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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蒙昧老师日记

忽如一夜满眼娇嫩,扑面吹送杨柳春风。

4月18日星期一清晨,上班途中,我心飞扬。

9:20,三尺讲台上一站,我口出令发:“四时田园杂兴,一二!”

朗朗的书声,顿时响贯双耳,荡涤我灵。忽然发现校长背抄双手,后门外晃来。我大为振奋:哟嗬,县乡两级狠抓“高效课堂年”,校长这就果真“推门”听课来了?

“我,回来了。”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校长两眼鳖瞪,满脸铁青,皮笑肉不笑,大碟嘴一咧,“我--又--回来了。”

“又?怎么就又---了?”我丈二和尚;书声戛然,学生们同样摸不着头脑。疑难之中,唯见校长,“阅兵”似的高挺着将军肚,落下“望断”的背影,渐渐远遁。

9:35,喇叭紧急通知:全体教师,停课开会!

10:13,校长阴沉着脸,挫碎钢牙,“有人,市长在线上,状告我十罪宗,想着这下我可是鸡蛋摞鸡蛋----完滚蛋了。谁防,不经风雨哪里见得彩虹?没咋滴,还是校长,我,又回来了。”

如此的“我又回来了”!《闪闪的红星》中胡汉三的名言!

校长血红着眼,搜视着台下。台下,木然一片,多数人内心倒有几分幸灾乐祸。

11:10,台上依然声嘶力竭,台下就多了瞌睡打盹呼噜的,就多了挖耳剜鼻扣指甲的,就多了手机画报网上游戏QQ聊天的。

“开学,我强调过开会做笔记。”校长突然声高八度,“下午,检查会议记录,算作绩效分!”

台下一阵慌乱,之后就演绎出全天下一群最勤奋园丁们竞笔摘抄的动人场面。

“有意见当面提,背后捅刀子,算啥家伙!”校长恼羞成怒,“对我校长有二见,下学期,你可以走人。我校长也不想聘你这号背后捅刀子阴谋作乱的王八蛋。在我手下吃粮当兵,原本相碍无事,井水不犯河水,你教你的学,拿你的工资,国家发的,多一个籽少一个籽,关我屁事。有本事,你整高级,你整特级,你整名师,你享受国务院津贴去。想学校经费?癞蛤蟆想媳妇---想疯了你。秃驴,啥样?还想天鹅肉!我校长十几年,能是你告得掉的?皇帝不跟娘娘睡,老臣不管蛋闲事。你偏偏想管,校长们,谁还敢聘你,傻**!”

校长大放厥词,没人理会。我想,反正咱没告发他,言语再所难听,权当耳旁风。人在屋檐下嘛。如今校长堆里,人少鬼多。身为一介小小的老师,平时的教案、作业、上交材料、读书笔记等等,哪一样敢叫领导认真?事事有痕迹,工作讲成绩,只是“您省的也么哥,您省的也么哥?休向轮回路上随他闹?”

谁知校长话锋一转,“李老师,有什么不明白?你就有话讲在当面,打开天窗,当面鼓对面锣。”

点我名?

原来,谩骂了半天真有所指,而且就是我!

我“嗖”地站起来,“你,你----不要掏钱买个校长,就不知道自己王二哥贵姓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就是,老臣不管蛋闲事,哪怕你给学校败家得资不抵债,只要你不卖学生,不卖老师。可是,你,你竟疑心到我头上来!粗言诳语,我不凑腔,不跟你计较。可是,你既然提名捣姓,我只就你刚刚自我辩解的俩问题,讨教个明明白白,看人家该不该告----1,什么是校长待遇?校长待遇就是校长私人吃喝住行全报销?校长待遇就是学校掏钱雇代课老师,而年轻力壮、自诩行家里手、整天高谈阔论、整天指手画脚的校长大人,却不怕资源浪费,一节课都不担任?校长待遇就是像赵老师65岁,体弱多病,即将退休,每周依然14节正课?2,什么是校长责任制?校长责任制就是校长一手天,校长一支笔?就是校长即老板,老师为“打工”,校长花钱到哪里,老师哪根葱哪根蒜,没理由过问?学校姓公,还是姓私?3,老师教学拿财政工资,犯贱管得宽?你胡吃海和,胡二混子,遭人揭发,理应反省,理应收敛,可是你反倒气焰嚣张,大放厥词,挑战老师权利极限?你有脸站着说话不腰痛,还敢开这样的会议?这样的会议压根就不能开,绝对不能!别说占用正课时间,就是教学之外的时间也不能。老师的时间是自身生命的宝贵部分,你就是这样糟蹋?你就这样践踏?你是出了口恶气,老师们就都成受气的。人得自重,也得学会尊重。”

台上,校长眼珠子暴跳得像炮敲,脸肉丝丝陈横,五官挪位,“你,你---你就是告发我的那个人----尤达斯!装得怪像,潜伏好深,可恨的余则成!照妖镜罩住了,你终于原形毕露,终于打开天窗----亮了明牌。王八蛋!告我?继续,goon,去吧。看你能给我咋滴!”

