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永远固定的情感面具很快被磨损坏,失去自己极小生活中的踪影,变为了简单机械式的演员刻板模式、噱头或者程式化的外部符号。永远确定下来的长长一个系列表达每一个角色,这样的模式,构成了演员造型方法或者伴随程式化的报告台词的一种仪式。匠艺式的演员想用所有这些表演的外部方法取代活生生的、真正的、内心的体验和创作。但什么也不能与真正的感觉相媲美,这种感觉是不能用机械的、匠艺式的方法表现出来的。
“其中的一些刻板法还具有戏剧效果,但它们的绝大多数都是以粗俗的趣味在侮辱人,它们肤浅地理解人类情感、对情感缺乏灵活性的态度、或者愚蠢得令人震惊。
“但时间和长期的习惯甚至会将丑陋的或者毫无意义的东西变为可以接近和亲近的东西。(比如,因时间关系变得习以为常的滑稽演员的忸怩作态和打扮年轻些的老太婆或者在巡回演员和戏剧主人公出场和离场时,舞台内景的门自动打开,这一切都被认为是剧院的正常现象。)“这就是为什么那些甚至违反自然的刻板模式走进了匠艺作品,成为了演员方法的仪式了。另一些刻板模式完全退化了,以至于不能马上弄清它的来源。演员方法失去了任何能够唤起它内部本质的东西,成为了简单的舞台上的程式化,与真正的生活毫无共同之处。因此,这种方法曲解了演员的人类天性。
这样的程式化刻板模式充斥了芭蕾、歌剧,尤其伪古典主义的悲剧之中。在这种悲剧之中,演员们想用永远固定的无创作精神的方法表达主人公最复杂和崇高的体验(比如,在绝望时,以外表美、过分夸张的造型将心从胸口掏出,在复仇时,抖动着双手及在祈求时,举起双臂)。
“按照匠艺式演员的说法,这样的一般演员的言语和造型(比如满载抒情的地方,声音甜美,在表达叙事诗时,声音单调乏味,在表达仇恨时,演员的话语声音刺耳,在表达痛苦时,声音中的假惺惺的哭泣腔调)的任务仿佛是为了使声音、发声和演员的行为变得高尚起来,使其变得优美,强化舞台效果和形象表现力。但很遗憾,高尚不是永远被正确理解,对于美的认识也不同,而表现力经常使人想到粗俗的趣味,而且世界上的这种粗俗的趣味远比美好的趣味多得多。
这就是为什么傲慢取代了高尚、外表美取代了真正的美,剧场的效果取代了表现力。事实上,从程式化的言语、发声,到演员的步态和手势,这一切都是用于表现剧院花哨的一面,而作为艺术,这还不够质朴。
“匠艺式的言语和演员的造型只限于表面上的效果、浮夸的高尚。在这些基础上形成了特殊的、剧院的外表美。
“程式化的模式不能代替体验。
“不幸在于,任何的刻板模式都是惹人厌烦的,摆脱不掉的。它就像锈斑一样,深深印入到演员的身体中。只要找到一个暗道,它就会一直延伸下去,逐渐扩大,努力抓住角色的所有情节和演员形象器官的各个部分。刻板模式填满了角色的任何一个没有活生生情感的空白情节,并且牢固地安扎下来。而且,常常在情感被唤起之前,跳到前面,堵住了情感的去路。所以,演员必须谨慎地保护自己,防止纠缠不休的刻板模式的侵袭。
“所有所述的内容甚至与天才的演员、善于真正的本性创作的演员有关系。
至于匠艺式类型的演员,可以说,他们所有的舞台活动就是灵活地选择和组合这些刻板模式。这些刻板模式的一部分具有自己的外表美和趣味性,所以没有经验的观众甚至不会发现,这就是机械性的演员表演。
“但无论演员的刻板模式如何完美,都不能使观众激动。因此,需要某些附加的刺激物,而被我们称为演员情感的特殊方法就是这样的刺激物。演员情感不是真正的情感、真正的舞台角色艺术体验。这是假装的刺激身体表面。
“比如,如果握紧拳头,使劲收紧身体肌肉或者抽搐性地呼吸,那么你可以使身体达到极度紧张状态。观众经常认为这种状态就是由激情唤起的强烈情感。可以表面性地、机械性地跑来跑去,以一颗冷漠的心,没有任何原因地激动不已。这就形成了与身体上的急躁略微相似的状态。
