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就是这儿吗?”茜多拿着高倍望远镜,盯着平静的多玛湖的湖水。
这个湖很大。绵延几十公里,水深一百多米。
湖面上尽是雾气,飘来荡去。
偶尔露出一条条青蓝色的湖面剪影,像是久居湖底的寂寞幽灵,为引起路人的注意,而施展的魔障。
湖岸边生长着茂密的柳树,稀稀拉拉的白杨。树丛间团团蔟蔟地拥挤着长蒿。
裸露的湖床上,趴着形状奇特,长着白霜的石头。到处是一堆堆河螺的空壳子。
湖边的树丛里,经常出现三四米长的大鱼骨架。
柳树莫名其妙地连根拔出,在湖里打旋。
总让人怀疑,似乎有个惹事生非的湖怪,被长长的枷锁,束缚在湖底的某个角落。
经常有湖怪的传闻,在湖泊附近的牧场里悄悄流淌。
说湖泊里有一个神秘生物,被当做这个奇特民族的图腾膜拜。
在每年的五月初,都有会一小支队伍,净身洗面,穿上鬼诡的圣装。由一个年事很高,眼花耳聋的长老带领,在凌晨两三点就赶到湖泊。
将整只牛羊和红枣面粉做的少女,投入到湖中。
祭祀人员回来,会成为族里人的英雄。
怀着敬意地将湖怪腾云踏雾,威武享用祭祀品的盛况,炫耀给族里的其他人。
这个秘密,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流淌到报纸上。
但无论是哪一个勇敢的记者,冒险去湖泊寻怪--有时是偷偷跟踪祭祀人员,窥视神秘图腾--却都在回来以后,呆呆傻傻。
对他见到,或听到的秘闻,缄口不提,似乎受到了极度惊吓。
也偶尔有某个幸运者,带回一些片断:
湖中升起浓雾……传来恐怖叫声……
水中打旋……升出巨大的棕灰色的生物……
两只夜光的眼睛……
这些细碎的目击内容,使得这个神秘的湖泊,更蒙上了诡异的黑色面纱。
“我猜就是那儿,但也不好确定。”米雪儿抖着她又光又滑的头发,她头上的发卡非常别致。
“你总喜欢猜,”茜多从望眼镜里看了米雪儿一眼,“可没有一回猜对过。这可不是在考语文习题。”
“可我刚才真听到声音了,在唱歌。我从未听过那么动听的歌。就像是有什么家伙坐在湖里,用河螺吹出来的。”
我坐在垫了一层柳枝的河床上,盯着这两个可爱的小表妹。
她们总会在周六,哭哭啼啼地央求我,带上她们。
我平时也不会闲逛到这个杂草丛生、荒凉冷寂的湖泊。因为它躲在市郊的草原上。
如果不是为了完成写生作业,我可懒得领着她们挤公交车。
我自己通常都是骑自行车。
可如果被她们发现,有哪一次被落下,就会使劲儿地在地板上打滚。非要将我偷偷向她们借钱的秘密,告诉妈妈。
“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我对心爱的小表妹,总是发不起火来。
即使她们在我刚画好的写生上又加了一笔。
“一只怪兽,很大很大的怪兽。长着犄角,棕色的尾巴和胡子。”茜多表妹总喜欢跟我讲她看过的动画片--尼斯湖水怪中的那个会喷水,会打滚儿的家伙。
“你呢?”我看向,正专注地盯着湖中心出神的米雪儿。
她性格文静,凡事总让着比她小两岁的茜多表妹。
所以好不容易,才从茜多手里,得到那个宝贝的望远镜。
“刚才明明听到那首曲子,就像是有个难过的小海螺吹出来的。但我知道是那家伙。”米雪儿认真地说。
我笑了笑,并不把表妹的话当真。
这个故事她讲了有一阵子了,是在今年湖泊开始溶化的时候。
湖面在冬天,总会冻上厚厚的一层冰。可以在上面打滚儿,溜冰。
我带她们来玩儿过两次。
在湖面快要化冻的时候,米雪儿表妹差点儿掉入一个冰窟中。她说是一双大手将她推上来的。
米雪儿表妹说,那双大手很怪。手指像她的小腿粗,长着森林般浓密的长毛。
毛发上挂满了河螺。
“是那个手指上,挂满小河螺的家伙吹的吗?”我故意逗弄表妹。
写生已经画完了。
我躺在草地上想睡一会儿。一会儿去湖边下的网中收鱼,也许会有点儿收获。
“没看到捧河螺的家伙,那次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但我猜一定是它。”米雪儿表妹认真地说。
“我可不信什么会唱歌的河螺!”茜多表妹大声抗议,一把抢过望远镜,对着湖面观望。
我猜她一定是在找,米雪儿说的会唱歌的湖怪。
“是吹河螺的家伙,不是河螺会唱歌。”米雪儿表妹总是管将她推出冰窟的大手,叫家伙。
因为她说,那个巨大生物好像并不是人。
“行了行了,可爱的小表妹。你们不要吵啦,一会儿去看看我们的收获,怎么样?”