真横,真气粗!眼见校长如此,我刚刚的激昂文字换来的是一场大惊----上了谁都套?怎么,我真就是状告他的爆发户?!

“你这样满口喷粪,咬定是我,血斗?我只有以沉默,表明我的清白。”我说。

“有种,却不敢承认,给自己立牌坊?钱文会,不得好死!”校长怀掏一份材料,“啪”的一声,摔在桌子上,“铁证如山!不承认,狗熊,驴马骡子养的。”

“算啦。”副校长是初中时我教过的学生,他看了两眼桌上的材料,小声劝告,“李老师,再怎么不也没咋着你。你没伤一根毫毛,你不还是校长么?”

“没伤一毫毛?刀没捅你心窝,没放你的血。”校长肝肺气炸,炮眼喷火,“30万,30万之打点,差一点剃了光头,进了东大院(注:当地人称监狱是东大院)。我答应老婆的别墅,再次泡了汤---”

校长几乎要哭,可怜呀。

但是转颜,他大笑,“更喜岷山千里雪-----李老师,咱俩算是仇上了,不共戴天。从此,教育界,有你没我。非整死你这号钱文会,我们才安稳,才睡得踏实,才吃喝尽兴。识相的,早一天卷铺盖走人。你,不仅是我的死敌,你已经成为利益快车道上的障碍。必须被铲除。县局乡,各大科室,谁不惊心你这暗藏的阶级敌人?如今,校长聘任制啊,老兄。哪个校长还敢用你这号?玩杂了,你,你自掘坟墓,还愚蠢着说我口粗?憨蛋,傻**,今后你要想继续教师行当里混将下去,就得装鳖。憋着吧,老兄,昔日的教师民主监督制连个球毛都不如,我一校之长就是学校的土皇帝。难受着你吧。告诉你吧,你倒霉的日子就这样起头了。”

屎的尿的,稀的稠的,校长啥都敢放----英雄啊!

什么师道尊严,皆成泡影。伤心,委屈中,我溜出会议室。

天空是那么的瘟瘴,阳光煞白、刺眼。

我独自退回住室,平躺,还没来得及摸到“速效救心丸”。一“酒干倘卖无”的推门探脑,挤进房门,眼珠滴溜溜乱转,“收废品。教学中,没用的,齐拦全收。”

“废品?没,没得。”我忍痛摆手,“你,出去吧----”

“先生,墙角的废纸,三毛一斤。床头的旧作业本,旧书,旧报纸,六毛一斤。处理了吧,腾腾地方,换两钱儿,洗脚城里,先生也可潇洒潇洒,兴起了放一炮,快活快活。最低消费十块的,有的是妞玩----”

气死我了!啥人还这样?打住吧。

我不觉沉吟,“教学中没有用的----校长,你收不收?”

“校章?”那人顿时激情高涨,“大的,小的?大章,钢的,五毛一个。小的,胶的,一毛一个。”

我苦笑,“不是校章,是校长。”

“啊哦,先生,你说的是校帐?----”

万般无奈,领他出门,望见校长还在吼叫,我用手一指,“问他去。”

轻掩房门,吞下“救心丸”,我平安静躺,就听见一高嗓门秦腔,“校章卖不卖?校长是个啥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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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班途中,一无牌照车辆迅速跟上,直逼而来,见势不妙的我,躲进国道旁边的深沟里。

第三天,吊针,绷带的我,屹立三尺讲台。

学校新政:1,不管任何理由请假一天,扣绩效2分(满分100,扣完为止)。2,不管任何理由缺上一节课,罚款20元。3,不管任何理由不能按时上班签到,课自行安排,代课钱自己掏,住院手术也不能缺岗,一个萝卜一个坑------

第七天,校长车祸,肇事车辆逃逸。

第N天,警车开道,校长伤残归来。课堂上,我被自称市公安的便衣“请走”。之后48小时,妻多方搭救,县、乡有关单位尽是摇头,说不知。

又N天,世界之外,高墙之隅,我在祈祷:1,校长车祸的始作俑者,神秘的“佐罗”,我恳求你松松手。上有八旬老母,我游戏不起。2,大人不见小人怪的校长,多有冒犯,恨不得狠抽自己几个臭嘴巴,我犯贱,我知我罪。3,校长爷爷,求你妻勤子孝,官运亨通,财源广进!求你别再闪失,永无三长两短,长命百岁!千万没事-----

喃喃有声中,眼神就开了-------满屋跳跃着温馨明亮的朝阳,百灵鸟窗外不停地歌唱------好好的日子。

原来,一切皆梦!