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三女爱上一男:不婚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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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柳安然篇(上)(3)

母亲的身体也不好,早年劳累过度,刚到50岁,偶尔会腰疼至不能起床,却还是坚持做着一份学校清洁工的工作,安然怎么劝都劝不住,只好随她愿,以为这样,她心上或许好受些。

安然自幼和母亲与弟弟相依为命,习惯于把家人看得重于自己。

她甚至常常想,如果母亲不能老来安稳度日,她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如果老天对母亲不够好,她希望由她自己来补偿,只要能补偿,那母亲的人生也不算太坏吧。

可是,冥冥中,命运又做了另外的安排。

几天后弟弟去医院复查,在医生的办公室里,她听到了最坏的消息。

弟弟脑部的问题产生了后遗症,整个神经系统紊乱,引发了一种奇怪的病症:每隔两分钟,嘴里就发出奇怪的声音,手脚跟着抽搐。

只能换到大的医院,继续诊断。

等待的日子里,安然抖擞十二分的精神准备接受最坏的结果。

她的预感没有欺骗她,诊断结果出来了: 那是一种罕见的症状,叫托斯基症,目前这种病症只有在法国才能医治。更加打击人的是,根据医生估算,医疗费用起码在280万元人民币,而且,不能保证彻底根除。

安然脑子里直接奔出来的两个字是:卖房。

她要卖掉房子给弟弟治病!这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母亲满脸是泪,等待与苦难已经把她折磨成一个悲伤的老妇人,目光呆滞,彷徨无措,生活曾经给过她最严酷的打击,但她一直努力保持尊严和体面,可是,现在看到儿女受苦,她伤心得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你们买房子也是奋斗了那么多年,不容易,妈妈不能再拖累你了。”她无力地说。

安然心里十二分的清明,事情已经没有退路。

她安慰母亲:“什么叫拖累,弟弟也是我的亲人,钱没有了还可以赚。医生不是说了,弟弟的病拖三个月就没有了医治的机会,我还年轻,可以从头再来。”

从妈妈的家出来,走在灯火辉煌的大街上,她满心满胸都是泪意,突然想大叫一声。

她和一个路人吵了一通,心里明明白白,是她自己挑起了这场无谓的战争,错不在对方。

她吵得很大声很凶猛,声嘶力竭,对方莫名其妙,认定她精神有问题,她却在最后关头,说了一句:对不起。

转回身的一刹那,眼泪哗啦啦落下来。

洪水决堤,可是,没有诺亚方舟。

真想与这个世界干上一仗。

真想摸一摸这个世界的底线在哪里。

安然想。

在给弟弟治病这个问题上,柳安然没有丝毫犹豫。

事实上,即使让安然拿命来换弟弟的命她也是愿意的,何况是身外之物的钱财。

可是,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将钱财视为身外之物。

她已经想到了这件事情的底线,下定破釜沉舟之心。

这一次,她开门见山对丈夫托出一切,表明想法。

你看,一次生二次熟,有什么难?难是因为没有被逼到墙角。

既然上天存心要考验他们的婚姻,她逃又逃不开,只能迎战了。

罗云声沉默。

屋子内一片寂静,针落在地上都听得见。

安然眼睛湿润,她扬起头,那幅象征着爱巢的结婚照瞬时映入眼帘,叫她不得不伤感。

此一时,彼一时。

人生的变数实在让人疲累。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罗云声嗫嚅道:“安然,你知道的,我们奋斗了这么多年,能有今天,很不容易。”

到这个时候,安然再也无法承受,眼泪汩汩流下,她虚弱地说:“知道归知道……那你说,如果你是我,你该怎么办?”

罗云声叹息,一时间不能发声。

又过了不知多久,他婉转说:“安然,你有没有静下来想想,这个手术并不能保证完全治愈,如果最后的结果是没有完全治愈,那么我们这些年的辛苦不也打了水漂?”