我躺在草地上,伸展四肢,仰望着蓝天上变幻的白云,心情舒畅极了。
两个表妹还在争来争去,认为自己说的对。
我可没耐心听她们讲什么湖怪的故事,就一心一意地想着周末聚会。
我今年已经十二岁,经常有机会去参加一些聚会。
但这种机会,也是今年才被妈妈允许的。
她说如果我是个女孩子,就绝对不会这么疯疯癫癫地到处玩儿啦。
还说即使是个男孩子,也要稳重些,要学爸爸那样。
我爸爸是个湖泊生态学家。经常到多玛湖里研究什么水质呀,鱼类的生长环境啊什么的。
就是因为爸爸,我才发现这个好去处(所有人都叫他赵博士)。
爸爸又刻板,又严肃。
总把脸上的鼻子和眼睛,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盯着他的研究仪器。
“睿利,还在磨蹭什么?画完了吗?”草丛里飘出冷漠又严肃的说话声。
还没有告诉你们,我的爸爸今天也来了,在做一个研究课题。
我假装睡着了。
赵博士又在叫我去帮他抬仪器,调电波。
可我很讨厌那些密密麻麻,也像他那张脸一样冷漠的数据。
“赶快过来!”赵博士最会戳穿我的诡计。
我只好无精打采地爬起来,走过去。
仪器架在湖边的一个搭起的铁架子上。
有两台机器:
一台像电视机一样,上面有一排高低不平的数据。
另一台像收音机,嗡嗡地响。
仔细听,有鲶鱼打滚儿的声音;还有鲤鱼在放屁。
我一直认为是它在放屁,咕咚咕咚的。
“行了!睿利。那是鲤鱼吐泡泡,在呼吸。”赵博士这时候总想给我两下子。
他最恨对生物学一窍不懂的人了。
我正要猫着腰,躬着背逃跑。
“看你干得好事!睿利,你一点儿都不像你爸爸。”
赵博士的脑袋顶上秃秃的,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
你眯起一只眼,仔细看,会以为他不小心把台灯也带出来了。
我去过他的研究所,发现那里的博士都跟他一样。
但也有一些人的脑袋上,还幸存着一两根头发。
闭上眼睛,仔细想想,柔和的紫外线下,一颗颗圆溜溜的脑袋。
真像一大堆恐龙蛋!
“睿利!”
搞科学研究的人都有点歇斯底里症,尤其是你将他们的东西弄坏了。
“对不起,爸爸,我不是故意的,原谅我!”我将赵博士刚刚打出的数据,不小心,扔到了湖里。
它马上就沉下去了。
赵博士的鼻翼飞快地翕动着,“我真为你难过。老实说,你可不是个搞科学的料儿。”
他总拿以后会吃不上饭威胁我。
“可我不喜欢搞什么科学。”我缩着脖子,盯着他脸上的皱纹,在慢慢聚会。
“一无是处!”
