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不见,展廷精神许多,锐利的眼睛隐在镜片后面,依旧深邃,却难掩疲惫。
两天前苏依听木子说过,205所最近好像接了一项大任务,挺神秘的,门口有武警站岗,进出都得盘查。
205所本就是负责武器制造的国企,偶尔还会接下一些尖端核武器零件的生产任务,员工们每月领着保密费。认真和严谨,是从事这一行的不二法则。
如今看展廷的样子,又想到木子的话,想来这任务比以往都巨大一些,展廷这状态,应该是几个通宵不睡觉的结果。
展廷递了一个小册子过来,说道:“这是我这些日子给你选的房子,你挑一处最喜欢的,趁早搬过去吧,你那地方,长期住着,对身体并不好。”
苏依没有接,展廷眉头轻蹙:“这是为你好,这种时候,就不要意气用事了。”
苏依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展廷,你这是准备金屋藏娇吗?”
展廷叹口气:“如果你非这么认为的话,我不反对。”
苏依冷笑:“当年刘彻金屋藏娇起码光明正大,天下皆知,不失为一段佳话。我又算什么?被你藏起来,战战兢兢,不见天日?我不是陈阿娇,陈阿娇是妻,再落魄再不济再被刘彻置之不理担的都是正妻的名号,我是什么?在古代,是给正妻行跪拜之礼的妾,在现代,是人人喊打的小三,这便是你想给我的?”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想让你过好一些。”
苏依推掉展廷推过来的东西:“这些‘心意’,我怕是消受不起,你还是收回去吧。”
展廷似乎预感到什么,抚了抚额头,冷了眉眼:“你不肯接受我的,难道是周纪垣为你找了更好的?”
苏依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个天大的笑话,就连生命里举足轻重的两个男人都这么笑料百出,周纪垣心里梗着展廷,展廷心里堵着周纪垣,他们是彼此眼里的瘟神,心里的毒瘤,却偏偏还都做出一副满不在乎天地天地可欺只为与自己长相厮守的样子来,很多时候她都禁不住感慨,十年前她被他们弃之不理,不闻不问。十年后她落魄至此,而他们,光鲜亮丽,事事顺心,却又统统都跑到她这里来找不痛快。
她不怨不悔亦不恨,事已至此,怨与恨,痛与悔,折磨的,只有自己。
可这不代表人为刀俎,她便一定是那待宰的鱼肉,起码,她再不愿意,在展廷这里委曲求全,只为换一个不能称之为明天的明天。
苏依看着展廷,突然笑了:“那我们结婚吧,立刻,马上,昭告天下,说你要和韩楚解除婚约,说你爱的人是我。”
展廷敛眉苦笑:“苏依,你何苦这样,你知道的,我暂时给不了你这些。”
“那你能给我什么?”苏依几乎笑出声来,为自己的可悲,也为他的可怜。
“这只是权宜之计,我需要一些时间,等我掌控了局势,……。”
“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外面和别的女人厮混,而韩楚再不能威胁到你是吗?”
展廷震惊的望着苏依,不可置信:“你竟把我想成了这样?”
“不然呢?展廷,我们,都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不可能不娶韩楚,你受不了别人说你忘恩负义,你从小到大最害怕的便是被人戳脊梁骨,诋毁谩骂,你想功成名就,事业有成,还想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不给别人半点可趁之机,而我的存在,是你未来规划中的败笔,你明明清楚,又何必多此一举?我不信这是你百密一疏,而你有什么目的和计划,我也不想知道,我们止于此吧,我要和谁在一起,准备和谁在一起,即便这个人是周纪垣,都与你,再无关系。”
“我不甘心!苏依!我不甘心!你居然,对我说出了这样的话!居然,宁肯选择周纪垣都不肯……”
展廷近乎绝望的看着苏依,输了吗?他竟然,真的输了吗?他有今天不易,他得到这一切,付出了常人百倍千倍的努力和血汗,他换来今天所放弃的砝码,除了爱情,还有尊严!他当年发过誓,他昨日抛下的,有朝一日,必将连本带利的追回,可到头来,当他准备收回失掉的爱情时才发现,人定胜天,终究比不过人心难测,世间没有两全法,昨日逝去的,竟是再难追回。
“我会妥善安置你,不会比周纪垣差!”展廷又说道。
苏依摇头:“怎么安置?做一辈子地下情人?展廷,十年前我没变,你偏认为我变了,十年后我变了,你却又执拗的认为我没变。”
菊花茶袅娜的热气冲了上来,模糊了镜片,遮住了展廷眼里的戾气和不甘“你今天来,只是为了告诉我,你选择了周纪垣,是吗?”