只有置身事外的人才能计算得清楚,此时此刻的安然,怎么能冷静计算?

她痛急攻心,喊出一句话来:“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做?”

罗云声缓缓地说:“我们能不能等等看……”

安然失控,抢白道:“医生说,三个月内必须接受治疗,否则就永远这样了……”

罗云声也急了,心底的话和盘托出:“即使永远这样,可是弟弟并没有生命危险,我们可以养活他的……”

“弟弟就变成一个残疾人了,那怎么行呢,那怎么行,那怎么行呢……”她默念,腿一软,缓缓倒在地上。

罗云声惊慌失措,跑过来抱她。

恍惚中,打五岁以来的不如意事都纷沓涌上心头,胸口憋闷难耐,想哭哭不得,想叫叫不得。

但是,问题仍等着她解决。

次日起床,安然大吃一顿,突然有了精力,想要探探究竟:看看是不是上帝在关上一扇门后会给人开一扇窗户。

她的脑子飞快地转动:办法办法办法……

最终找到的办法是:借借看。

日日奔波,日日低声下气,一个月过去后,她凑到了50万,再也没有可以伸手的人。

烦乱的时候,她也埋怨自己:看看,这就是清高孤傲要付出的代价。

罗云声不是不心疼妻子,他从朋友那里借了30万给安然,安然接过钱,没有说话,人穷志短。

这些天来,他们几乎没有交流,夫妻同床异梦,非常悲哀。

安然的好友郭米亚将自己这几年的积蓄全拿了出来,她家境好,不用供养父母,但是,虽然赚得多,成天吃好的穿好的,存款也就20万。

安然不忍心都拿走,降低了她的生活品质。然而郭米亚脸一横,已经容不得安然再多说话,安然只好收下,知道这份情义的分量。

好在还有这样贴心的朋友。

安然坐在她对面,脸色苍白,嘴唇干裂,默不作声,眼泪却一滴滴地流进杯子里,她全数喝下,想起了“饮鸩止渴”这四个字。

郭米亚看了后,不禁可怜好友。

她按按柳安然的手,长叹一声,说出一句话来:“有时候,你以为大难临头,其实,峰回路转,又是一条好汉。”

安然骇笑,笑到最后竟然流出了眼泪,咬牙切齿地说:“真想死了算了,省得漫漫人生路还要受那么多的罪。”

郭米亚动容:“这种丧气话,胡说也不能。”

“早知现在,当年就应该从一个大款。”安然喝干杯子。

郭米亚微微一怔,她以为她后悔了,但她一直相信好友做出的每个决定都是智慧和科学的结晶:“难道后悔嫁罗云声了?”她缓缓点上一支烟,“这事你也不能怪罗云声,罗云声表现出来的只是一个男人的本质,懦弱无骨,不愿承担。”这样的时候,她仍然不忘记鄙视男人这种生物。

可是,她其实是那么地爱男人这种生物的呀,安然想。

安然嘴角扬起来,挖苦她:“你看起来真像个怨妇。”

郭米亚眉毛一挑:“怨妇?我才不怨。追我的人可以组成一支足球队。”

这个时候,她们能避重就轻地聊天,安然感到了轻微的神经放松。有个好朋友真是不错,她想。

“那么多男人追又有什么用,关键的一个不在。你又不打算经营足球队。”

“我不和那么多男朋友周旋怎么能知道男人不争气?我生不逢时啊,生在这个男人退化的年代,浪漫的情怀总不能饱受压抑吧。既然已经在这滚滚红尘,干脆游戏一回。”郭米亚狠狠吸一口烟,然后徐徐吐出,嘴角带一丝玩世不恭的笑,非常美,非常罪。

安然的感触又蒸腾起来,扩散成一大片,收不拢了,她历尽沧桑的总结往事:“我这31年,每天都在冲锋陷阵,上刀山下火海,如临大敌,真还不知道游戏是怎么一回事,妈的。”