“我只想做一个流浪画家。真的,带着画夹,一只小皮箱。有必要的话,再带上我的小提琴。拉一首,嗯……就拉一首土耳其进行曲,多欢快的事儿。走到哪儿,就在哪儿过夜,就像流浪儿迪克一样。”
我总为自己长得太慢难过。妈妈说了,十八岁,就允许我四处去流浪。
“你是个小……”爸爸的眉毛在哆嗦。
他总是这样,一生气就想不起下一句该说什么。
“小纨绔子弟!”我谦虚地提醒爸爸。
他们大人总喜欢耍威风,我挨了一巴掌,在肩膀上。
我的胸口疼得厉害,我是说我的胸口疼得厉害,但可不是在为自己难过。
爸爸正蹲在地上,蜷缩着,那可怜劲儿并不比菲娣(我的猫咪)差。
他的手在不自觉地抖着,边擦掉在眼镜上的泪水。
“行啦,我亲爱的赵博士。你是一个顶棒的,顶棒的……”
爸爸欢快地提醒我,“生物学家!”
他无论受到什么打击,都忘不了他是个生物学家。
“怎么办?”我着急得要命,想马上回家。去约我的朋友菲力喝可乐,看动画剧。
可爸爸的研究数据掉进湖里了,我无法劝说他不完成这个项目就回家。
“重做一遍。不过不用担心,我已经很熟悉了,不用再费什么劲儿。用不了个把钟头,我们就可以回家,痛痛快快地洗个凉水澡啦。”
爸爸说的个把钟头就是三个小时,他总喜欢这样。
如果你给他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去学校接你。
他要是告诉你十分钟。那么你就可以放心地,痛痛快快地打一场篮球。
因为他通常会在四十分钟后赶到。
“可我真有约会。”我说道。
“你天天都有约会。行啦,少装啦,赶快去看看湖那边的茜多和米雪儿。别让她们掉进湖里。”
“我真有约会。”我还想争辩一番。
“你喜欢什么样的球鞋,我刚好开了工资。”爸爸的脑门闪了一下。
我站着没动,“嗯……最近我的篮球,好像出了点儿毛病。”
赵博士凶狠地瞪了我一眼,但还是很聪明地说,“好吧,给你换一个篮球。”
“还有我的运动裤,坏了个口子。”我觉得有时候,贪婪一下,并不是什么罪过。
“赶快去吧,你这个小滑头。如果再跟我讲条件,我就自己告诉她们。”
我马上跑向茜多和米雪儿。
两个可爱的小表妹,正拿着小网,兜在多玛湖的岸边上打捞河螺。
不时将捞上来的河螺,放在耳边。偷听是不是有什么家伙在唱歌。
老实说,我曾经也干过这种蠢事。
爷爷说碗柜上也会有小精灵。
如果你不听话,它们就会守在那里,把你的碗藏起来。
如果不知悔改,那就把所有的碗都偷走。
可我在碗柜上守了好几天,也没看到过什么精灵。
就在要放弃的时候,突然看到有一个长得毛绒绒的家伙,在碗里打了个转儿。
我赶紧叫来爷爷,他把那个家伙拎着尾巴扔进了垃圾桶里。
我悄悄看了看。精灵长着四只脚,还有一条尾巴。
但爷爷因为这个,打了我的屁股好几次。还警告我不准说出去--那是只老鼠。
“找到那家伙了吗?”我也学着米雪儿表妹的天真样,抓起一个大河螺放在耳边。
“噢!啊--说话啦!”我扯着嗓子大喊,瞪大眼睛,抖着手脚。将河螺在手上抖来抖去。
两个表妹吓坏了,一脸严肃地盯着我。
“它说了什么?”茜多的眼珠子一翻一剜地,一定在脑袋里想,这个家伙是不是长了犄角。
米雪儿的脸惨白,双手托在胸前,一脸虔诚。
我不忍心再骗这两个小傻瓜,就把河螺扔到湖里,“它说,求求你,求求你。亲爱的主人,放了我吧。我会让你实现一切愿望,包括给你买一架新提琴,还要给你可爱的表妹买新裙子。”
茜多和米雪儿搂着我的脖子,问东问西。不得不让我跟她们用起家法,耍起表哥的威风。
“赶快排好队,去找赵博士。要不然,我踢你们的屁股。”
她们每个人给了我一脚,向赵博士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