握着茶杯的手一个不稳,茶杯应声落地,滚烫的茶水泼到手背上,通红一片。展廷冷着脸,直勾勾的看着苏依,等着她的答案。
苏依点了点头。
展廷握紧的拳头指节泛白,青筋暴露,怒气上涌,却又生生忍了回去,僵硬的挤出几个字:“你不要忘了,是谁害我们成了今天这般境地!”
“我们变成今天这样与人无尤,展廷,你也可以娶我,你会吗?”
“周纪垣会?你以为周纪垣能比我好到哪儿去?”
展廷已近疯狂,怒气此起彼伏,他极力克制着,却还是将理智,一点点散尽。
他不会给予苏依太多,但起码,他心里有她,他给不了的,除了婚姻和家庭,他愿意把一辈子全部的爱给她,尽心呵护,再不辜负。如果苏依孤单的话,他们也可以拥有自己的孩子,他会倾尽一生爱护她们,保她们周全和安宁。
他不认为,他所给予的这些,会比一场婚姻来的少,会比两本形势意义上的结婚证来的浅。
可是苏依,却放弃了他苦心谋划的未来。
“我不喜欢韩楚,我把婚姻给她,但会把爱情给你,韩楚不见得比你得到的多,苏依,你在纠结什么?”
苏依笑了,淡淡的,冷冷的:“谢谢你如此照顾我,可是展廷,算我求你,不要让我再对你多一分鄙夷了好吗?利用韩楚,换来事业上的平步青云,再抛给她一个空壳婚姻,尝尽有婚无爱之苦,同为女人,我为她感到不值,所以,你那另一半爱情,还是不要再给予我了,我愿意,全都送给韩楚。”
苏依起身告辞,展廷抓住了她的手:“你真的以为周纪垣会给予你我不能给的东西?”
“我不确定,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愿意与他尝试,却不愿意与你冒险,只怕是因为太了解你了吧,周纪垣不见得会给我,但你,肯定不会给我了。”
展廷颓丧的垂下手,任苏依消失在视线尽头,她说的都对,却又都不对,她无法理解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呕心沥血,不眠不休,只为了赌他们一个将来。
可是,在那个他期盼已久的将来来临之前,苏依却先放了手。
一大杯苦茶入口,灼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尖锐的疼痛让他止不住的咳了起来,伏在桌子上,胸腔剧烈起伏着,直至泪流满面。
多么可悲,连哭都得给自己一个很好的伪装。
周纪垣为苏依重新找了住处,他租住的小区刚好有一户人家出租,他就势租了下来,那房子与他的住处只有一楼之隔,距离不远不近,站在阳台上,偶尔会看到苏依房子的余光。
其实他大可以让苏依住在他这里,他的房子够大,住两个人绰绰有余。只是他了解苏依,此刻的她需要一些时间和空间理清头绪,操之过急只会适得其反。就连隔壁楼的房子,还是他软硬皆施,强拉硬拽,软磨硬泡,把钥匙一摔,说你看着办,反正我交钱了,你不住,我就空着它喂蟑螂,浪费资源遭天谴,空房不住有雷劈,我知道你恨我,天谴雷劈,你早就想看我遭了是吧,我今儿就给你即兴表演!苏依被他磨得没办法,这才不情不愿的点头入住。
于是乎,周纪垣晚上又多了一个余兴节目,趴在阳台上看“风景”。
曾经同为光棍的陶泽宇禁不住揶揄:“瞧你丫那点出息,回头别再看成个长颈鹿!”