真的,说实话,此时此刻,她无比地羡慕米亚,简直要起嫉妒心了。

她想,郭米亚起码玩过,即使玩过后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

郭米亚从十八岁开始玩,一直到现在,从来不亏待自己。

到现在,她依然是个天之骄女,不懂得妥协,一丝一毫也不肯,因为怕委屈。

而她柳安然呢?自懂事起,就在挣扎,即使是与钟子山谈恋爱的那些年,如痴如醉中,她也一样战战兢兢,总是不能放松。

挣扎就是她的宿命,她的人生,她的全部经验。

而如今,她最最好的十年已经过去。

原以为,她不玩生活就有好的赏赐,终究会有风雨过后见彩虹的一天,可是,到头来,还是回到了原地。

人生的无常和混乱啊,没有任何的逻辑。

这天,她和郭米亚去了酒吧,喝得酩酊大醉。

哭哭笑笑,混乱不堪。

她已经找不到一点生活的逻辑,她丧失了生存的能力,没有了任何凭借,再也不能站起来了。

她不能再努力坚强,努力充满希望,努力等待,努力挣扎,努力忍耐。

她已经溃不成军,失去了最后一点儿战斗力。

游戏还会偶尔给人一点甜头,她的生活却一点甜头也不存在,让她怎么相信黑夜过去是黎明?让她怎么相信人生的低潮和高潮以及时来运转?

她在大醉中仍然清晰地忆起,这些年,她处处让步,处处屈服,到头来,还是被逼上了梁山。

她想,如果这辈子是个幸运儿,她就过温暖有序的生活,哪怕不那么幸运,可是这辈子已经是个倒霉蛋,索性就这样吧,爱谁谁。

酒一杯一杯地灌下去,世界开始旋转。

恍然间很多事情自脑中滑过。

十一岁那一年,寒假跟着母亲去做家政赚钱,打碎一只花瓶,那家的女主人抱着一只巴儿狗吊着眼走过来,劈头一顿臭骂,指头直要戳到鼻梁上,第一次知道人穷就很难有尊严,工钱归为零;十六岁那年,高中二年级,因为交不起学费,突然怕失学怕得要死,跑到校长办公室求助,站足九个小时,校长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晕倒在门口;十八岁那一年,考上了师范大学,她正式随母姓,人前人后,拒绝提起父亲两个字,以为从此便具备了改变命运的资格。师范大学提供学费,但不提供生活费,为了赚足生活费,整个暑假,一个人身兼四份小时工,累得神情恍惚,有一次,被车撞倒在地,幸而老天有眼,只是皮外伤;二十七岁那一年,钟子山突然离她而去,她日复一日地等,从日出等到日落,眼泪干了又流,流了再干,等到整个人快要崩溃,处处生出幻觉,走到大街上,看见穿蓝格子衬衫的男生就抓住,喊:“子山,我不逼你结婚,你回来好不好?”

柳安然啊柳安然,能活到今日,真是命大。

传说中有一种悲剧叫怎么选择都是错,柳安然想,原来被我撞上了。

可是,我究竟招谁惹谁了?命运处处要为难我?她真想问一问这个世界。

那天,她醉倒在地上,吐得浑身都是。

“太像我十八岁了,青春叛逆啊。”郭米亚说。

该怎么办,她似乎失去了打算的能力。

她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三天三夜,心灰意懒,疗伤,等伤口愈合了,继续上战场。

在第四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安然就爬了起来,到厨房给自己做了丰盛的早餐,饱餐一顿,养精蓄锐。