“神经过敏性的演员通常用自己神经上的假装激动激起自己的演员情感。
形成了特殊的舞台狂热、狂喊乱叫、病态的狂喜。在内部,它的内容是如此的贫乏,就像假装的表面上的急躁一样。无论在哪种情况下,我们都不是同艺术表演,而是同做作的表演打交道。接触的不是附着于表演角色的演员活生生的情感,而是演员情感。但是,这个情感还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使人想起了某种生活,留下了一定的印象,因为艺术修养差的人不去研究这个印象的性质,而只是满足于粗俗的伪造品。这种类型的演员自身经常认为,他们是为真正的艺术服务,而没有意识到,他们只是在创作匠艺式的作品。”
19××年×月×日
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在今天的课上继续分析观摩演出。
最倒霉的就是可怜的维尤佐夫。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甚至认为他的表演连匠艺式的作品都不如。
“这是什么呢?”我插了一句。
“最可恶的矫揉造作。”
“我没有这种现象吗?”以防万一,我还是问了一句。
“有!”
“什么时候?”我毛骨悚然地大叫一声。“您说过,我的表演是基于灵感之上的!”
“我已经解释过,那样的表演由真正创作的若干瞬间组成的,与……瞬间交替进行的。”
“匠艺式的作品?”我的问题脱口而出。
“您没有机会习得匠艺式的作品,因为它是经过长期的劳动才形成的,就像戈沃尔科夫那样。而您没有时间做这样的事情。正因为如此,您用最不求甚解的刻板模式模仿了野人的形象。其中感觉不到任何的技术。而没有这一技术不仅没有艺术,连匠艺式的作品都没有。”
“既然我是第一次登台,我从哪里得知的刻板模式呢?”
“我认识两个小女孩,从没看见过剧院,也从没有看过戏,就连排演都没见过,然而她们却使用了最有瘾的和低级的刻板模式。”
“这就是说,连匠艺式作品都不是,而只是不求甚解的矫揉造作?”
“是的!很幸运,只是矫揉造作。”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证实道。
“为什么是‘很幸运’呢?”
“因为与业余的矫揉造作作斗争,总比与根深蒂固的匠艺式作品作斗争要容易些。像您这样的初学者,如果他们有天分,他们可以偶尔在一瞬间非常好地感受角色,但不能以纯粹的艺术形式表达角色的全部。因此,总是在矫揉造作。在开始时,这种矫揉造作无恶意,但不应当忘记,其中隐藏着很大的危险。
在开始时就应当与它们作斗争,不让它们发展成为习惯。而这些习惯摧残演员和他的本性的才能。尽量弄明白,匠艺式的作品和简单的矫揉造作从哪里开始,从哪里结束。”
“在哪里开始呢?”
“我试着以您自己,以您自身的例子给您解释一下。您是一个聪明人,但为什么在观摩演出中您所表演的,只有几个瞬间还不错?难道您真相信曾经以文明而著名的摩尔人就像在笼中跑来跑去的野兽一样吗?您扮演的野人甚至在与侍从平静地对话时,都在冲着他吼叫、龇牙和翻白眼。您这种处理角色的方法是从哪里来的?您给我们解释解释,您是通过什么途径达到这种荒诞的表演的?是不是因为,对于迷失在自己创作路途中的演员来说,任何的荒诞都有发生的可能?”
我非常详细地讲述了我在家里关于角色的练习情况。几乎是我在日记中记录的一切。有些我已经用行为形象地表现出来了。为了更有直观性,我根据我房间里的家具摆放将椅子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