周纪垣毫不在意:“你那是赤裸裸的嫉妒,有本事也把乔弯弄到手啊。”
陶泽宇慌忙捂周纪垣的嘴:“别,别乱说!那是咱姐!”
周纪垣“呸”了一声:“滚吧你,那是我姐,几时成了你姐?你小子那点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瞧你瞅乔弯那眼神,贱兮兮的,臭流氓一个!”
陶泽宇摊手:“没办法,一见乔弯误终身,打从小时候看见她起,我就知道,这辈子我算是栽她手里了。”
“喜欢就努把力,成天躲在暗处意yin叫个什么事儿?”
陶泽宇踹了周纪垣一脚:“滚,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龌龊啊,我那是纯洁的单相思,你家表姐心不在此!”
“郑飞都走了多久了,这些年跟死了似的,一点消息都没有,乔弯大大咧咧的,没想到倒是个痴情的主,居然还在等着。”周纪垣大有怒其不争之意。
“得了吧你,还说别人呢,你们家就出这种痴情种,你以为你能好到哪儿去,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也拽着和苏依的那点过往死也不放手吗?”陶泽宇不无嘲讽道。
“我俩能一样吗?我就快修成正果了,乔弯那儿连个花骨朵都没有。”
“你小子别瞎吹啊,屁的正果!这些天我听你的没再监视齐嫣,你那点风流韵事八成早就飞到B市你家老爷子耳中了,到时候看你如何收场。”
周纪垣狠狠捶了幸灾乐祸的陶泽宇一拳:“看你笑的那怂样,我就是借齐嫣之口告诉我爸妈,省的我以后再费口舌,我要娶苏依,死活就是她了,反正我这辈子就是认准了她,他们爱怎样怎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
正说着,陶泽宇的电话响了,拿出来一看,笑了:“周纪垣你完了,你的兵,你的水,你的招一起找来了。”
说完,给周纪垣看了看来电显示,乔氤女士的名字正在忽闪。
“接不接?”陶泽宇问。
“接啊,为什么不接?若是我妈,什么都好说。”
陶泽宇摁了接听键,一张脸换了九九八十一种表情,嗯嗯啊啊个不停,就是一句完整的话都不说,弄得在一边旁观的周纪垣很是头大。
末了,陶泽宇挂断电话,怏怏看着周纪垣:“太后在机场,乔弯已经过去了,你小子是不是没开机啊,你妈说了,你要是准备为了个女人和家里决裂的话,关机不是事儿,断炊才叫骨气!有本事把她给你的钱原数奉还,那才是真汉子,好儿子!”
周纪垣气绝:“我不就是今儿忘了开机了吗?这是亲妈吗?”
语毕,赶紧套外套,穿鞋出门,车库取车。
周纪垣和陶泽宇是在半路碰到的乔弯和乔氤姑侄俩的,乔弯正领着乔氤在H市最具特色的饭店T&J用餐,周纪垣眼尖,一眼便从落地窗里看见了正在用餐的乔氤女士。
赶紧找了个地方停车,和陶泽宇一起跑了过去。
乔弯看见的他们,笑道:“瞧瞧,这不八百里加急赶了过来。”
乔氤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风尘仆仆,帽子扣歪了而不自知的儿子后,忍俊不禁,儿子没有接机的那点儿怒气便也散了大半,只是为了施好下马威,仍旧故作严肃的说:“快三十岁的人了,成天还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这是什么打扮?让你爸爸看见,又是一顿训斥。”
周纪垣无辜的摸摸鼻子:“乔女士,您儿子自从接了您的电话,疯了似的往这儿跑,闯了无数红灯,就为了一睹您老人家芳容,以解多日不见思母之苦,和着您来见我就是为了埋汰我啊?”
乔弯给周纪垣夹了一块鱼肉过去:“赶紧着,堵住那张嘴才是正事。”
乔氤又和周纪垣等一众小辈笑闹几句,渐渐切入正题:“纪垣,听说你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