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平静地解释说:
“您,还有许多与您的观点一致的人,经常混淆和错误地理解三个词语:永恒性、现代性和简单的轰动一时。
“如果现代的东西表现了重要的问题,深刻的思想,那么它可以成为永恒的。如果剧作家需要现代性,我并不反对这样的现代性。
“与现代性完全不同,狭义的轰动一时的东西永远都不会成为永恒的。它只是活在今天,明天它就可能被忘记。因此,永恒的艺术作品任何时候都不会与简单的轰动一时本能地联系在一起,无论导演、演员,包括你们自己想出什么样的花招。
“当轰动一时或者与剧本无关的目标被强制移植到旧的完整独立古典作品中时,它就成为美丽匀称身体上的一块息肉,使身体变得丑陋以至到认不出来的程度。被摧残的作品的最高任务没有了吸引力和感召力,只是令人生气和精神失常。
“强制是创作的卑劣手段。因此,对于剧本和角色而言,借助于轰动一时的效应而‘焕然一新’的最高任务只能会扼杀剧本和角色。
“确实,有倾向和最高任务融为一体的情形存在。我们知道,柚子树上可以嫁接柠檬树枝,长出的新果在美国被称为‘葡萄柚’。
“在剧本中也可以作这样的嫁接。有时,使整个剧本充满生机的现代思想可以自然地嫁接到旧的古典作品中。在这种情况下,倾向不再独立存在,而变为最高任务了。
“这可以用下面的草图表示:贯串行为的线延伸到最高任务与倾向中。
“在这种情况下,创作过程是正常进行的,作品的固有天性没有受到破坏。
“综上所述:
“加倍爱护最高任务和贯串行为。小心翼翼地对待强加进来的倾向和其他与剧本无关的追求和目标。
“如果我今天成功地使你们明白了最高任务和贯串行为在创作中完全特有的最重要的作用,那么我就会感到很幸福,我将认为解决了一项最重要的任务,也就是给你们解释清楚了‘体系’中的主要一个方面。”
经过很长时间的停顿后,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继续说道:
“任何行为都会遇到逆反行为。而且后者能够唤起和强化前者。所以,在每一部剧本中,与贯串行为同时存在的,还有来自于反方向的,与贯串行为对立的反贯串行为。
“这很好,我们应当欢迎这样的现象,因为逆反行为自然会引起一系列的新行为。我们需要这种经常性的碰撞:它会导致斗争、争吵、争论、完整系列的相关任务及解决问题的方法。它会激起成为我们艺术流派基础的积极性、有效性。
“假使在剧本中没有任何反贯串行为,一切都是自然形成的,那么表演者和他们所扮演的人物在舞台上就无事可做。而剧本本身也就变得没有行为,因此也就不适合于在舞台上表演。
“实际上,假使埃古没有实行自己的阴谋诡计,那么奥赛罗也就不会去嫉妒苔斯德蒙娜,杀死她,但因为摩尔人全身心地在追求自己所爱之人,而埃古又以自己的反贯串行为夹在他们中间,才创造了非常有感染力的具有悲惨结局的五幕悲剧。
“毋需补充,反贯串行为的线是由演员—角色生活的个别方面和细小的线组成的。我现在试着用布朗德的例子说明我上述所说的内容。
“假设,我们将布朗德的口号:‘不能全有,宁可全无’确定为最高任务(这是否正确,对于这个例子而言不重要。),狂热者的这——基本原则是非常可怕的。在完成生活的理想目标时,这个原则不会做出任何妥协、让步和偏离。
“现在你们试着将整个剧本的最高任务与‘襁褓’片断中的独立部分联系在一起,哪怕是我们曾经分析过的那些部分。
“我开始在思想上远离‘婴儿的襁褓’,瞄准了最高任务‘不能全有,宁可全无’。当然,借助于想象力和虚构可以使得二者产生依赖关系,但这将很勉强,具有强制性,从而毁坏了剧本。
“如果从母亲方面表现出反行为来代替联合行动的话,那就自然得多。因此,在这个部分,阿格尼丝不是按照贯串行为而是反贯串行为的线,不是通向最高任务而是向反方向行进的。
“当我为了布朗德这个角色开始做一些类似的工作、探询任务‘为了举行祭礼仪式,说服妻子交出襁褓’和整个剧本的最高任务‘不能全有,宁可全无’之间的联系时,我立刻成功地找到了这个联系。自然,这个狂热者为了自己的人生理想要求一切。阿格尼丝的反行为激起了布朗德更强烈的行为。由此,可以看出两个不同方法之间的斗争。