身体健康是根本,否则什么都不必谈。

她得活下去,问题还没有解决。

5

在连续第五个失眠日的早晨,柳安然做了个决定,她要与罗云声离婚。

她的逻辑是:至少她可以分到一半的财产,大概150万,加上借来的钱,足够治疗弟弟的病。

她狠下心,拉下一张脸,对罗云声宣布了这个决定。

罗云声立刻如五雷轰顶,震得整个人呆掉。

才过了几天幸福的日子啊。

今天他所得的一切也都是他自己凭借双手赤手空拳赚得的,一切得来不易,他懂得珍惜,但是,生活也没有如他的意。

柳安然内心一阵阵愧疚,她觉得自己伤害了他,她把这个世界对她的不公间接地转嫁到了他的身上。

他是个平凡现实的男人,即使情深似海,可是不具备勇气承担超出常规的东西,这是他整个人的边界,安然并不怨他。

堂堂七尺男儿,瞬间泪流满面。

那时那刻,安然突然想,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没有用处的东西,是一个人向这个世界示弱的标志,是一个人软弱无力的象征。

她的慈悲心立时收起来。

也就是在那一刻,一颗心突然硬起来,她决定:从此以后不落泪。

谁说只有好男儿才不落泪?时代变了,在女子要求平等的那一刻,所有的规则也适用了她们。

现在最难的是罗云声。

他点上一支烟,头再也抬不起来了,他说:“你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

安然起身进厨房履行主妇职责,硬生生丢下一句话:“可以,三天,如果三天你还没有回复,我会直接去法院起诉。”

罗云声猛然抬起头,惊讶的目光投向安然,曾经那个善解人意、坚强忍耐、毫无怨言的女人不见了,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冷酷泼辣的女人。

生活在一点点地塑造她,他不明白。

他的直接反应是:“为什么?”

安然不说话。

他语声凄凄:“你是不是很恨我?”

安然诚心说:“从来没有,我一直感激你。”

他是相信的,婚后,他一直庆幸能有这样的贤妻,能干、漂亮、智慧、操持一切、毫无怨言、从不要求。

可是,现在的急剧转变不是他能理解的。

他以他的逻辑衡量和猜测发生的一切,他想:安然一定是心灰意冷,她认为我如果足够爱她就应该卖掉房子,但是我不能,她由失望而生了恨意。

可是安然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恨”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意义的事情,如果恨,她只恨现实和命运带给她重重的挫败感,每一次都是晴天霹雳,刚刚站稳,又开始挣扎,这样的日子看不到头。

罗云声在极度的刺激中思维开始混乱,再问一句:“究竟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安然冷笑,竟然有人问她为什么?

她想,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像她一样有资格去问这三个字?

她是漫漫长路上下求索,也不能穷尽命运的奥秘,也不能明白何以出生以来就要受苦,何以努力拼命用尽全力也无法看见任何改观。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听之任之受之。

从来没有听见或者感悟到解释。

如果她是基督徒,她可以承认自己是有罪之身,一切只因赎罪。

可是她不是,她科学理智的头脑不能接受任何神秘的说教,也无法拥有超常的智慧来探清命运的逻辑。

所以,她选择了不说话和不发问。

安然回答:“不为什么。”简短而没有感情。

再长的语言也解决不了她的问题,徒然使得事情更加复杂。

一个小时后,罗云声已经整装跨出家门,发动黑色家用车去上班,带着忧伤的表情、凝重的目光。

你看,现代人的恢复能力有多么强大!

安然在楼上看着罗云声远去的背影,感到放心。

她没有猜错:环境造人,她和罗云声都是没有选择的人,强大的恢复力是在日复一日的抗压中造就的。

用不了多久,罗云声就可以面对现实,就可以重新再来。

重新来过是必然的结局,可是,过程是何等地折磨人。

时间过去了一天半。

在这一天半的时间里,罗云声如坐针毡,烟不离手,他在试图厘清这个棘手的问题。

全部付出还是不付出?

要不要一切重新来过?想起“重新来过”这四个字,他心里一阵战栗,那些卑微的日子仍然历历在目,他是好不容易打完了这场仗,现在再上战场?

他想都不敢想,况且,他已经不是一个小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