遗容吧。让她安心地走也好。
哈瑞回到柳冰心床前,已从柴房移出了原本的屋子,柳冰心除了衣裳带着泥迹脏污外,脸庞却是毫无污迹的,头发虽然凌乱,却是齐整地服帖到脑后,显然,她在倒下之前,仍是非常注重仪容的,连死都要死得有尊严。
哈瑞鼻子一酸,连命都没了,尊严又有什么用处呢?
柳冰心有短暂的清醒,她望着哈瑞红通通的眼,微微地笑了起来,“连累你为我奔波了。”
“……柳,夫人,你,你醒了?”哈瑞捂着唇,不敢置信,在大夫都说准备后事,大罗神仙也难救的她,这时候居然清醒了。
“扶我起来。”柳冰心撑起身子,哈瑞赶紧上前把她扶了起来,“夫人先趟着,奴婢这便去请太子过来。”
“不用了。麻烦扶我起来。”柳冰心固执地下了床,让哈喘打来清水,净了脸,梳了头,再穿上完好的衣服,在给她换衣服之际,哈瑞瞧到她背上那凌乱入骨的鞭痕,心里倒吸了口气,雪白的肌肤完全没一丝完好,不知怎生痛法,可令她惊奇的是,柳冰心似是毫无痛觉,非常恬淡地对着铜镜梳着早已打了好多结的头发,哈瑞瞧她连梳子都拿不稳,又赶紧拿过梳子,给她梳了头。
“夫人要梳什么样的头发?”
“随便就好。方便躺着就成。”
哈瑞把她的头发细细梳直,只用一根银簪子束住前边的发丝,露出优美的额头以及耳垂。
接下来,是上妆。
哈瑞微怔,不过仍是没有说什么,拿了胭脂,细细替她装扮,数天的折磨,以及滴水未进,柳冰心双唇已起干壳,神色憔悴,原本白嫩的肌肤已现蜡黄的颜色,不过美人便是美人,些许胭指上脸,便立马妆容出了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
细眉朱唇,瓜子脸儿,眉若远黛,目如秋水。
“夫人,您真的好美。”望着重新容光焕发的柳冰心,哈瑞再一次惊艳低语。
外头响来一阵说话声,哈瑞心里悚然一惊,连忙对她低声道:“太子来了,夫人好好与太子服个软吧,太子,其实还是很重视您的。”
柳冰心淡淡一笑,似是没有听到般,轻声道:“帮我把水洗了,好多天没有洗过手了。”
哈瑞低头一瞧,这才发现她的一双手早已血肉模糊,十颗指甲有尽半已断裂,其中一只手背更是惨不忍睹,哈瑞知道,这是那天太子发狠踩她的手背所至。
丰宁秀进来了,当看到端坐在墩子上的柳冰心时,略略一怔,但胸口沉淀淀的郁积之气却一扫而空,他双手背在身后,踱着步子来到她跟前,居高临下打量她,“不是快要死了么?”
哈瑞跪了下来,“太子恕罪,刚才大夫确实是这般说的,奴婢也不曾想,柳夫人会忽然好转起来……”
丰宁秀没有理会哈瑞,而是皱着眉头,因为眼前的美人儿,却是毫不在意自己,连正眼都懒得瞧自己,这回他倒是没有不悦之心,这柳冰心是他生平以来见识过最烈性的女子。他不止一次在想,如果她只是长相普通,或只是一般身份的女子,她这般傲气,恐怕早就被他碎尸万断了,哪能容许她这般放肆,数度置自己的威严不顾。
果然,貌美的女子确实吃香呢。尤其是她这样的国色天香。
“别以为我不忍心要你性命,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柳冰心依然动也不动,面容平和,悠远,对着战战兢兢端着清水而来的哈瑞微微一笑,伸出血肉糊模的双手,放进铜盆里,很快,干净的盆子便染成浑浊的颜色。
皮开肉绽的双手似乎无痛觉般,被她细细地搓揉着,直至双手恢复干净为止。
紧接着,她摇摇晃晃地起身,哈瑞赶紧放下盆子,扶了她躺到床上。然后替她掖了被子。
“多谢你这阵子照顾我。”柳冰心对着她轻声道,“若是有来世,下辈子结草衔环报答你。”
“夫人……”哈瑞捂着唇,一脸惊恐地望着她原本红润的脸,渐渐被青灰取代,而还算有神采的杏眸,已渐渐失去刚才的光亮。
柳冰心的脸色迅速被暮气取代,她吃力地张着嘴,睁着眼,一字一句地道:“……我死后,把我用火烧了……”
立在桌后不远的丰宁秀,这时候感觉到了什么,疾步迈至床前,一把推开哈瑞,他蹲下身子,双手死死地捂着她的肩膀,双唇张了张,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柳冰心已经缓缓地阖了眼,至始至终,一直未拿正眼瞧过自己。
时光仿佛静止了般,丰宁秀坐在床沿,一动也不动,脑海里奇迹地回现出与她初见时的情景,她那身大红嫁衣,被狂风吹得凌风飞舞,她毅然决绝地跃下甲板那一瞬间,他都能看到她眼里的骄傲……被他玷污后,默默地流着泪,被他鞭打,仍是保持着最后的尊严,就如刚才,连死,都要坑他一把。
不愧为柳冰心,她连死都死得如此平静,安然,甚至还带着得意。
手掌下的身躯已渐渐冰冷,可她唇边那抹怡然自得的微笑仍是那么打眼。
她在笑什么呢?笑自己穷尽一切办法,都没能踩下她的骄傲,反把自己弄得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耳边响来哈瑞低低的压抑的哭泣,丰宁秀并未理会,而是疑视着她悠然娇好的脸,缓缓附身,在她已见冰凉的双唇上,印上自己的一吻……
良久,他起身。又恢复了他身为太子的高高在上以及从容优雅。
残剩的夕阳里,把丰宁秀的身姿拉得很长,很长……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