“布朗德的责任感与母爱在斗争。理智与情感在斗争。狂热的牧师与痛苦的母亲在斗争,男性的方法与女性的方法在斗争。
“所以,在这个舞台上,贯串行为的线掌握在布朗德的手中,而反贯串行为引导着阿格尼丝。”
最后,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用简短的话语,扼要地提醒我们,他在整个学年所讲过的东西。
这个简短的回顾帮助我将第一学年所掌握的东西分类排放好。
“现在,你们认真地听我说,因为我要告诉你们非常重要的东西,”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说,“从开学以来的所有学习阶段,在一年内进行的所有的有关各个元素的研究,我都是为了创造舞台内部感觉。
“这就是我们工作了一个冬天的意义所在。这是现在、而且将来永远要求你们特别注意的东西。
“而且,在发展的这个阶段,舞台内部感觉还不能细致深入地探寻最高任务和贯串行为。已经形成的自我感觉要求一点重要的补充。其中隐藏着‘体系’的主要秘密,证明了我们艺术流派的主要基础是正确的:‘通过有意识行为达到下意识的行为。’我们从下节课开始学习这个补充和基础。
这样一来,有关“体系”的第一学年课程已经结束。而“在我的内心中”,就像果戈理说的那样,“是如此的模糊,如此的叫人郁闷。”我本打算,我们几乎一年的工作能够使我产生“灵感”,但很遗憾,从这个意义上说,“体系”辜负了我们的愿望。
我站在剧院的前厅,思考着,机械地穿上外套。懒洋洋地将围巾围在脖子上。突然,有人对我说了一些挑衅的话语。我大叫一声,转过身去,看见了笑容满面的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
他发现我的状态后,想知道我情绪低落的原因所在。我支支吾吾地回应着,而他却刨根问底:
“您站在舞台上时感觉到了什么?”他希望弄清楚我对体系的疑惑。
“问题就在这里。我什么特殊的东西都没有感觉到。我在舞台上感到很舒服,我知道需要做什么。我并不是胸无点墨地白白站在那里。我相信一切,我意识到自己有权利站在舞台上。”
“那您还需要什么!在舞台上不撒谎,相信一切,感觉自己是舞台的主人。
难道这是坏事吗?这已经够了!”托尔佐夫说服我。
这时,我向他坦白了有关“灵感”的问题。
“原来如此!”他大声说,“关于这个部分,您不应当问我。‘体系’是不生产灵感的。它只是为灵感准备优质的土壤。至于灵感是否产生的问题,您去问阿波罗,或者请教您的天性或者机遇。我不是魔法师,只能给您指出新的诱饵、激发情感、体验的手段。
“我奉劝您以后不要去追求灵感的幻影。将这个问题交给魔法师也就是天性去解决。自己还是去研究人类意识能够达到的事情吧。
“米哈伊尔·谢苗诺维奇·谢普金曾经写信给自己的学生谢尔盖·瓦西里耶维奇·舒姆斯基:‘你有时可能演得差些,有时好一些,(这取决于心态),但应正确地去表演。’
“这就是您作为演员追求和关心的事情。
“处于正确轨道上的角色会一直前进,发展和深入,最终达到灵感。
“这一切暂时还没有出现,但您要牢牢记住:谎言、做作的表演、刻板的模式、装腔作势任何时候都不会滋生灵感的。所以,努力正确地演出,学习为‘忽然悟出的灵感’准备优质的土壤,相信只有这样,灵感才会更多地与您和睦相处。
“而且在下一堂课,我们还要讲关于‘灵感’的问题。我们来分析灵感。”托尔佐夫一边走一边说。
“分析灵感!要去推理和从哲学角度探讨灵感?难道这可能做到吗?难道我在观摩演出时说‘血,埃古,血!’这句台词的时候,我还在推理了吗?难道马洛列特科娃在呼喊出了不起的‘救命啊!’时,也在推理吗?难道要像身体行为,像它们的细小的真实和信念方面那样,我们将一点一点地、一部分一部分地,在个别的爆发中去聚集从而形成灵感吗?”我边想着,边走出了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